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天,追命离开东京到南京破案,突然地,没有一点征兆,连一个告别也没有。
无情推动轮椅从小楼到了神侯府,三剑一刀僮被他打发到外边玩儿去了。跟着自己忙了一年,这四个小孩也该上街到处转转,好好玩玩,总跟在自己身边是很闷的。
而他则要守在神侯府内。
这些天神侯府里的人很少,新年了人人回了自己家过年,只剩下少数几个单身汉子还留在府内。这种时候,神侯府是最容易被敌人入侵的。这么多年来,打神侯府主意的人可一直都不少。
不过没人担心。
因为有无情在。
有无情在,便没有任何人敢轻易闯进这座府。
无情已到了府中院落的一株老梅树下,树下有石桌,他拿了一瓶酒坐在那里自斟自饮。倒下第三杯酒,无情正要端起饮下,忽地树上一朵梅花悠悠飘下,飘到了他的酒杯之中。无情心念一动,那日和追命一起下棋时,那梅花也是这般飘到棋盘之上的;而那日刚好铁手还回到了家,他们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想到这儿,无情有些出奇地怀念追命了,没有他,自己一个人喝酒都是无聊的。而有了他在,气氛总是会比平时热闹许多。
正当无情以一种无比温柔的情绪想念追命之时,一只洁白的鸽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无比温柔地落在了无情的肩上。无情看到这鸽子有些欣喜,用两根手指轻抚了抚它的羽毛,旋即取下绑在它腿上的小筒,打开筒口的封印,取出信来。
果不其然是追命的来信。
信里说原来那案子的凶手不是一个人,是六个人一伙但分散各地的,所以他忙了好久还是没能赶在除夕之前把他们全部抓捕归案。所幸现在终是把这六个人都抓到了,正准备押他们去沧州的铁血大牢,等他从沧州回来,再陪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弟好好喝上一场。信里最后一句还说,那件事情他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反省错误,大师兄你不生气了罢?
看到最后一句无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他拿着信笺贴着鼻端闻了闻,有酒的味道。
他又是边喝酒边写的这封信罢,无情想。
不过就算是喝酒的时候写信,酒味也没那么容易染到信上,是他平时就喝得太多,整个身上都满是酒味,不知什么缘故,他碰过的东西,也就很当然地染上了。无情就这样拿着信,脑中浮想着这些奇怪的思绪,霍然间,他感觉到一点微响。
是感觉到,无情没有内力,但他的感觉比谁都要敏锐。
他立刻把信笺整齐叠好,放入自己怀中。
“谁?”
他道。
没有人回答,无情挺直身子,双手扣在轮椅扶把的机钮之处,这是作战的准备。
“来主人家做客,都到主人面前了,也不知道招呼一声吗?”
无情语音刚落,左前方的一棵大树背后忽地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穿着厚厚的毛裘,脸上有病容,身子十分单薄瘦弱;另一个是名女子,身穿红衣,显得她的人艳丽且带英气。
奇怪的是,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却是让人感到十分的和谐。
更奇怪的是,无情看到这两个人,竟是怔了半晌,然后,他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下来;抿紧的唇,扬了起来,同时喜道:
“卷哥!二娘!”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
——霹雳堂,小雷门,雷卷。
——碎云渊,毁诺城,唐晚词。
雷卷和唐晚词看着无情,脸上也满是笑容,两人拱手道:
“大捕头,好久不见!”
“大捕头果真好耳力!”
无情微笑,请两人坐下,道:“怎么大过年的,有空到我这里来?”
雷卷笑道:“就是大过年的才来,想着你们应该都在,结果没想到……”
无情笑道:“那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世叔和二师弟这几天都在宫里忙,但晚上会回家。再多等几天,三师弟和四师弟也该回来了。”顿了顿,又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三剑一刀僮呢?”
唐晚词吐了一下舌尖,笑道:“你的人,怎么来问我们?”
无情道:“不是他们带你们进来的吗?”
唐晚词奇道:“这都能猜出来?不愧是大捕头!”
无情道:“你们就别一口一个大捕头了。神侯府不是这么好进的,这样子悄无声息必是有人带你们进来,若是门口守卫,会先来给我通报,也只有那四个小孩,会陪着你们玩儿。”
谁料雷卷听后哈哈大笑,看了看唐晚词,道:“是啊,小孩。”
唐晚词瞪了雷卷一眼,对无情道:“没错,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正巧在路上碰到那四位小哥,就央他们带我们进来了,没想到你的耳力是这般好。”她又笑了一笑,“那四位小哥怕你怪他们,带我们进来之后就又出去了。”
无情笑道:“刚来京城的吗?”
