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年秋笙作为皇室子孙高人一等,还是眼下他万人之上掌握大越生杀大权,同在老韩将军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两人一向就没什么芥蒂尊卑的概念,仔细盘算盘算,韩建华还勉强称得上是秋笙同门师兄,两人从小到大折腾玩闹已如饮水用膳一般自然。平日里习惯了韩建华对他直呼大名外加动手动脚教训一二的秋笙,冷不丁接了这么句“秋爷”,登时被砸得眼冒金星,恨不得五体投地给韩建华跪下。
“你...”他艰难地捋顺了舌头,“老韩,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仿佛处身事外的楚翛依旧老神在在地歪在马背边含Cao苗子,韩建华影影绰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忽视了秋笙的抗议,转而正经道:“估计过不了多久,雅尔夫那边便会知道你二人回到江南一事,大战在所难免,是时候商讨对策出来。”
秋笙倒也乐得占他这点便宜,便顺口接下:“死士军的兵我也是见过的,虽说这支军队凭借那兵法大精方久的一番整顿,说到底却连回真正的海上激战都未曾参与过,所谓战略战术,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的成分多些。而那丰将军却是当初带兵上海战前线的主将,老韩,委屈你些,这些日子跟着他多练练兵,多少还能有些长进。”
韩建华知道这句长进,既是说要自己精进统帅总领术数,又是说要死士军与南大营里头那些好手修习锻炼好了本事,将来上了战场能一鼓作气起来。
按说亲自带兵多年的统帅都是有些心高气傲,像南大营总统领这样的职位中人,想来更应该有几分恃才傲物天下无双的清高,大抵是不愿轻易向位子低些的同行低头的。
人吃五谷杂粮,心有七情六欲,其中更是有千万难解心结困顿至死,仁义立法从小念叨了不少,却不过一回沙场腥风血雨就足以将心x_ing尽数推翻重建。见过血r_ou_横飞以命相搏,见过弹炮交加铺天盖地而来,将一个个鲜活生命绞缠至支离破碎的r_ou_体残块,淋漓着浑身的鲜血脑浆死里逃生,这才知道彻彻底底的死亡前究竟为何物,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胆魄,未经风霜刀剑,先磨去三分傲骨。
人生来便自私自利,孺子可教也是生后循序渐进事,天时地利人和,偏偏他生得便有些许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英勇,万里挑一出了个名将,天地日月精华成此一人。
韩建华对此万分乐意接受:“这有何委屈,方才于子忠带人来找我,不出三五句便能知道是个天赋异禀的厉害人物,这些年畏缩在苏万越手下不得施展拳脚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些天死士军和南大营给他练,我去瞧瞧水师部队□□练得如何,倒也顺手牵羊学几招...对,还有件事,王爷送了封信件来,说是调西北军十万人马前往南疆作为援兵,这一队是王登带着;还有何姑娘,正拖着大包小提馏一路飞奔过来,估计不会比你那只小白鸟慢多少,也就这两天的事,就到了。”
“她倒是自觉,省得我再特意从王登手里把她调过来了。”秋笙揉了揉下巴,正要回身带着楚翛一同去瞧瞧沙盘,却听他在身后淡淡道:“子瞻,雅尔夫那边有楚筌助力,那鬼东西这两日必定眼睛都不敢眨地瞪着我,他们知道消息的时间一定不会晚,也就今明几日的事情,多出来的空闲都是他老人家闲的没事白送来的,得早做准备。”
韩建华一愣:“楚筌?公子你亲戚?”
楚翛皱着眉略反应了一会儿,愣是没弄明白楚筌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听路充道:“这人便是那给雅尔夫出馊主意的新军师了,也必定是这个人,一直在等楚公子。”
难得有个不知情的旁人猜得这样准,楚翛微微一愣,随即便牵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没错,他是在等我...”突然禁了声,等到他再开口说话时,面庞似乎已泛起浅淡的青黑色,秋笙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许多年前便已消失在此人身上的杀伐戾气,再度鲜明地镌刻在他脸上。
与从前受那怪物控制不同,这一次,是楚翛本人名正言顺要取鬼x_ing命的杀意,带动得秋笙周身血液都微微沸腾起来。
第105章 征战
楚翛料事如□□号在军中叫的格外响亮,若是他早上起了床开金口说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是眼下晴空万里半点乌云也无,满军营里的人也没有出门胆敢不带斗笠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那不过是阁主清晨梦醒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胡话。
胡话尚且奉若神明,更别提楚翛实打实的正经话了。自从前几日楚翛掷地有声敲定不日便将开战,韩建华与秋笙几人便几乎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对比而言死士军南大营将士或许还好些,却也不过每日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只要楚翛天还没亮便敲敲军帐门口那只破锣,不管十万八千里远的帐里人都得神清气爽地整装出发。而英明神武的楚大阁主,则可以在尽职尽责叫醒全军将士之后,如获大赦地回去闷一个回笼觉。
