郁旗赞道:“好,有志气!那我就不逼你,你做你的好人罢。”
萧愁惊喜地抬起头。
郁旗没理会他,径直走了,留下一句:“做好人之前,你再跪一个时辰。”
萧愁继续跪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郁旗带了三个血淋淋的人头,直接扔到了萧愁的面前。
鲜红的人血。
萧愁第一次看见鲜红的人血,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呆呆跪在原地,连呼吸都已忘记。
郁旗蹲下了地,凑近了萧愁的耳边,不含感情的声音响起,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不杀他,他就能活吗?要死的人迟早都是会死的,而你坚持了三天三夜,坚持的结果不过是让他们——”指了指仍在地上打滚的那群小孩子们,“痛苦而已。萧愁,别妄想做好人,我当初捡你回来是冲着你的习武天赋,不是让你来当好人的。”
说完,留下依然发愣的萧愁,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愁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自己坚持了三天三夜的结果?
又是一个时辰。
萧愁找到了在庭院赏花的郁旗。
郁旗道:“想通了?”
萧愁道:“雇主让我们杀的人只有一个,另外两个人头是谁?”
郁旗道:“路人,运气不怎么好的路人,他们看见了我杀人,所以我只好动手了。”
萧愁道:“杀了他们,雇主不会多给我们银子。”
郁旗道:“你什么意思?”
萧愁道:“我可以为你杀人,但我有要求。”
郁旗道:“哦?”
萧愁道:“一,只杀雇主让我们杀的人,别的人不能动;二,杀人,但不许折磨人;三,小孩子不杀。”
郁旗道:“前两条没问题。最后一条……有些雇主要的可就是斩Cao除根。”
萧愁道:“封了小孩的武功,他们还能干什么?”
郁旗想了想,道:“也行,只要你能说服得了雇主。另外,你还想要提什么要求,都随便提。萧愁,我这个人只看结果,你是我收养的孩子里武功最好的,浮生楼的未来可就看你了,只要你能完成任务拿到钱,你想要定什么规矩都可由你。”他转过身,拍拍萧愁的肩,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萧愁的身体僵硬着,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已答应了你,你是不是可以给阿争他们解药了?”
郁旗笑道:“你真是个好大哥。”
萧愁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的鲜血,始终在夜深人静时出现他的脑海中,提醒着他的坚持有多么可笑,提醒着他将永远陷入黑暗泥淖而不能自拔。这些年,萧愁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照顾自己的兄弟们一些,尽量让自己的兄弟们在那个恐怖的浮生楼过得好一点。这一次,萧愁又见到了血,从自己的嘴角渗出的鲜血,因为自己的兄弟对自己击出的那一掌。
项争大叫道:“兄弟?!你真的有把我们当做兄弟吗!”
萧愁诧异地看着他,道:“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们当做兄弟了?”
项争低低地笑起,叹道:“你是有把我们当兄弟,可这个兄弟情和你心中可笑的坚持比起来,就一钱不值。当年我们因涤魂决发作,痛了三天三夜,你也没为我们答应楼主杀人。这些年,兄弟们偶有失手丧命,你从来不为他们报仇。当然,楼主也从来不为我们报仇,可他一直都将我们当做工具,我们认了。但你呢?我们最敬重的大哥,你又是怎样做的?你知道你让兄弟们有多寒心吗?就说前些天,严阙死在铁手冷血手里,你不闻不问。还有六年前,若不是你先罚了关准,致使他伤势严重,他也不至于在四天后的行动中失手被杀。你知不知道严阙和关准生前最敬爱的人就是你啊!”
萧愁的脸色越来越白,道:“我早跟你们说过,死生有命,如果有一天死的是我,你们也不必为我报仇。关准他……浮生楼的规矩之一就是不动小孩子,是他破坏了这个规矩,不然你以为我想罚他吗?可……可我若是知道四天后楼主会派他出去行动,我也不会……”
项争哼了一声,似拿了一把刀子继续在萧愁的心上割,道:“那你说,关准他为什么要动那两个小孩?还不是因为你被常飞龙那鬼阵法困住,他是为了救你,才不得不拿那对双胞胎去威胁常飞龙?可过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说着咬牙切齿,“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罚他!”
萧愁抬头望向天,但只看得见黑漆漆的洞顶,他叹道:“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为兄弟们报不平?”
