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道:“嗯,大师兄上次和我说,他有可能是二师伯的弟子,不过却不能肯定。”
这话一出,铁手和冷血都是没想到。
冷血忽然省起一事,道:“他若是二师伯的弟子,自在门门规是不是严禁门人私下争斗?”
这并不是自在门的门规。
自在门的门规其实很少,当年韦青青青开创自在门时觉得,规矩是记在心里,不是写在纸上的;你心里不认同它,定再多规矩也没用。所以韦青青青收徒,只在平时言传身教,教他们人世间最基本的做人道义,其余枝末小节倒无甚所谓。
严禁门人私下争斗的是诸葛先生。
因感于自己与元十三限之间的恩怨纠葛,他一直希望自在门以后的弟子都能和睦友爱;更曾说过,即便是六合青龙等人,只要他们不来找我们麻烦,能不和他们斗,就不和他们斗。而今更何况,王小石有可能是□□居士的弟子,而□□居士和诸葛先生的关系又是那般好。
追命心下暗想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大师兄知道,口中却道:“又不是争斗,你只是和他比武而已,没事,我们四个不也经常比武?”
冷血犹疑道:“可是我们四个……这不一样罢?”看了看铁手,铁手也朝他投来了鼓励的目光。
尽管冷血还是觉得这并不相同,但得到了追命和铁手的支持,他很快便不再多想。
铁手和追命把张炭交给了冷血,而后出了大理寺向神侯府方向走去。
刚出大理寺,铁手便问:“大师兄知道了怎么办?”
追命没有说话,一边走着,一边灌了一口酒,然后忽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嘛。”
刑部,朱月明的笑容万年不变,说出的话来却很不好听,他叹着气道:“这个丁河捕头啊,我如此看重于他,他居然当值期间只知吃喝玩乐,一个盗窃案子,给拖了两月,还得麻烦崔三爷才破了。成大捕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罚他。
无情道:“有朱刑总处理此事,我自然放心。我知晓朱刑总为社稷cao劳,事务繁忙,手下人渎职,自然怪不得你的。不过,别人恐怕便不会如我这般深知朱刑总。”
朱月明哈哈笑道:“大捕头果然是我知己,有大捕头知我就够了,别的人如何评价于我,我是不在乎的。
无情摇摇头道:“话虽如此,朱刑总的颜面关于刑部的颜面,我却是在乎的。”
朱月明笑道:“那依大捕头的意思?”
无情一笑道:“依我的意思,一个普通的盗窃案子,拖了两月未办,还有在刑部的必要吗?”
朱月明即刻鼓掌,笑道:“大捕头说得对,我现在就去把他给辞了。”
无情颔首道:“那么,一切有劳朱刑总了。”
朱月明的笑容没有消失过,正待接话,眼睛余光一瞄,忽见房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衣、腰间佩剑的孩童,正是何梵。
要知何梵虽无官职在身,然而身为无情的贴身剑僮,出入刑部向来自由。
朱月明笑道:“看来大捕头是有事啊?那我就不留大捕头了?”
无望了一眼何梵,再转首看向朱月明,抱拳道:“告辞。”言罢转动轮椅。
朱月明嘿嘿一笑,目送无情离去,片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朱月明与他的手下。
那手下见无情一走,立刻道:“我们真要把丁河给辞了?”
朱明月笑得一团和气,道:“为什么不辞?一个普通的盗窃案子,拖了两月未办,最后还得让追命破了——这么没能力的人,还有留着我身边的必要吗?为了这么一个没能力的人,我们有得罪无情的必要吗?”
这时候无情已出了刑部,灰蒙蒙的天正飘落着一片片雪花,百姓们打着伞,穿行于汴京的街道。
无情望着雪,问道:“什么事?”
他这句话,是在问何梵。何梵忽然来到刑部,必然不会是跑来玩的;况且,无情发现,何梵此时的脸色很黑,很不好看。
何梵十分不满地道:“在瓦子巷,有一个人冒充公子您。"
原来四大名捕的亲信遍布全汴京,所以居然有人冒充无情的事,自然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三剑一刀僮的耳朵里,而何梵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报告了无情。
无情并未像何梵那般怒气冲冲,反而笑了,道:“冒充我?”
何梵怒道:“是啊,不但有人冒充公子您,还有人污蔑您和二爷三爷四爷横征暴敛。公子,要不要我和阿三老四幺儿去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无情的手指扣在轮椅扶把上,忽而又一笑,道:“去看看罢。”
神侯府内,李下瓜田阁中。
诸葛先生翻着《吞鱼集》,薄薄一册书,前面一大半皆是一个个人名;而在最后十页,则是一片空白。
诸葛先生摸了摸书页,许久,忽然将书放至鼻端闻了闻,然后终于露出笑容,吩咐下人取一碟灯油过来,才问道:“你们在路上可有看过这书?”
