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堵住他气管,令他发不出声的液体没有后,微弱的气声渐渐清晰。
妖凉薄的眼瞪大,彻底怔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意识早就混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做什么,仅凭本能和执念行动的人类。
染血的唇间,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海可枯竭,山可朽烂。
此牢永困,此锁无损。」
人类的瞳孔放大,械然吐出最后两个字:“——困心。”
袭荒最可怕的两把锁之一,困心生效。
如负千山万海的妖承受不住天地的伟力,扑通一声跪下了,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血迅速渗出,又飞快的止住。
但除了恢复力之外,他所有力量都被那把无形之锁封住了。
它还在身体里,甚至能感受到存在,然而被关在牢笼中,不得自由。
“困心,”妖喃喃道,“怎么会是困心?”
他的感知因力量的遁踪而大幅度削弱,直到有人接近才猛得抬头。
“别过来。”他盯着红衣曳地款款而来的人道。
似乎是因为他余威仍在,加上顾忌困兽之斗,染纤尘在几尺远外停步:“他快死了,最多两息,这个人就不复存在。”
“与我何干。”妖漠然道,“他用困心锁住了我,难道还要我救他。”
“他死了,困心就永远无法解开,也没关系吗?”
妖冷笑:“他连困心都用出来了,即便活着,会还我自由吗?”
“他活着,我就无法离开他身边十丈外,不如死了。”
“您要是真的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颓靡的美人漫不经心理理袖摆,“反正他的心愿已经达成,死也不会有一点遗憾。”
凉薄的薄荷绿眯起:“你在激我?”
“我有说错吗,这一局,输的是谁一目了然,”她唇边的笑暧昧又甜腻,“谁叫您输不起呢?”
对方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飞快点了楚将离几处x_u_e道止血。
他掐住捕快的脖子,审视着那张被血污得看不出丝毫清俊的脸,抚上那处惨不忍睹的空洞,瞬息从怒不可遏中冷静下来。
“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他声音清冷如细雪:“他既然做到这种地步,就值得我敬重。”
“你要是能救活他,就救吧。”
妖看向染纤尘:“我问你,如果没有困心,或者没有这个人类……”
他话到此处,摇摇头,自己止住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第11章 生离
楚将离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后。
他丧失了足以致死的血,甚至染纤尘都不敢解除“煅骨”的毒x_ing,还加重了不少,欺骗他的身体,吊住了他的命。
他醒来时一阵颠簸,睁眼是莲纹的顶幔,好半天才明白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
染纤尘慵懒中喑哑着风情的声音响起:“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楚将离头有些疼,扶着额坐起,发现马车并不大,只有一处坐垫,让给了他这个重伤患。
染纤尘席地而坐,手里漫不经心地摇晃着一壶酒。
酒液在壶里撞击的细响,为她整个人添了分英气,衬着红衣愈发颓废而妩媚。
“风雪暮,”她抬手,扬扬酒壶,“要喝吗?”
楚将离摇头。
于是她就仰起头,酒壶一倾,往口里灌了口酒。
这种动作一个女子做来,应是有些粗鲁的,但染纤尘生生融合了洒脱与颓废两种截然不同的美,行云流水般好看。
阮执若是此处,早就呆了。偏偏这里的是不解风情的楚将离,他只是觉得染纤尘无时无刻不美,心思还在别处。
他扭头,看见了角落里,专注从马车车窗往外望的妖,舌头顿时一打结:“他怎么会在这里。”
“困心的作用,”染纤尘半眯着眼,慵懒得快连骨头都没了,“他被强制困在了你周围十丈之内,没有你的允许,无法多远哪怕一毫。”
楚将离错愕:“我以为困心的作用是把他关起来。”
“没有错,”红衣美人又仰头喝了口酒,“你以为真实的牢笼能困住一只妖吗。”
她道:“楚小哥,你就是那座牢笼。”
“他一身妖力皆被封锁,孱弱如常人,而且永不能直接间接对你造成伤害。即便你正常死亡,你身死之处,仍是牢笼。他永世都无法离开你的坟墓。”
“这就是袭荒最霸道的一把锁——困心。”
楚将离微一沉默:“他还欠我十一枪。”
染纤尘摆手:“下车再说,别弄脏马车。”她笑了笑:“而且,他的力量被封住后,你还是杀不死他。”
“有困住妖的方法,为什么没有杀死妖的方法?”