若是这个理由,萧愁能够接受。
项争却摇头。
等了半晌,项争才开口:“萧大哥,你说我们是什么人?”他自问自答,“我们是杀手,是正义之士眼中十恶不赦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妄想做好事?我一直不明白,你定的那些规矩有什么意义?不动小孩子这一点已经让许多雇主都不满,不折磨目标、不杀除目标以外的人,更让我们束手束脚……我太累了,萧大哥,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实在太累了。”叹口气,顿一顿,“楼主其实早想要除掉你了,只不过是因为你的武功太高,能为他做的事太多,他才一直犹豫。但这次,你真的惹恼了他,他告诉我,只要我杀了你,他就让我取代你的位置。”
萧愁截道:“他杀我很容易,只要他给我停了解药,而不必用到你。”
项争道:“我不知道楼主是怎么想的,但……但只要我取代你的位置之后,浮生楼的规矩就可以由我来定,我就可以过我过的生活了。”
说到这儿,项争迷茫了一会儿。
想过的生活?那是什么呢?自由自在,再用不着被迫听从郁旗的吩咐——如果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算自己立即死了,那也甘愿。
可不能够。
涤魂决的毒在自己体内一日,这种生活就永远不可能。
项争长吸口气,续道:“我再也不用每次行动时都小心翼翼避免杀了目标以外的人,再也不用考虑如何在不折磨目标的情况下问出雇主需要知道的,斩Cao除根的生意我也可以接。我已经是个杀手了,我想做一个痛痛快快的杀手,有更多钱,更快乐的享受。”他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萧愁,泪水已模糊了他的眼睛,“所以,对不起,萧大哥,你必须死在我手里。”
剑起,剑落,他一声大叫,似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
刀光忽亮!
幽暗的地洞里,倏然亮起了两道夺目的刀光,明亮耀眼,比火光还亮!
项争砰然倒下。
一把长刀,刀刃刺进了项争的胸口,心脏位置;一柄飞刀,刀身没入了项争的眉心,没有偏差。
萧愁看着那柄飞刀,好半晌,捡起了地上的灯笼,怔怔地转过了身。
白衣的青年坐在石地上,灯笼里的火光照着青年的脸,却依然那样苍白,一种长期的不正常的苍白。或许是在这潮s-hiy-in冷的地洞呆久了,青年此时的唇都不见血色,他单薄瘦弱的身体仿佛黑暗一根蒲苇,折不断。
萧愁道:“无情?你、你一直在这里?”
无情平静道:“我是无情。”看向项争心口所中长刀,他带着冷意微微一笑,“断水刀法,名不虚传。我刚才倒不该出手。”
萧愁同样看向项争的尸体,眼中露出悲痛,道:“无情轻功,名不虚传。你在这里多久了?”
无情道:“我想要听的,都听到了。”
萧愁一阵无奈苦笑。
霍地,萧愁顿觉头一疼,全身没了力气,双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整个身体都颤抖着,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痛苦感觉在他体内生起。抖动着右手,他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在掌心,而因双手动得厉害,还有两颗药丸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他也无暇去捡,只慌忙地将掌心那颗药丸吃下。
无情坐于原地,不动声色看着萧愁的痛苦。
药丸竟不见任何作用,萧愁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已开始了大叫。
无情目不转睛看着萧愁,神情不变,似在沉思。
沉吟须臾,右掌轻拍地面,无情平飞至项争的尸体旁边,在其身上搜了一会儿,片刻搜出一个小瓶来。倒出一颗药丸在掌中,无情低头瞧了瞧地上滚落的那两颗药丸,外表是一样的。于是两指一弹,手中那颗药丸在空中飞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接飞进了萧愁的嘴巴里。
无情像弹明器一般将药丸弹进了萧愁的嘴里。
只过了一小会儿,萧愁渐渐好转。
可无情理都没理萧愁,再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随后捡起地上的一颗,两相比较,在鼻端闻了一闻,皆无气味。试着用手捏了捏,无情的力气捏不碎它们,瞬间之后一件外表奇特的明器便出现在无情手中,将两颗药丸都打得粉碎。两堆粉末终于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须贴近了才闻得出的气味,无情发现,这两者味道不同。
萧愁道:“我身上的解药……是假的?”
无情淡淡道:“既然你们那位楼主已起了除掉你的心,自然不会再给你真解药。”
萧愁擦了擦唇角的血,之前项争打向自己的那一掌不轻,即使此时涤魂决的毒暂时没再发作,但因为掌伤的伤势,他的身体也难受得紧。地洞里忽然变得无比静默,而这沉默一旦开始,萧愁越发尴尬;面对无情,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瓶子抛到了萧愁的面前,萧愁下意识伸手一接。
是装解药的瓶子。
萧愁奇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无情没回答他,像是他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反问道:“这是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