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下)【完结】(47)

2019-05-28  作者|标签:川絮长灯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天作之合

  “那...”楚翛一瞬间有点懵神,然而等他慢悠悠地想了一圈,再看看秋笙那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试探道,“你方才是说,军营中五十万人都被惊醒...”

  秋笙:“连库房里那耳背得跟聋子没差的老爷子都被震起来了。”

  楚翛一怔:“只有我...”

  “五十万人,只有你没醒,”秋笙捏了捏眉心,坐在床边拉住了他的手道,“或者说,当时醒来的那个模样、那种姿态,不是你。”

  “你说明白...”楚翛只觉脑仁一阵生疼,那消逝已久的惊慌失措再度翻上心头,激得他恶心不已,“怎么就不是我了?”

  秋笙拽过他的手轻轻扣在掌心,两人相处时间久了,每当秋笙想要尽力安慰他家阁主的时候,便会做出这番近乎讨好撒娇的姿势,以至于眼下万岁爷明明半个字都没说,楚翛已未卜先知地扬了扬嘴角,奈何心气着实不平,只不过苦笑了一下。

  “那炮弹凌晨时分轰进来,外头七嘴八舌地说得喧嚣,我本是想披上件衣裳便与你一道走出去看看,却不想你只是挺直了身子半坐在床上,不动不说,安静得吓人。”秋笙微微一顿,“千方百计,就差把那滚烫的蜡油往你身上倒个干净,又要掩人耳目悄悄地叫你,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招数,黔驴技穷之后只好陪你一同在床上装聋哑。等外头吵闹声渐渐平息,我本想试探着再唤你一回,可你却将双眼一闭,翻身睡去了。”

  楚翛眼角发红地看着他,始终没说话。

  “而且绝不是梦游,你那时双眼还在嘀哩咕噜来回转,分明是个有神智的模样,”秋笙握住他手指的力道稍稍加重了,语调愈发低沉,“但无论我如何唤你,你却自始至终都未曾理我。我当时便存了疑心,该不会是...”

  “除了他还能有谁。”楚翛冷笑一声,将手臂微微抬起,只见由番茄蛋真身化成的那颗发光小球正沿着骨r_ou_分明的臂膀慢慢下移,透过那苍白细腻的皮肤,简直像是个火球一般灼烧着他的内脏,无端惹人心疼。

  秋笙将眼神别开,落到了他更加惨白如纸的脸上:“为何还会如此...”

  楚翛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这才凄凄惨惨地笑了出来。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启魂灯被楚筌联系了内应盗走,体内番茄蛋的神魂只有在他神智清醒时方能保他周全么?告诉他自己仍是个一魄流离在外的怪物么?

  净然当时显然是没将这盏启魂灯的效用放得太高,又过分信任那神魂带来的力量,竟是忘却它本就是用来打通召雪千里元神道路的凭借,一心二用,未免想的太美了。

  若是世上当真有能够完全替代启魂灯之物,楚筌何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崔嵬阁将它盗走?

  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失了一样痛彻心扉,再换了一种聊以□□罢了。

  楚翛一时间再不愿想以后,恨不得当机立断死在当前眼下,身后事全数交代给旁人料理,再不费自己的心神。

  原来被逼到无计可施一步,只能躲在角落之中供他人指点而再不能说出半句话来的时候,是宁可一死了之的。太多的疼痛琐琐碎碎压在身上叠成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山,那被猝然压倒在山下的凡人束手无措地缩成一团,哪怕求生求逃离此处的欲望再强烈,也会在看到究竟是何物妨碍了自己伸展躯体时,猛然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至此方才明白,死倒真是种解脱,活在这牛鬼蛇神四处奔逃的人世间,才真真是费尽力气。

  天兵天将竟与此人为伍,他低头沉沉笑了一声,谁说天道公正自有神明主持伸冤?谁说诚心诚意拜会神佛便能愿者上钩?谁说神仙无欲无求?谁说浑身披散星辰万里的神明便注定本心向善,见人间疾苦便无私施以援手!

  怎可能?

  怎可能!

  神明最初为何为神明?天地间为何人妖鬼仙天生分三六九等?为何要,究竟为何要我仰视他们,偏偏去顶礼膜拜那些无所作为的神仙!

  他们施与什么了么?连年大旱三载终于求得一场甘霖,庄稼农物在乡野间白白枯死三年之久,不问缘由不求因果,只要不死,便始终向那虚无之空中的神明摇尾乞怜么!

  他们吃谁的香火?他们究竟靠谁来养活!

  凭什么他们就要高高在上?!

  荒谬!荒唐!这天地三界间成规矩之前,难道不问问苍生,不问问良心的么!

  恍惚又想到临走前未能得见一面的云雀山神,她若知道自己眼下在与接受了楚筌魂灵的天界诸神作对,不知该是个什么神情。

  既然给了我x_ing命,又想轻而易举夺之而丝毫不问正主意见是什么道理?既然这世间本就肮脏不公得令人发指,为何又要任由这仓皇人间变本加厉得错乱起来?既然山河即使破碎仍然如此壮美震撼,究竟是一步走错在哪里,要在这璀璨绚烂天下以血色为笔墨,染一地惊心动魄的山水画?