他问的是铁手和追命。
铁手立即笑道:“我和三师弟在路上讨论过,这书的纸应是灯油纸。”
诸葛先生问的是书,而铁手回答的是纸,所以诸葛先生又问:“灯油纸是什么?”
追命答道:“灯油纸是下三滥何家所造,平常书写与一般笺纸无差,但若书写之前先将它浸入灯油之中,而后晒干再来写字,墨迹并不会显示出来,除非再将浸入灯油一次。”
诸葛先生笑道:“你们都很聪明。”
追命笑道:“可是世叔,您明明也早已经看出来了。”
这时,刚才的下人已将灯油端了上来,诸葛先生小心翼翼地将《吞鱼集》空白之页一一浸入其中。大家等了一会儿,再将书拿起之时,果不其然,书上的字迹全部显示了出来。
触目惊心,这书上面所记载的竟全是近几年来江浙一带贪污军饷和赈灾款的证据,贪污之大竟足足有上千万两银子。
诸葛先生和铁手、追命都深吸了一口气。
诸葛沉吟了一会儿,迅速道:“略商,这书既然是你找到的,你现在先跟我进宫面见圣上,秉告此事。至于宁大人,我会请官家将他提审。只要有我们保护,一切不成问题。”
铁手即刻道:“世叔,这案子就由我来接罢。”
诸葛先生摆手,道:“不,你才回来,这事我让你哥舒伯父去办就好。”
言毕立刻行动,叫来了哥舒懒残与宁言。
宁言听完此事原委,知道了诸葛先生必会承办此案,先是谢了大恩,再因担心父亲安危,欲与哥舒懒残同去新城县。
诸葛先生答应下来,宁言又忧心道:“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不会对爹爹……”
铁手安慰道:“你放心,四师弟一直在大理寺,不会有危险。而且,令尊把他们所犯之案的铁证都写进了《吞鱼集》里,那些人没有拿到书之前,是不会对令尊动手的。拿到了书,在没有搞清书中秘密、未辨书之真伪之前,也是不会动手的。”
宁言这才略略安心。
追命忽道:“只是,现在有一个疑问。这书应是令尊编撰,但这灯油纸却是何家最新发明的东西,江湖上连知道这东西的人都很少,令尊是如何拿到的呢?
宁言疑惑道:“这什么纸,我也不知道啊……对了,崔捕头你刚才说何家?”她忽然想起什么,“我爹曾经给一位姓何的大哥洗刷过冤名,他便给了我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作为报答,其中好像就有这什么纸。”
铁手颔首道,“那就是了,令尊这是善有善报。”
话说完毕,诸葛先生与哥舒懒残、追命、宁言去了宫中。铁手无事,只好一个人先回了旧楼读书,心中却甚是挂念,只见不一会儿,暮色已渐渐沉了下来。
旧楼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铁手道:“请进,门没关。”边说边起身。
门被推开来,冷血走进房间,朝着铁手微一稽首,道:“二师兄。”
铁手立刻迎了上去,笑道:“四师弟。”
冷血道:“我看旧楼的灯亮着就来了。没有打扰到你罢?”
铁手拉着冷血坐下,道:“你来我这儿怎么能是打扰。大理寺那边怎么样?”
冷血道:“世叔已将宁大人从牢里带出来了,他让我回来给你说一声。”
铁手道:“那便好。你一个人回来的?”
冷血道:“是。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大师兄呢?”
铁手道:“大师兄还没有回来。”
冷血听后不再言语,眉头却锁了起来。
铁手问道:“你有疑虑?”
冷血承认道:“是。我担心世叔和三师兄进宫没有用,官家根本不会管这事。”
铁手道:“这点你放心。我想这事官家肯定是要管的,只要他能下圣旨给世叔和哥舒伯父全权办理此案,那一切就好办。”
冷血不以为然道:“可我看官家贪的银子可不比这些少。”
铁手微笑道:“官家贪污?”
冷血的语调有些激愤,微抬音量道:“他这些年大兴花石纲,把国库里的银子挥霍己用,可国库里的银子并不是他一个人,是全天下所有老百姓的,他这不是贪污,又是什么?而且,贪的比谁都多。他还会管别人贪不贪吗?”
铁手喟然道:“你说得对,官家是贪的比谁都多。可就是因为这样,他若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是不准别人贪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