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现
按辈分来讲,整个崔嵬阁里有资格动手请阁主吃竹笋烤r_ou_的只有顾嵬一人,此人昏迷不醒失去全部战斗力,楚翛没了顶天的简直要上房揭瓦。先是搜刮走了供桌上所有的香火把有心与他修复关系的许生安气了个半死,又拿着小钳子撬开了全阁上下所有的宝箱,装了一兜子白银跑路了,让顾嵬数年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
此人简直生来就是为了给崔嵬阁带来腥风血雨,以各种形式呈现。
香火被他心满意足地拿去贿赂天渊寺的秃驴去了,好巧不巧,他溜着雪千里吹着小曲儿晃悠过来的那一天,秋笙派来的老太监正夹着腿s_ao气十足地往外走,恰恰跟他打了个照面。
虽然很有先见之明地戴上了面具,楚翛还是被他那一身官服吓出了一身冷汗,显然是没想到干了亏心事现世报能来的这么快。
老太监倒是毕恭毕敬弯腰行了个礼:“净生大师,别来无恙?”
眼看着跑不掉,楚翛只好硬着头皮搭腔:“承蒙挂念,一切安好。公公此行是为何而来?”
这位公公显得十分忧国忧民地长叹一声,甩了两下佛尘,尽管满脸都是“快别提了”的表情,却仍是拿捏着嗓子埋怨道:“大师是不知道,皇宫里那位陛下,近来不是吃错了药、就是忘了吃药,放着一后宫的美人碰都不碰,愣是找一个什么…楚翛?”
楚翛藏在面具下的一张脸皮在被点名的瞬间红透。
“最近还闲的没事老是给小王爷井然殿下灌输治国思想,他自己才多大年纪?难不成平定了天下不享享清福过几年四境朝拜的逍遥日子?动辄就说要把皇位传下去传下去,这话是说着好听的?”他一面摇头晃脑地感叹人心不古,一面伸手慢悠悠地梳理着一缕刺棱出来的头发,“这下又不知道那个楚大公子闹出了什么幺蛾子,陛下为着打听他点儿事从湛山寺求了香奉给贵寺不说,还说要抽出空闲来亲自请教净然大师。您就说说这事,国务繁忙,又赶上年节,京城里少了他还转不转了?这孩子…”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废话有些太多了,红尘道场中的破事,这秃驴又怎么乐意管上一分半分?
“陛下还给大师专门写了封信,老奴先交在净然大师手中,还有些薄礼,不成敬意,万望大师不要嫌弃。”
楚翛一听到“打听他”就开始面有菜色,再来一句“专门写信”,整个人恨不得变成一棵人形的大白菜,无比心累地颔首回礼:“公公哪里话,折杀贫僧了。”
装模作样地敷衍着,一面心道:这人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万事多谢他这张面具,一寺庙的和尚居然没一个认出他来的,只是看到那一袭高端的僧袍便以为是位贵客,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上前迎接,端茶送水换衣脱鞋,照顾得不可谓不周全,最终居然是众僧前拥后促地把他迎进门的。
这态度前倨后恭得令阁主颇为措手不及,从前来这一趟总是像只过街老鼠般是要归到人人喊打那一类里的,如今只是换了张皮,就得了个惊天大逆转,倒弄得楚翛受宠若惊起来。
其实众人的接待不过是从同仇敌忾转为不卑不亢,心思时而细时而粗的阁主总愿意蹲在小角落里默默给自己加戏。
兜兜转转总算进了净然的屋子没了旁人,楚翛正想借着一张假脸逗逗他,岂料这老头只是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随后便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笑了。
“阁主,这好东西是从哪位好心人手里得来的?”
楚翛正准备捏住嗓子装上几句,一被点破瞬间破功,随手一抓扯了下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净然伸手接过楚翛抛来的□□揉捏了几把,转而放在一边,专心致志烹起茶来:“老僧不才,对此等易容换面之术还是略同些许,不至于看不出来。而且,这张脸挺面熟…”
楚翛抬起头来看他,只见这老道顿住了动作,聚精会神跟房梁子交流了片刻感情,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茅塞顿开了:“想起来了,陛下从前戴过这东西…一模一样,该不会是?”