  生而为人,便要这般受一亡魂幽灵了无道理的指派么?说他执念深重,你可曾真真切切看一看我的刻骨执念于他究竟如何?连个机会都不给我便这样Cao率决定,千万年长久寿命,却为一缕残破魂灵,连这区区百十年都等不及的么!

  隐忍数年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震颤心肺,楚翛不过刹那间便面色灰白,唇角颤抖半晌,俨然一副血色将冲破喉头的模样,却始终只是微微弓起身子,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我...”

  区区一个字都带了半分血腥气,这些年诸多的苦味终于聚集到了一处得以宣泄,却只是张着口,半个字说不出。

  秋笙自始至终紧紧握着他的手,见这人恍惚了半天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这才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阿翛,看我一眼。”

  楚翛从过于激烈的心绪中慢慢回过神来,失却焦距很久的目光渐渐聚在秋笙的脸上。他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却在看到秋笙面容的一瞬间,像是习惯x_ing一般微微牵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秋笙默默看着他这番神情变化,蓦然间觉得心窝口一阵剧痛,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这人在独自承受如此山倒之势的痛楚时,居然还能如此这般的气定神闲,甚至在那晚与他和盘托出时,都自始至终保持着安和平静的气度,半点失控悲痛看不出来。

  想来是只要他在身边,楚翛总会竭尽全力将他各种负面情绪隐藏起来,哪怕是当真忍耐不得,也必会掩人耳目地寻个角落暗自舔舐伤口,只言片语不透露半分,个中缘由他不愿一点一滴揣摩,生怕无论想的多了少了,都辜负了他的心意。

  眼下明明是派快要痛哭出声的神情,却仍是吊着神笑了过来,那笑容分明又与他平日里冷眼看人时的漠然不同,是那想笑却又笑不成,满面凄楚颜色,无端动人心魄。

  “你曾说过...你我之间,千万世事,不欺不瞒,但且如实告知,二人共同承担。”秋笙握着他的手微微抬高到嘴边吻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含在唇齿间不甚清楚,却又分外低沉沙哑,又是这样深情难抑的情愫夹杂其中,绞缠住心头情意一双翻腾,不能不动心动情,“我早已倾心倾情交付之,只盼你...不负此誓。”

  楚翛眼前已经有些迷雾朦胧,瞅着他的眉眼无言片刻,这才淡声道:“原本能锁我魂魄不受外物干扰的东西,已被楚筌盗走,如今我受那飞离一魄的影响厉害的很,如若他此番铁了心要拿我的x_ing命,恐怕我很难...”

  他停顿了很久,再三看着秋笙尽全力装作平稳的脸色,低声道:“我很难活着从战场中走出来。”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硬是在秋笙只对着他柔软的心坎中砸了个深坑出来,这青年却拼尽力气云淡风轻起来:“瞧你这话说的,我哪一仗打得不是提心吊胆生死一线?这不还是靠着狗屎运混到了今天?你,你比我...怎可能会...”

  “子瞻,”楚翛轻声打断他,似乎这个话头一开,剩下的再多事情都能以一番心平气和的态度交代,“这不一样,若是他赢过我,我这具r_ou_身仍然活着,不过是换了个别样灵魂栖居其中,而我,下十八层阎王殿灰飞烟灭而已。凡人之死,乃是r_ou_身死去再投胎,和这个...不一样的。”

  想来人目瞪口呆到了极致,像是种乐极生悲的泪水一般,秋笙神情竟愈发镇定平和起来:“那也就是说,若他胜,日后便顶着你的皮囊过活?而真正的你,已神魂不复再难转生?”

  面具戴久了也会慢慢崩裂,说到最后一字,秋笙已有声线失控的征兆,却生生吞了下去没发出来动静,冷静半晌,道:“是这个意思么?”

  他转头看向楚翛,见这张对着自己永远是一副温柔神色的面孔,桃李依旧笑春风一般地和煦温暖着,自他唇间,缓缓道:“是。”

  秋笙头皮轰然一炸,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从帐内走出来的,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一只闷了百八十年的女儿红里头,与佳酿一同熬成了一壶醉人神智的烈酒,五内俱焚一般的痛楚在迷茫间倾倒而来,疼得他眼角泛泪,却已经哭不出来。

  他茫茫然看向无边山清水秀,被抽走神魂一般无措地想到:若是他不在了,我平定山河给谁看呢?这样艰辛苦楚一路走来,若是他被那孤魂野鬼夺舍,岂不都是些黄汤苦酒,淋漓尽致卖出些可怜相,还给谁看呢?

  他就这样仿佛被抽走全身力道一般傻站在军营口,眼睁睁看着西洋兵第一颗正式开战的火炮飞来,正落在高阁前不远的海面上,一片水花激荡好生热闹,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失了节奏,莫名其妙地狼血滚烫起来。

  我的人...

  他默默想着,一面慢慢从腰间摸出了承影剑,手指顺势一别,将轻甲服牢牢锁在了身上。

  哪怕直到双双赴死,都要由我亲手保护周全。

第106章 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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