唐晚词道:“是啊,第一件事就是来了你这儿,连赫连府都没去呢。”
无情慢悠悠地道:“承谢。不过据我所知——赫连府的赫连小妖和息大娘三天以前去了江南,不然二娘还会先来我这儿吗?”
唐晚词低头一笑。
无情郑重道:“来京城,可是有事?”
雷卷和唐晚词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雷卷转过头来,说道:“虽说无事也可来找你,但这次确实是有事。不知你,还有铁兄崔兄冷兄,三月三日那天,可有空?”
无情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我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雷卷叹口气,摇摇头道:“四大名捕果然都是大忙人。”
无情自嘲道:“卷哥说笑了,我师弟们都是大忙人,就我一个,这几天可都是闲领俸禄没事干。”
雷卷笑道:“成兄才是说笑了,神侯府可不能没有人坐镇。不过都过年了,你们还忙成这样吗?”
无情道:“我们本来也难得过一次年的,况且前不久我们四师兄弟又不巧坏了蔡京的事,他当然更不想我们过好这个年。”
雷卷想了想,很快了然道:“是上个月你来信说的那件事罢?其实说到那件事,你不用招呼我,我也会吩咐雷门弟子相助王小石的。我虽然不识王小石此人,但他的所作所为,着实是让人大快人心!”
雷卷说到王小石,便想起他刺杀傅宗书之事。一想起傅宗书,他又自然想到那条易水寒彻的漫漫长途,他失去了四个兄弟,却也结识了唐晚词和无情,在风雨中收获和坚持着他们的友谊与道义。
无情见雷卷神情,知他所想,心情也有些悠扬,回答道:“是,所以蔡京特地派三师弟和四师弟外出办案,更借王小石之故,上书皇帝说近来京城危险,最好是让世叔和二师弟日日进宫保护,目的就是我们四师兄弟分开。”
唐晚词秀眉一扬,道:“真是难为蔡京了。”
无情淡淡一笑,道:“是难为他了。可是他忙活了这么久,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其实四师弟办的那件案子没有官家下旨,蔡京也无权一定要四师弟亲自办理此案,只不过得知此案消息之时正是除夕,六扇门中的同僚大都已休息回家,四师弟不愿这个时候还打扰他们,所以他是自愿去的。至于三师弟所接的那桩案子是一桩连环j-ian杀案,一日不抓到凶手,恐怕凶手还会继续作案,而也只有以三师弟的追踪术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抓到犯人,因此就算蔡京不说,三师弟只要知道了这件案子,他也必然会主动请行。办案,本就是我们的职志。不管蔡京如何,我们都是该做的。”
“且不说这个。”无情又笑道,“你们三月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兄弟帮忙吗?”
“帮忙就不用了。”雷卷这时也笑了,从心底透出来的笑,“就是那天,想请你们喝酒而已。”
无情道:“喝酒?”
雷卷道:“是,喝酒。”
无情恍然大悟,打趣道:“喝谁的酒?你的,还是你和二娘的?”
雷卷大方道:“我和二娘的。”
无情打心眼里为雷卷和唐晚词感到高兴,道:“好!三月三日,我们四师兄弟一定到!”
唐晚词笑道:“你不是说你们也不知道你们那天有没有空吗?”
无情反问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吗?”
雷卷道:“你指哪句?”
无情道:“你当时说,待他年乾坤事了,再与足下痛饮。我说,等那时候我叨饮岂止一杯。”他扬起了笑容,“所以这酒,我可是等了有好久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火中毒
第11章 第 1 章
危楼夕照,杨柳桥边,晚风拂面。
一个身着布衣的落拓汉子,独立长湖岸边。平湖映着汉子的眼睛,他的瞳孔比湖水还要清澈,偏偏又带了三分醉意。波光摇动时,汉子对着湖水许了一个愿:希望之后能一路无事,顺顺利利与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弟会面。
然后,他才叹了一口气,道:“出来罢。”
“你不用惊讶。”追命见身后没回应,又道,“我就是在叫你,关大少爷。”
终于,柳下长亭的柱子后面,冒出一个人来。看他相貌,不过十八九岁的青年,面如冠玉,衣着华饰,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走路的步子很慢,一步步走到追命面前,有些沮丧道:“崔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