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害自己挨罚的人,就这样无视他的存在,风筵无可奈何一笑,便拿衣物来到厢房。
阿辰已经备好洗澡水,跪了三天三夜的人,汗水混合跌打药油,粘腻身上着实难受。此刻洗澡确实勉强,身上骨头都快散架,但要说不洗就躺下,那滋味也绝不舒坦。
等洗完澡之后,风筵若无其事站着,叫阿辰查看后背右侧,那里某处痛得厉害,呼吸时都带着疼痛,好似压着千钧重担,肌理下更有烧灼感,搞不好是被老爷打断肋骨!
阿辰用手一摸,表面微微隆起,按压有水肿之感,八层是肋骨断裂了!
看到阿辰皱眉,风筵就知道了,低声劝道:“老爷在气头上,难免出手重些,不用太在意。明日抓几服药,悄悄熬了送来,别搞得兴师动众……”
☆、第二章
回到大屋,吹灭油灯,帐中一片黑暗。
风筵平躺床上,尽量放缓呼吸,想着那位临安来的黄老板。
那日,风筵察觉苏冷清失言,隔日谈事没再带他,本想事情已经抵定,耀祖又在一旁陪同,饭局之后便先行离开,把那串代表江南风物的菱角送给苏冷清。
谁料想就在他离开后,耀祖被有心人灌醉,跟着黄老板遇到余星海。余星海开出更低价格,商人都是重利轻义,一单大生意就这样没了!
难怪老爷子会暴怒,近几年风家生意难做,余星海仗着知县撑腰,生意场上处处挤兑风家,而风家上下百十口人讨生计,也难怪老爷子会雷霆震怒。
山城附近的县镇,已经讨不到便宜,黄老板是一条路子,如果这单生意成了,不仅能带来丰厚利润,还意味着风家另辟蹊径,把生意做到富饶的临安城去了。
说到底,这事错在自己,明知苏冷清心思,还带他去谈生意,大事小事从不避讳,黄老板会被人抢走,完全是他疏忽照成,老爷那棍子打得也没错!
既然是自己错了,那挨罚便不可怨。风家失去的生意,日后再想法弥补!
有道是山不转水转,天下除了临安,还有别的城池;临安除了黄老板,也还有张老板李老板。
风筵想着闭上眼睛,明天的事明天解决,今晚好好睡上一觉,庸人才会自寻烦恼!
不过,背痛,倒会折磨人!
就连梦中,都是绵绵密密,一会似巨石压胸,一会似背负泰山,总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翌日,风筵又去请罪,在老爷门口跪了半日,惹得佣人在背后指指戳戳,最终等来老爷余怒未消的一句滚回去!
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风筵起床的时候,苏冷清已去书房,他虽是贴身小厮,却不管风筵起居。风筵x_ing子随和,也不用人伺候,多数时候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午饭时间,在外吃过的阿辰,去厨房端来饭菜,同时还有一碗药。
卧床休养的风筵,喝完药等待片刻,不见苏冷清回来,料他又看书入迷,便亲自去书房寻人。
“当涂者升毂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
果然,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苏冷清的声音,语调轻悦带着感佩,那是入神时不自觉地吟哦。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而封漼;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彗而先驱……”
苏冷清此刻读的,是杨雄的一篇赋文,有客讥讽杨雄官卑文轻,太玄十余万言不过废篇,不能为杨雄谋得官职名望,而杨雄却表示自己甘愿淡泊也不趋炎附势的情怀。
进私塾读书的时候,风筵总是爱打瞌睡,除了按照夫子的要求,读诵几句四书五经,跟着舅舅念些兵书,其它什么都没有学到,更别提琴棋书画诗词曲赋!
风筵没听过杨雄,也没读过《解嘲》,但却听出苏冷清的愤懑,特别是那一句‘当涂者升毂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
十几年过去了,苏冷清没法忘记,苏家被人霸占、子孙流离失所的悲剧。
这心结,如何解?
门外,风筵忧虑半晌,等屋内声音停下,才换上笑脸进去。
“告子曰:食色x_ing也……”风筵笑容宽和,两颊露出酒窝,玩笑道:“夫子该下课了,学生们都饿了!”
苏冷清见他进来了,丢下手中文选,一副淡然表情,讥讽道:“大少爷读了十几年的书,就只会讲这一句‘食色x_ing也’?!”
“这……”风筵装作为难,故意沉吟一番,又展颜笑道:“读书于我,如待君心!”
“怎讲?”苏冷清转过脸,淡淡眼神扫来,清冷好似寒月。
“十几年如一日啊!”
