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和冷血就这样看着锦衣人走到庭院里,太阳把他的影子拉长,再到一点点消失。冷血停止了扇扇子的动作,在铁手耳边低声道:“我去跟。”
铁手站了起来,道:“不用。”
一旦他站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身姿挺拔,但觉如玉树临风,完全看不出与刚才骂人的人是同一个人。
他笑了笑道:“四师弟,你要沉住气。”边说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向一旁仍在扇扇子的那人道,“这会儿不用再扇了,你也热罢,来喝杯水。”
那人笑道:“多谢铁捕头。”
水是凉的,喝下去浑身热气全消。铁手仿佛这水,虽在这焦人的暑天里,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躁,温和道:“再等一等,他之后一定会再来的。可我们若越急,他们反而会越怀疑。”
冷血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他如果待会儿真的带着所有的书画来了,我们就没法跟着他走了。”
铁手十分肯定地道:“不会的。”
冷血问道:“为什么?”
铁手自信地道:“因为他们没这个胆子。”
冷血不明白地问:“胆子?”
铁手笑道:“他们既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就没这个胆子还带着那么多书画上街。”
铁手说对了!
锦衣人再来时已不是空着手,背上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只有一卷画。然而就是这卷画,让躺在椅子上的铁手瞬间起了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墨竹,喜笑颜开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可是本朝文湖州之作?”
锦衣人只是随便取了一幅过来,也不知文湖州乃是何人,支吾道:“是罢,你看能给多少银子?”
铁手只顾着欣赏,不住说道:“好画,果真好画!潇洒之姿,果与真竹无二般。以前曾看苏黄门《墨竹赋》赞其竹曰‘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今日一见,信其然也——”
锦衣人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皱了皱眉头,能听懂的太少了。只不过看着对方的神情,有一个直觉告诉锦衣人,对方并没有在胡说。
如此看来,对方真是洪记当铺的老板了。锦衣人想。
他迫不及待地道:“到底能给多少银子?”
锦衣人的直觉没有错,可是锦衣人想错了。
世人只晓铁手内功深厚,掌法无双;冷血剑招狠绝,勇于拼命;再听得铁手和冷血这样子的名号,便以为他们一个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是只懂拼杀的Cao莽。殊不知这两人虽是武林中人,却都是文武双全,才智并不下那些文人墨客。冷血聪明过人,小时读书便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铁手更是爱读书喜读书,偶亦作诗填词,以遣胸中情怀。
至于论及对绘画之道的了解,还少有人能比得上铁手。
铁手眼睛还看着那画,摩拳擦掌道:“你且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右手伸出比了个数,“够了罢?”
锦衣人真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个数,心头一喜,正待点头说好,忽见铁手抬起头,凑近了他,声音很低,道:“不过,我突然觉得这画有些熟悉,我有个朋友姓许,我好像就在他家看过这画。”
锦衣人脸色立变,右手握成了拳头。
铁手很小声地笑道:“兄台听我说完,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天买画吗?”
锦衣人的拳头还是没有松开,道:“我如何会知道?”
铁手继续道:“我那个朋友丢了书画的消息我听说了,所以我想如果今天买的话一定会买得到。哈哈,果然我想的没错。你放宽心罢,我绝对会藏起来不给别人,特别是我那个朋友看的。”
锦衣人的拳头松开了,在铁手说第二句话时松开了一半,待铁手把所有的话说完后他的拳头也就全送开了。因为听出了铁手的言外之意,他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以己度人,他马上相信了铁手说的是真话,随即笑道:“我刚才也说了,我家里还有很多幅,洪老板要跟我来看看吗?”
铁手大喜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锦衣人点头。
两人走出两步,铁手忽停下道:“等等。”
锦衣人道:“怎么了?”
铁手道:“外面这么热,至少要有个人跟着我,给我扇扇子。”
锦衣人奇怪地道:“自己扇不行吗?”
铁手摇头道:“不行,自己扇多累啊。”
锦衣人暗骂一声,可对着这座金山似的大主顾,也只有道:“好罢,不过你只能带一个人。”
铁手即道:“就他罢。”
锦衣人顺着铁手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锦衣人想了想,又看了看站在那汉子身边的年轻的小跟班,问道:“为什么不带这个人?”
