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渊
“江大人!大事不好!韩将军来军报,江南失守!南蛮北上!”
自从秋笙北上打骊戎把朝政全推给江辰,老人家就尽职尽责地替他管起事儿来,一天到晚几乎是住在了皇宫里头,连相府都懒得回去。像那个小混蛋说的,即使是回了相府,也是他孑然一身无人相伴,不如少回去两趟,顺便养养这把一动弹就开始吱了噶啦乱响的老骨头。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江大爷皇宫里养老的美梦顿成泡影,连块渣都不剩。
“江南失守?”江辰险些扬手碎了一桌观赏用的功夫茶杯,“不过是调走了一万多精兵,怎么会输的这般快!”
报告的是兵部侍郎肖岳,将军报呈上:“军报在此,请大人过目。”
南大营特制的砂券军报拿到手上沉甸甸一张,江辰握着冰凉的铁砂纸,觉得一颗心都被坠下去了,展开一看,“南大营防守不力,南境失守”几字瞬间映入眼底,张口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不已,只好拿过一杯冷茶灌进去。
“江大人,南大营副将于子忠殿外求见。”江辰冲李辞点点头,门外的于子忠进殿,单膝而跪:“末将请罪。”
他一身铁砂裘没来得及换,满是血腥气地上了殿,乍一看,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好皮,就连脸上都明晃晃地挂着五六处血道子。对着这样一副尊容,江辰再大的气也给这淋漓的鲜血浇灭了,哑着声音问道:“韩将军为何不来?”
于子忠:“韩将军重伤昏迷,难以上殿,正在御林军军营歇息。”
他顶着这样血淋林的身体说旁人重伤,江辰皱紧了眉头,不愿再听那更为惨烈的场面,偏头对李辞说:“去御医院请林庭,无论如何保住韩将军。”
李辞一愣:“江大人,御医院可是专职侍奉皇族…”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j-i毛蒜皮小事,韩将军没了,南境那地方就等着逐个城池失守吧,”江辰打断他,抬手示意他行动,眼看着李辞出了殿门才继续说,“赐座…于将军,南大营不过被调一万人,为何如此遭受山倒之败?”
于子忠落座还没坐热凳子,便激愤难平地推了木椅站起来:“一万人?江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
江辰冷下脸:“未曾。”
于子忠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复杂难辨:“调兵令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调兵三万…三万啊江大人!若是一万,南大营将士如何能抵抗不住?…这几天的工夫,是十万大军血r_ou_成墙活活堆出来的啊!末将…末将…打了败仗虽有罪在身,却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败。南蛮人多力大且先不论,打了半截突然顺着沿海线凭空冒出一堆西洋兵来,他们沆瀣一气,大炮一轰,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韩将军不甘心就此辜负陛下的期望,都要拿血r_ou_之躯去堵炮弹口了!”
江辰站在点着暖炉的大殿里,忽然感觉一阵冷风顺着衣角钻进了脊梁骨,整个人莫名地抖了一下。
北骊、南蛮、西洋、内j-ian,当真是多事之秋。
不知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帝王,会如何应对…江辰无言看向殿外漫天的大雪,哀叹一声。
先帝的期望与寄托,怕是要辜负了…
十一月十九,西北威州大捷。
十一月二十大雪,江南失守,西洋进军,攻入中原腹地。
腊月廿一,四万御林军与南方各州郡地方军出兵应战南蛮。
区区三天之间,轰轰烈烈一连串战事,秋笙早已是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身一个鱼跃从床板上蹦了起来。
宫里有上好的锦被暖床,奈何秋笙早睡惯了山林里头坚硬的石板床,睡了几天的锦玉床榻愣是落下一身腰酸背痛的臭毛病,睡出感情来的大石板还搁在花都,一时半会不好拿来,只能先拿个硬木头床凑合凑合。
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格外想念曾经混迹江湖潇洒无牵挂的日子,没有家国天下,没有虎视眈眈的敌军,不用枕戈待旦,随时都得防备着脑袋落地。
这破皇帝真是当够了…秋笙特批自己短暂地自暴自弃,正要翻身到床上睡个回笼觉,却闻着一股熟悉的清苦Cao药香,当即整好了衣裳正襟危坐地等在床边。
那气味愈发浓烈,扩散得满屋子都是药香,却不让人觉得它具有什么攻击x_ing,门框轻响一下,几乎于铺天盖地而来,秋笙呼吸一窒。
“起来了?正好,把药喝了。”
楚翛端着药碗走进来,另一只手上平托着一盘蜜枣。这人天天给他做不重样的甜食冲淡喝药后嘴里的苦气,秋笙苦恼地认识到自己的口味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被养叼了,今后御膳房的点心,恐怕是入不了他的金口了。
“药方我给了刘大人…按说他的医术比我高明,本该让他来为你配药。”楚翛倚着房柱子一靠,天色还未破晓,屋子里没点灯,秋笙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从御医院书馆里头借了不少古籍,三年内必将归还。董大人当时躲在坟包子里头没被北骊发现,我已经将剩余的炮弹交给他了,战场上的事,我….”