“不是,你少瞎猜,”楚翛探手入怀,拿出启魂灯往桌上一搁,“今儿说正事,头一件,”他猛地顿了顿,像是刻意掩饰什么似的拿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尖,偏开了脸,“信给我。”
净然从善如流地不再八卦:“轻的很,简直像是没装东西似的。”
再怎么说信件还是私人物品,阁主是万万没有与人分享的癖好的,接了来往衣袖里一塞,淡淡道:“别那么好奇…我此行是为着离魂来的,这两日他破我防御现身于世的意图更强烈了,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还是尽早根除了为好。”
净然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启魂灯,见其中上回放满的灯油已所剩无几,心下了然:“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的,只是你如今命悬一线,棋路几入死局,走出一步,往往被逼着要考虑接下来十步如何下手。离魂一事少说要停你半个月辛劳,先在贫僧这儿喝上几日的汤药把气血养好了才可动手。至于之后的去魄,先前也同你说过,此事凶险异常,若是没有一副好身子是断然撑不下去的…且不说你如今每况愈下,就是凭你眼下的身体,恐怕也难以撑住。”
“这没事,”楚翛摆摆手,拿走一杯冷茶喝了,“离魂完事后,我便去花都找许留山根除毒骨,等心力平稳后再来去魄。”
净然闻言一愣,接着温和笑道:“阁主这一趟京城没白跑,到底是看开了不少。”
楚翛微笑着摇摇头,一面作揖道:“半个月之久,承蒙大师照料。”
净然大笑提灯而去:“你且先坐着,贫僧去药阁取些小玩意来。”
怀里还有那封牵扯着心绪的信,楚翛巴不得这老秃驴赶紧滚蛋,顶着一张笑脸目送净然出了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衣襟里捂热了的信拿了出来。
攥紧了信,阁主却猛然就对自己的心思莫名其妙起来。
至于么?不就是封信么?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稳下略微乱了节奏的心跳,小心翼翼地用一指按压住被红蜡粘住的地方轻轻一撕,丝毫不破坏信封原型地拆开了,微微向下一倾,不由轻声一笑。
怪不得净然说轻,这做事向来乐得特立独行的万岁爷寄信也与常人不同,竟然只寄来一张小便条,再便是一个散发着茶香的小纸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了。
楚翛暂且将那茶包一放,转而先展开了便条。
秋笙的字不像他本人一般洒脱风流,反倒是透着一股中规中矩的少年气,借着这种甚至说得上一句“幼稚”的字体调戏美人,万岁爷也算是勇气可嘉。
“年节将至,京城之中不免干冷难忍。早些吩咐刘大人找些好茶养养身,谁料竟有幸得此陈年普洱茶饼,醇香之余,不乏清冽甘美。四下里并无懂茶之人可共享,想来天渊眼下只得寻常红茶润润口罢了,便将这口福略分一二献予阁下,万望勿怪。”
他一颗在寒冬腊月里、鬼雾与毒骨的两厢纠缠绞杀之下冻得硬邦邦的心,先前已为着这人已经开了一寸放暖,此时此刻,恨不得明目张胆地化成一滩滚烫的沸水,暖融融地直流到京城里去。
脚步声传来,楚翛眼底一暗,手一翻一卷便将信封收了起来,净然走进来时,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老实姿态,桌上只剩下两个寺里用的粗瓷茶杯。
他仰头冲和尚轻轻一笑:“都是哪几味药?”
净然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出来楚翛神情与方才有变,却不去戳破,只是笑呵呵地坐下了:“嫌苦给你如二钱粗糖入药,先把手伸出来,贫僧给你扎两针。”
楚翛蓦然觉得头顶一阵发麻,这老僧下手向来不讲究分寸力道,一针针扎下来又麻又痛,仿佛身上瞬间爬满了能吸人血的大蚂蚁。虽说阁主这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和各种疼痛共度的,却始终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还有点上头的针痛没什么免疫,一想起那酸爽的滋味,整个人都差点儿要从凳子上蹦起来。
他低下头默默叹气,自我斗争半晌,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去。
天下能人无数,上天入地者自不在少数,却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不必人人都来个净然,就是单单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七尺男儿束手就擒。
有病有痛,普天之下想要的不过一副良药罢了。
阁主这边生不如死地治病,京城里的万岁爷倒是逍遥地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年节一到,但凡是脑袋还尚且顶在脖子上的,都欢天喜地地咋呼起来。腊月二十三,玉盘珍馐供奉灶王爷;二十四,除尘布新,疏浚明渠暗沟,只等大年三十热闹一场。酒食相邀,香纸凝蜡祭祖,宪书接神,借金狮子迎富贵,京都长街明灯彻夜不灭,往年间未曾见得的烟花炸了个喜气洋洋,秋笙提着一坛桂花酿屏退了一众随从,只身一人登上了先帝斥巨资建造的迎仙楼,半口酒压在舌根底下,尝出些冷冰冰的苦气来。
福辉去了一趟天渊寺带回来了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与其说是有用,倒不如说是帮着净然在他这儿放了一记冷炮。
他吩咐福辉交给净然一封信,言语间旁敲侧击地询问楚翛的身体状况,谁知这秃驴仗着他没空抽出时间亲自跑一回,竟对着这老太监耍了一招假痴不颠,说的全是些外行人听来一头雾水的医学术语,听的福辉一愣一愣,麻溜儿地赶着笔一字一句记下来,一面感慨着高僧果真名副其实,连医术都有所涉猎,压根不知道全然被此人忽悠了个溜。
照着医书翻译过来,才知秃驴说的全是屁话。什么气血略有亏损,应多食补血补气之物,少吃冷食,多喝热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哪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开的方子,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不说实话,不是对他设防怕泄露些消息,就是担心他心神脆弱经不起这么大打击,根据秋笙这些时日对楚翛的了解,该是两者兼有,或可能还要捎带上些他一无所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