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昀肃只好改了口,问:“同志,您有事儿?”
“没事儿能来敲你的门?”孙太太虽然是个苦出身,可这两年因着自己男人频频升职的缘故,官太太的架子倒是摆起来了,说着话步子就往屋里迈,审犯人似的问道,“就你自己在家?”
安昀肃不想让她们进屋,可又不好跟女同志拉拉扯扯,只好拿身子挡住她继续往里屋去的脚步,委婉道:“您有事儿就在这儿说吧。”
孙太太停住脚,四下打量了几眼,把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女人往前拽了拽,说:“婉琴同志丢了个镯子。”
安昀肃一愣,转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挂着的淡笑收了起来,回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楼里白天就没几个人,”孙太太像是认定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几个是天天都待在一块儿,至于你整天干些什么就不知道了,这大夏天的,家家都敞着窗户,婉琴家可在一楼……”
安昀肃一直皱着眉,听到这里突然反驳道:“说话不能这样没根据。”
“有没有根据,让我们搜搜不就知道了。”
安昀肃有点火了,但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能碰她,只比着手势说:“没这个道理,请你们出去。”
孙太太立马道:“你这是做贼心虚了?”
安昀肃不上她的套,垂着眼冷淡地提醒了句:“这是邢大夫的家。”
孙太太闻言果然没敢轻举妄动,“行,那就等邢大夫回来了再说。”说完就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把我们支出去,岂不有的是工夫藏东西了?一个镯子想藏哪儿都行。”
“…………”安昀肃没吭声,只盯着她。
旁边的婉琴怕事情闹大了,拉了拉孙太太的衣袖,小声劝道:“先走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孙太太一行人走后,安昀肃靠在门上缓了好半天,他突然觉得委屈。旧社会他让人踩在脚底下,怎么进了新社会还是没他的活路。他这种人是不是就不配活得像个人?
他钻了一下午牛角尖,快到邢纪衡下班的点儿才想起来饭还没做,忙进了厨房。
邢纪衡进门时,安昀肃难得还没忙活完,他洗过手也去了厨房帮忙,见安昀肃不怎么说话,有些奇怪道:“宝贝儿怎么了?”
“没什么。”安昀肃干着手里的活,没抬眼。
邢纪衡觉出他情绪不太对,以为他是一个人待在家里闷了,哄道:“感觉你今儿不太想我,做饭做烦了?明儿晚上出去吃?”
“没有,”安昀肃冲他笑笑,“就是下午睡过头了。”
两人摆好饭菜碗筷,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屋门又被敲响了。安昀肃手一僵,心想果然还是来了。邢纪衡去开了门,见是几个女人,不由诧异道:“你们……”
“邢大夫回来了,那正好,”孙太太继续打头阵,“下午我们就来过了,您家那位……”她朝屋里扬了扬下巴,没把帮佣俩字说出来,“把我们轰出来了。”
邢纪衡回头看了一眼安昀肃,转回来问:“你有什么事儿?”
孙太太把她的一腔猜测又说了一遍,语气却不像猜测,仿佛整个过程她亲眼目睹了一样。邢纪衡压着火听完,只说了句:“没有的事儿,我想是你们误会了。”
孙太太显然对他的态度不满意,简直是强词夺理道:“那总得让我们进去看看才能信吧?”
“你想搜我的家?”邢纪衡几乎被她的话逗笑了。
“不是搜您的家,是搜他的屋子。”孙太太指了指屋里的人,以为这样的说辞对方可以接受,没想到换来邢纪衡更加不客气的一句:“他的也不行,慢走不送。”
“诶!你怎么……”孙太太条件反射 地伸手挡了一把关了一半的门,“这不是包庇么?”
邢纪衡平常十分讨厌同人争执,但他更不能忍受有人欺负安昀肃,当即把脸板得更厉害了,十分没有绅士风度地警告了句:“你再没凭没据地胡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识好人心呢怎么……”
“非亲非故,用不着。”
邢纪衡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砰一声关了门。回身一看,安昀肃还是那个姿势。他什么都明白了,从半个月前安昀肃突然换衣裳开始,闲话约莫就已经传起来了。
再过了几天,连邢纪衡都感觉出来楼里的人对他俩的指指点点,闲话已经从他包庇安昀肃,变成了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终于在有天晚上,邢纪衡对安昀肃说:“搬家吧。”
这话说着简单,落实起来可不是。现今这世道,不比过去只要花得起钱想往哪儿搬往哪儿搬的时候了。邢纪衡最初想着,要不借此机会搬去医院附近,四平西道那头正好也有楼房。然而他去看了一回,发现那地方住的人更杂,房子面积还小,只得作罢。
后来赶上中秋节,他上邢父那头打一晃时,提了一嘴想搬家的事。当时只是顺口一说,哪知邢纪哲往心里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亏欠这个弟弟。当初安昀肃的落户和成分问题就是他们两口子帮了忙,否则安昀肃是极有可能要被遣送回原籍的。
一个礼拜以后,邢纪哲去了趟剑桥大楼,邢纪衡不在家,他先跟安昀肃说了:“虽然是平房,但环境还挺好的,我去看过,明儿中午让文玉过来带你看看去?”