直到秋笙那破嘴鹦鹉忙完了一干事情,叽叽喳喳地把他从床上闹腾起来。
帐外天光微泻,隐约间可见恍惚朦胧一层云雾似的东西罩在眼底身前,麻木的头脑反应了半晌,这才知道是每回他睡前,秋笙特意跑来给他挂上的遮光布帘。
床前一个人影,楚翛正要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眼前人探手过来一把捞住:“别揉,我去给你打盆水来。”
那人轻轻抓了片刻,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再上手揉眼睛的冲动,这才慢腾腾地转身走开,取了桌下一只小木盆打水去了。
果真是破嘴老鹦鹉,这事都要管一管,楚翛身子骨一软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看了眼层层叠叠隔住的天色,愣生生地想道:今天来的早,天还没全亮呢。
该是又生了变故。
楚翛回身将小团枕微微垫高,半坐身来清醒不少,慢条斯理地将近来几日状况算了个分明——虽然秋笙始终强调韩建华等人是在纸上谈兵瞎胡闹,但那也是万岁爷水准门槛太高的缘故,眼里看过更上一层楼的高人,便再难容这些皮打皮闹得过家家,倒也是他一天不落地往练兵场跑,全军大约有五十万将士,乍一看,竟然一个赛一个得面若寒蝉严肃认真,不过区区三五日,便在丰青手下抽丝剥茧地成长历练起来,已然和先前大相径庭,两副样子了。
自此,死士军与南大营部分军队正式被编入水师部队中,经由丰青与楚翛两人昼夜不休的两日敲定,总算是归结出了个编军方案。还是大抵顺着楚翛的意思,将五十万大军大致分成四队,其中三队分为前中后,剩余一队按照充当军师作壁上观的路充指示,随机应变,而秋笙自然被楚翛毫不犹豫地安排到了殿后扫尾的位置。
这军中没一个不晓得秋笙那最是喜欢开前线的脾气,军令刚一定下来发散下去,大军之中交头接耳一阵,愣是没搞明白楚翛为何要把虎狼之师领头羊秋笙放到最后去打扫战场,等了半天见秋爷本人一声不吱没啥意见,时间长了也就认下习惯,再不去多管闲事。
按秋笙以往背上c-h-a着支羽箭还能横冲直撞披荆斩棘的脾气,吐了回血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岂料随着他们从苏万越处回到江南的这一路上,胸口闷痛竟是有增无减,喝了两壶药酒愣是不见效用,无可奈何之下本想瞒着自己看看赤脚大夫,却先一步被楚翛按住了脉门,这下蛛丝马迹都被看走了,一败涂地有口难言之下,只好任由楚翛把他安置去给韩建华等人的后路战场擦屁股。
楚翛一路想过来,对这阵容安排简直是心满意足,不怕他雅尔夫随时随地耍流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实在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正端着盆热水晃进来的秋笙看着他这满脸意味不明的笑意,先是习惯一样跟着他笑了两下,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孙子说不定连战场都不让我上了,一脸的坏笑,保准没有好屁。
楚翛听着他进来,抬手便要扯过桌边的长带去绑头发,可爪子刚伸出去还没碰着带子梢,便被秋笙探过来的手掌接了个正着。他方才去井边正打了水回来,手指间还有些井水浸透的微凉,掌心却是温润的一片暖意,这手短暂地握住楚翛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触即放,转而取了他搁在边上的长带,低声道:“我来。”
这把头发长得直从头顶披到腰际,又在军营中独有的雪白床被间落花流水散开一角,楚翛微微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已抓起他一把长发,在掌心中慢慢收拢,不由失笑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唔,”秋笙手上动作不停,却是漫不经心淡淡道,“那我非j-ian即盗的时候多了。”
军帐中连个铜镜也无,楚翛却也不必回头,便知道秋笙眼下必定是端的满面若无其事,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副模样,却不知暗自里藏着些什么琐事烦忧,不动声色罢了。
最初见他时,秋笙还是个半点情绪都直截了当挂在脸上的潇洒少年郎,没多少沉淀的脑子里头担不住事情,稍微有点风吹Cao动,便能被人一五一十看了去,纯良无害得甚至有几分傻气。
而如今,不知何时起便知道将恼怒悲愤都在心中藏起三分,留下来给人家看的,不过是张淡泊安然的笑脸,分毫看不出端倪。
楚翛轻轻叹了口气,身后人手脚不怎么利索,留一缕散发长长落在他肩头。他这才微微转过身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秋笙正打弯的手指一顿,暂时却未答话,只按部就班地将长发梳理整齐绑好,转身看过来,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阿翛,今早卯时三刻,雅尔夫一颗震天动地的大炮弹正落在练兵场不远的空地,整个军营中五十万人都被惊醒,所幸没有兵将伤亡,他们也没有再兴风作浪的打算,想来只是示威而已。”
“示威?”楚翛就着凉丝丝的井水洗了把脸,冲秋笙眨眨眼道,“恐怕不是,这也该是楚筌的主意,这人一向教条得令人发指,就算是向有切肤之痛的杀父仇人开战,也从来不玩y-in险手段,估计这是提醒你一声,大概是个开战大炮的意思。”
他好心好意提点完,可直到他马虎潦Cao地洗完了脸,秋笙都没有挪屁股的意图,正要开口再问,却听他道:“我知道,老韩和丰青已经带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