“有。”两个声音同时回答。
染纤尘看了眼到马车上后第一次开口的妖:“杀死妖的方法,其实是有的,但是你做不到。”
“我不在乎代价,我只要他偿命。”楚将离一指妖,得到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你做不到。”他轻描淡写道。
“正如我解不开困心,你也杀不了我。”
楚将离蹙眉,冰冷的怒气在左眼里汹涌,他耐心等染纤尘解答,见芜园老板拢拢披散的发,恹恹道:“要杀死妖,需要两个简单的条件。”
“一是能击败那只妖,在困心的状况下,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二是要知晓妖的‘真名’。”
“真名?”楚将离茫然,“什么意思?”
“妖的不死在‘死亡’诞生后就有了破绽,”染纤尘道,“作为不被死亡找到的手段,他们藏起了自己的‘真名’。”
“每个妖刻在妖核上,与生俱来的,真名。”
她瞥了一眼妖:“你觉得,他会告诉你他的真名吗?”
“事实上,他到目前为止连掩藏用的伪名都没有透露。”
妖闻言抬眼:“黎若。”
他道:“我叫黎若。”薄荷绿的眼看向楚将离,“你的名字?”
染纤尘脸色微变,被抬袖掩了过去。
楚将离没有察觉,看他冷冰冰地丢出一个假名,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楚霸天!”
染纤尘被一口酒呛住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揭穿。
黎若嗤了一声。
他连嗤笑,都毫无温度,冷得能掉冰渣。
那张美得能令楚将离窒息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轻振:“离开那座小城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喊你‘离哥儿’。”
楚将离结结实实愣住了:“我们不在鸢城?!”
他自小窗往外望去,确实是陌生的景象,猛得回头去看染纤尘。
女老板慵懒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们一个月前,也就是你捉住那只妖的晚上,就离开鸢城了。”
捕快闻言,立刻被远离故乡的惶惑击垮了。他瞪大仅剩的眼睛,迷茫道:“为什么?”
“我不便解释。”染纤尘丢给他一封信,“自己看吧。”
楚将离颤抖着手指展开了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
「将离吾友:
见字如晤。
你醒来时一定会困惑自己为何不在鸢城。
不明白我和染老板因何做出此种安排。
让我慢慢跟你解释。
记否,宫姑娘走时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捉住了妖,人们为此欢欣鼓舞,但终有一天,他们冷静下来,会想,你是怎么做到的?
以你的x_ing情,不会出卖染老板,又不擅长撒谎,心虚得一眼就能看出来。
离哥儿,你会有危险。
鸢城并非净土,城外已有人蠢蠢欲动,捉妖一事将会成为攻城的借口。我知道你很强,也会不惜一切守住这座城,但你还在昏迷中,没办法为它而战。而安逸太久的鸢城,在兵戈之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无论是为了你,还是这座城,你都必须离开。
离哥儿,你救了城里很多很多人,也眷恋着这片土地,但你必须走了。
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我对大伙说,你伤得太重,必须离城医治,跟所有人一起给你送了行。
别却之后,不要探听鸢城的任何消息,不要回到这里。捉妖之事的影响,比你所想的还要大许多,有心之人不会放弃追寻你的下落。
是的,离哥儿,你余下的岁月,与鸢城再无瓜葛。鸢城的一切,将与你无关。
我不会说这是为了你好,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死,也不想离开鸢城,离开鸢城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