铁手貌似不满道:“他做事毛手毛脚的。”
锦衣人不容反驳地道:“不,就带他,不然就谁也别带。”
铁手很错愕地道:“这是为什么?”思量了一会儿,“好罢好罢,小弃你跟上我们,记着做事仔细勤快些。”
那被称作“小弃”的小跟班点了一下头,在他点头时,除了铁手,谁也没看到隐藏在他眼里的尖锐笑意。
三人行至城外的一座山,约在半山腰,密林深处,有一洞x_u_e。
洞x_u_e口被Cao木覆盖,枝叶离披,一进洞,铁手和冷血便在心里暗赞一声,这里着实是隐蔽。若不是有人带着他们来,他们的确是很难找得到入口的,难怪他们一直寻不到流星会的所在。
洞x_u_e里站着好些个人,铁手和冷血假意东张西望了一阵,但不过两眼就已看清所有的人:几十个人穿着一样颜色衣服,身佩刀剑,分立两旁。正中一人,神情威严。
锦衣人首先向那正中之人拜了一拜,道:“大哥,他们没什么问题,我把人带来了,就给他看看那些字画罢?”
铁手和冷血一听此言,目光倏地收缩。要知流星会武功最高者,正是其会主与副会主,也是一对兄弟,名唤做楚昆和楚仑。再其次,就是他们的手下大将二十四星。其余的人,倒是不足论了。
一旦看出那正中人和锦衣人的真实身份,铁手和冷血顿感兴奋。
兴奋。
在这没有外援之地,面对着他们找寻许久的案犯,同时也是江湖上著名的两大高手,铁手和冷血的心情都是激越的。
飞扬的。
这样的心情,铁手和冷血一直保持到看到那些书画之后,还是如此。
两箱的书画,铁手一面看,一面喝彩。
的的确确都是好字,好画。
楚昆见他看得差不多了,问:“洪老板,你准备一共给多少银子?”
铁手把箱子关上,拍了拍手,朗声道:“就十八万两罢!”
他这一拍手,楚昆和楚仑忽然觉得,这个人不一样了。
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好像在一瞬之间,天地间的所有日光都照在了他的身上。这里本没有太阳照下,可是他本身就好像是天地间最耀眼的光。
楚昆和楚仑一愕,又立即怒气往上冲,骂道:“这么多字画,你就给十八万两?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铁手道:“一年多前,洛阳司马家的青铜鼎被盗,五万两;一年前,江南卢家白玉盘被盗,三万两;五个月前,靖远镖局为人所护送的白银被盗,十万两。”他声音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楚昆和楚仑的耳朵里,每说一句,就施施然地往前走近了一步,“这些银子加起来,总共是十八万两!”
楚昆和楚仑都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三件盗窃案都是他们以往所犯下的。
楚仑大声喊道:“你不是洪老板!你到底是谁?”
铁手并未理他,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冷血,道:“这些银子其实倒也不算多。”
当铁手向冷血时,楚昆和楚仑这才注意到这个他们一直不曾在意的小跟班。
这时候小跟班给他们的感觉,跟方才全然不同了。他静静地、冷冷地在站在铁手身边,却莫名地给楚昆和楚仑一种压迫感。
他的眼神很冷,说话的声音更冷。
他眼睛盯着楚昆和楚仑,口里回答着铁手的话:“绝不算多。”
楚昆和楚仑蓦地发觉他们已不必再问了,身为武林中人,若连这两个人在一起,他们都还认不出来的话,他们也不必再在江湖道上混下去了。
楚昆笑了几声--心里笑得出来吗?谁知道呢?
但他仍笑着试探地问:“这些银子不算多?那么,铁二爷和冷四爷的意思是?”
铁手此刻很严肃,道:“因为还有无价的。”
楚昆诧道:“无价的?”他微一沉吟,“我知道了,铁二爷莫不是是说这些书画?”
楚仑赶忙道:“如果二爷和四爷愿意的话,这些书画我们倒可以分一半给两位。”
冷血冷冷地笑,道:“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比它们价值高百倍的东西,我们都可以一早得到。”
铁手接道:“何况这些书画并不能算无价。”
楚仑奇了,道:“那什么是无价的?”
铁手沉重地吐出两个字:“人命。”
楚昆和楚仑的心迅速往下沉。
铁手沉声道:“就我们所知道的,岭南单家的灭门惨案,烈云堂江总堂主的突然离世,还有昨日那位大哥的死,都与流星会脱不了干系罢。”说着又喟然地补上一句,“仅仅就我们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