风筵一语双关,指书也是指人。
苏冷清听明白了,鼻子冷嗤一声,流露不屑之情,不再搭理风筵,兀自转身离去,吟哦道:“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这一次,还是杨雄的赋,只不过风筵从苏冷清的语气中,听到一种甩之不去的无奈和厌恶。
有一点苏冷清从不知道,就是风筵虽不喜读书,但只要是苏冷清吟诵过的,都会想办法找来看一看,弄明白那些句子到底讲什么,让苏冷清读得这么专注入神,所以他才会对苏冷清说读书于我如待君心。
十几年,如一日!
阿辰若不在场,吃饭总是俩人,风筵和苏冷清。
三荤三素一汤,关于吃饭,俩人早有默契。
苏冷清不喜与他共食,所以苏冷清第一筷夹过的菜,风筵就绝不会再碰了,那必定是这一餐中,苏冷清看得上眼的菜。
风筵通常慢他一拍,任他挑选两样菜后,自己才吃余下菜肴。
这是打苏冷清进门第一天起,风筵为劝他的小书童吃饭,而做出的某种特殊让步。
谁料,这一让,就是让了好多年!
风筵从饭碗上方,望去对方的眉眼,当日的垂髫小童,如今长大成人,不由心生感慨。
苏冷清正在吃饭,感觉到对方目光,不悦皱起眉头,一双冷眼扫去,却不想看见风筵眼神透着浓浓哀愁,似有说不出的伤感,如柳丝似拂拂绕绕,挥之不去映入神魂。
苏冷清愣住了,跟着又发现,对方碗里是白粥,小菜也没动过!
午时吃白粥,别人不敢说,但放在风筵身上,那肯定是生病了。
苏冷清正想问他,却又见他一笑,收回目光道:“这两天请的临安厨子,本是为招待黄老板所用,没想到黄老板走了,倒是便宜我们了!”
风筵用筷子尖,指着几样小菜,笑道:“江南风味,多吃一点!”
苏冷清放下碗筷,水银似的眼珠子,转瞬不移地盯他。
风筵有一种好本领,拐外抹角绝不言明,苏冷清知他受罚原因,也等着他开口质问,但风筵就是一字不提!
不提,却又提起临安厨子,让苏冷清又忘不掉他受罚之事。言之无声责之无形,在苏冷清眼里,这就是风筵的厉害之处!
临安属于江南,临安厨子做的,该是地道的江南风味。
风筵素知苏冷清厌恶北岭,一直想去父亲生前提到的江南,而今却被困在风府之内,吃到临安菜肴也算一种安慰。
孰料,苏冷清总会错意,仇人似瞪着风筵,搞得风筵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又触动对方敏感的神经。
四目相对,两厢无语。
末了,苏冷清起身,一声不吭走了。
看着没动多少的饭菜,风筵忽然叹了口气,独自一人默默吃饭。
不大一会儿,阿辰进来了,见苏冷清在院中,便来收拾碗筷,拿去后院给老妈子洗刷。
风筵只觉背疼,哪里也去不了,只得躺着闭目休息。
那一晚月色如水,风吹拂桌上书页,苏冷清睡意正浓,听他进屋问了一声,便又模模糊糊睡去,姣好面容惹人怜爱,让酒后的风筵心中炙热,忽起一种吞他入腹的欲望。
苏冷清是被疼痛弄醒,睁眼就见上衣解开,风筵借着酒劲搂抱着他,一双手胡乱掐捏他的胸口。
风筵记得苏冷清当时的惊愕,整个人傻傻地看着他,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怔忪表情呆得可爱。
等风筵俯身上去,解开他的裤子时,苏冷清猛然清醒,用尽力气推开他,并给他一记沉重耳光!
那一年,苏冷清才十六岁,风筵也才十八岁!
整个事件中,给风筵印象最深,是苏冷清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外表忠厚老实的大少爷,怎么做出这种混账事?风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娈人这词在苏冷清的眼里,甚至比戏子还要下贱三分!
此后,苏冷清待他不复以往,因为在苏冷清的眼里,风筵对他的好都是一种想干龌蹉事的图谋!
阿辰提着食盒出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苏冷清快步来到小屋,推开门就闻到药味。
在外人眼里,阿辰是风筵从宁家带回的杂役,但在苏冷清眼里,阿辰却是风筵的好兄弟。
昔日在宁家的时候,三人总是同吃同住,后来发生那件事情,苏冷清不再跟风筵亲近,连带着跟阿辰也疏远了。
风筵不能对他说的话,却从不会隐瞒阿辰。俩人之间默契无比,只需一个眼神支会,阿辰就懂风筵的意思,无声无息替风筵办好。
药,就在吊篮里,苏冷清不懂歧黄之术,但却能认得土鳖虫。
父亲从屋顶摔下,股骨断了瘫痪在床,娘亲就从药店抓地鳖虫,给父亲破血逐瘀续筋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