“你等等。”
刚喝干了药汤,嘴里正苦着,却没了心思去吃蜜枣。秋笙皱紧了眉盯着他隐没在y-in影里不甚分明的轮廓,声音发沉:“你要走么?”
“嗯,我待在皇宫里,给多位大人带去不少麻烦…如今战乱频起,我本不是军中之人,不愿再沾染一身杀孽,就此隐退山河,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隐退山河?秋笙在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冷笑:“退到哪儿去?巫蛊寨?天渊寺?崔嵬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非要藏着掖着?”
楚翛蓦然收紧了手指,没说话。
胸口的重伤让他说上三两句话就喘得接不上气,不得不停了半刻才继续道:“你本事大能通天知地,难道我就不会查么?你养了只头上顶黄毛的小红鸟,屋子里头时常出现一个相貌丑陋举止怪异的男子…那鸟飞得太快身子太灵,愣是一回都没被逮住过…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么?”
楚翛像是哑巴了,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秋笙晃悠了两下站起来,走近了低声道:“朝里有j-ian细,怀疑是有灵x_ing的小东西通风报信,江辰正紧锣密鼓地查…你是那个出卖我的人么?”他说着,伸手点亮了桌上的小油灯,看清了对方苍白干裂的嘴唇,不可自控地心软,竟然转身倒了杯清茶给他:“润润嘴。”
一物降一物,眼前人的色相就是用来打击他的心狠手辣,小模样入了眼,纵然是面无表情呆愣痴傻,天雷滚滚的火气也给顺得偃旗息鼓,恨不得捧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
楚翛顺从的喝了,淡淡答道:“我没有。”
秋笙张张口,最终还是闭紧了。
他本是想问问那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可眼下楚翛的状态可谓是神飞天外魂不附体,要是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跳转到疯魔嗜血那一挂去,他可不想血溅五步,连个全尸留不下。
他斟酌了半天,决定以退为进:“成,我信。你走便走,只是必得告诉我上哪儿,不然以后找不着你,我打一辈子光棍怎么好?”
楚翛的半边脸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是微微泛红,就在秋笙以为他将就此忽视这个问题时,阁主到底开口:“天渊寺,我有些事要向掌寺人净然大师请教。”
这语气,应当不是天渊寺的人了。秋笙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带发修行的大和尚。不是断袖不打紧,死皮赖脸纠缠上几年,就不信这袖子是铁做的。
“等着忙过这一阵子,我抽空去看你…西洋水师也掺和到这里,我实在是始料未及…”
军报楚翛没看过,但他自有本事对其中内容一清二楚:“硬打么?”
“打不成,”秋笙摇头,“西洋水师不是大越如今的海军能应付得了的,人家是真刀真枪能上战场冲前锋的杀人利器,大越的战舰就是摆着好看装装样子,要是真正面对上,不过以卵击石罢了。战事劳民伤财,与北骊几战几乎倾全国之力,若是此时紧接着再打,百姓怕是吃不住。国库也不是个无底洞,烧着银子进去,捞到一把把的尸体…先下一步缓棋,能议和且先议和,兵部里头总该找出个训练水师的好手,放两年,有把握了再打。”
“兵部没有练水军的人,”楚翛说,“大越的水军不仅战斗力低下全是花拳绣腿,而且士气低迷不振,其中混入了大量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军风不正。”
秋笙从未与大越海军打过交道,疑惑道:“富家子弟?”
“高官子弟既想顶着个官职吃朝廷俸禄,又不愿劳心伤神去学四书五经,文试没法儿钻空子,西北军和南大营又是众所周知的难进,只有海军是放那儿好看又用不着真正出兵的——大越四百年来未有一次海战。你大可以吩咐董琦去查查大越海军的出入账,每年拨的两万两白银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了刀刃上。”
秋笙大惊失色,缓了片刻才道:“先帝不知道么?他不治理?”
“这我不清楚,”楚翛脸上浮现起倦怠的神色,“历代皇帝似乎都对此心照不宣,却像是特意包庇一般,没一个采取行动稍加管治…时间还早,你再歇歇,我先走了。”
秋笙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不治的缘故,定然是这支海军握着皇室命脉,或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这一晃神,楚翛就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了,连忙大步上前拽住对方衣角给扯了回来。楚翛不防,一转身来不及收起眼底扩散开来的黑雾,露了个全然乌黑的眼睛给秋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