安昀肃说:“要不等纪衡歇班了一块儿去?”
“你先去看看吧,回头要是你都看不上,他也就甭耽误工夫了。”
就这样,转天中午,安昀肃跟着秦文玉去了趟多伦道。他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那处院子。一共四间房,间间都干净整洁,连院子的地都铺了砖,墙边还隔了一块儿种花Cao的地方。
回家以后,他跟邢纪衡说起这事儿时还有点嘀咕,怕邢纪衡住不惯那样的房子。虽然以前他俩在北平时也住的平房,但那是邢纪衡大哥的产业,是正儿八经的宅子,现今这种小门小户的院子,不知道合不合邢纪衡的心意。
邢纪衡听完问他:“你喜欢么?”
“喜欢。”
“那就搬。”
一九五二年的秋天,邢纪衡跟安昀肃搬去了那间在往后的岁月里,承载了他们喜怒哀乐二十七年的小院儿。
第3章 番外三
七三年十二月的一个礼拜天。天刚亮,贺远跟苏倾奕就起床了。这样的休息日,忙碌起来不比上一天班轻松。
街道的菜店八点开门,两人起早买完菜,又去早点铺买了油条豆浆,等回到家,苏思远那儿仍然半点起床的意思也没有。苏倾奕要去叫他,让贺远拦住了,说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早说不起就不买他的早点了。”苏倾奕坐下叹了口气。
贺远给他舀了碗豆浆,“这么大孩子别老管他了。”
“不管能行么?越来越没规矩,那天还跟我说想要块手表,就这没时间观念的还要表。”
“孩子上一礼拜学也怪累的。”贺远又开始在爷儿俩中间和稀泥。
“谁不累?”苏倾奕不同意他的观点,刚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又撂下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没睡过懒觉,那时候我祖父还在,一日三餐都是定时的,早上不起来虽说不至于没饭吃,但空着的座位会让我母亲脸上不好看,所以我跟我哥不管去不去学校都是一个时间起床。”
“你们那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贺远扯了半根油条递过去。
“跟家庭没关系,”苏倾奕接过来,继续道,“他都十七了,你看这胡同里谁家这么大的孩子不帮家里干点活?他可是什么都没干过,你老舍不得,可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上班了。”
“我那不是没辙嘛,要不待会儿让他跟我上煤店买煤去,不让他闲着,行吧?”
“他准不去,说衣裳该弄脏了,还是咱俩去吧。”苏倾奕把油条往豆浆碗里蘸了蘸,这是他跟贺远学的,能解油腻。
“你不也舍不得么?”贺远抬手点点他。
“唉,”苏倾奕笑了笑,“讨债来的。”
讨债鬼一直睡到了快十一点,推开自己屋门出来时还打着哈欠:“爸,贺叔,你俩起这么早?”
苏倾奕听见动静,回头瞥了儿子一眼:“几点了还早?”他正帮贺远拾掇半月前屯好的冬储白菜,翻翻捡捡,把外面烂掉的菜帮子扔了,重新码一遍。这是每家每户入冬后时常要做的事,北方的冬天,饭桌上就指着大白菜,不勤翻看着点儿,很可能一家子得吃一冬天冻坏了的烂白菜。
苏思远嬉皮笑脸道:“不还没到中午么?”
“赶紧洗脸刷牙去,”苏倾奕瞧着他睡成鸟窝一样的头发,摆手嫌弃道,“把那头发弄弄,邋遢死了。”
贺远干着活没吭声,他想他从十来岁开始就帮冯玉珍干这些活了。他爸常年不在家,他妈腰又不好,要让他像苏思远似的看着大人干活,自己完全不去搭把手,他真有点不敢想象。但他也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点,就连他们厂里的学徒工,现在这一拨也没有他们以前那么吃苦耐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