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点头哈腰的请段延年坐在主位上,一把年纪还想要给他行个跪礼,段延年连忙阻止了他。
“丞相人的光临真是令这小小的云景城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呢?”知县问道。
“胡知县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本官奉皇上之命赴边调查岑远将军死因,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强盗,这群强盗抢夺财物不说,还Cao菅人命,本官侥幸逃脱,却因手无缚j-i之力无法救下其余的人……本官其实是来报官的!”
胡知县面露难色:“这……丞相大人,实不相瞒,您说的那伙强盗怕是属于云景山上的清风寨,清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流寇众多,根本就不将云景城这少数的军队放在眼里。卑职也曾想派兵将其拿下,可却伤亡惨重……”
这伙强盗已经成为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又占据了天险,军队确实很难与之抗衡。
段延年并未强求,他命春桃拿出几张面额较大的银票,递给胡知县:“本官已将不幸遇难的几位的尸体收殓在马车中,还望胡知县能派人将他们带回,查明户籍、通知家属。这些钱,就当做是抚恤金罢。”
胡知县自是不肯收这些钱的:“段大人万万不可,抚恤金当由衙门来出。”
“不,胡大人,这也是本官的一点心意……你还是莫要再拒绝了,否则本官定当寝食难安。”
这笔钱最后胡知县还是收下了,并且立刻派人去他们遇难的地方带回尸体。
段延年表示不希望被打扰,还请胡知县不要来客栈见他们,胡知县自是满口答应。
稍作休整,第二天一早两人立刻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而这一次,长安,已就在眼前………
第9章 他山之石9
回到长安后,他没着急进宫,而是先将岑远的遗骨埋在了丞相府院中的桂花树下。
盛夏时节,桂树的叶子特别茂盛,细小的桂花夹杂在叶子之中,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碎金,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耀眼极了。
岑远的遗物,除了一块岑远经常随身携带的玉佩,也都被他埋在了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打出斑驳的光影,正午的热风穿堂而过,满树的叶子哗哗作响。
他闭上眼睛在桃树下静坐了一会儿,用手指一遍一遍地磨允玉佩上的纹路,随后收拾好心情,进宫面圣去了。
皇帝早就收到了段延年回京了的消息,在御书房已是等候多时。
段延年先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随后说道:“启奏皇上,微臣无能,并未找到能为岑远正名的证据,不过此次前往边塞,也并非全无收获——微臣查到,奔雷营根本就没有罗平此人!”
皇帝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半天没有出声。
段延年不懂他的意思,坐立不安地接受皇帝如针般尖锐的目光。
半晌后,皇帝轻笑一声,缓缓开口:“朕还当段卿家能查到些什么,原来你这一趟就只发现了这些皮毛的东西。”
段延年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从书案后走下来,宽大的龙袍袖子与下摆在走动之间相互摩擦,发出了上好丝绸特有的声音。
皇帝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道:“即使根本就不存在罗平此人,你又怎么能证明他送来的信是假的?”
“可是微臣走访边塞的军官与士兵,他们均可以证明岑远没有叛国!”段延年咬牙道。
“朕只问你有没有证据证明信是假的!”
“难道送信之人的身份可疑这一点还不够吗?!”
“哼!可笑!”皇帝冷哼一声,背过手走到段延年身后,“段卿家没办法证明信是假的,可朕却能证明信是真的!”
段延年转过身盯紧皇帝的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你几次上奏所述,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不过是怀疑朕要对付将军府,所以才伪装出一封写着岑远叛国罪证的信件,CaoCao将他定罪。你又怎么知道朕没有证明这信的真伪?你所谓的疑点,在朕的眼中,不过是无话可说的强词夺理罢了!”皇帝继续说道,语气咄咄逼人,边说边向前走。
段延年被他的逼得节节后退,震惊极了:“这……这不可能!”
“段卿家与岑远不够熟悉,不知道也属正常,岑远所用的信纸,一开始都会用特殊墨水在左上角写上一个岩字,这种墨水平日无色,遇火则明,段卿家若是不信,自可去刑部试上一试!”
皇帝的话如同又一支支利箭,一遍又一遍的穿透他的胸腔,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从心底泛起的凉意让他忍不住发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朕还当你还能查出别的线索,可惜你根本就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即便送信的人是假的,但是这信,就是岑远亲笔所写!”
段延年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他的信念好像在这一瞬间崩塌了,这封信居然真的是岑远写的……那他这一个月来的忙上忙下是为了什么?他满腔的信任和强行辩解所带来的就这种结果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另一只手捂住自己阵阵作痛的胸口。
“你先入为主,将朕想成一个不顾国家安危的小人,一直怀疑这封信是朕写的,还不允许朕小人一把隔岸观火?看你上蹿下跳的调查一件根本就不会有结果的事,难道不是一场有趣的消遣?”
段延年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下了。
他知道,在这场两人的暗中较量里,他输得一败涂地。
“来人!传朕口谕,段延年屡次阻拦公务,无事生非,现罢免其丞相一职,即刻生效!”
“岑远叛国一事确认属实,株连九族!将军府其余众人收压地牢,秋后问斩!岑远声名显望,为避免军队百姓人心惶惶,封锁此案消息,禁止官员私下谈论,违令者斩!”
两道圣旨接连立下,这件事就此成为定局。
……
再一次被皇帝派人扔回丞相府,这次的心情却与上回大不相同。
不对,现在应该叫段府了。
上一次他一心为岑远申冤,却被皇帝一番羞辱,心中除了不平还有为岑远正名的执着信念;而这一次,他的心里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想不明白岑远为什么要写出这样的一封信,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当初夸下海口说一定会救他们出去的老太君。
如今他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笑话,都是拜岑远所赐,更可笑的是——他到这个时候都在想岑远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段延年背靠着桂花树,呆呆的望着天空,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义。
几片桂花随风缓缓飘落,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春桃从大牢里见了小七刚刚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院子中央怔忪不已的段延年。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他面前,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坐在这儿了?皇上怎么说?是不是已经下令放了岑家人了?”
段延年将头靠在树干上,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信是真的。”声音异常沙哑。
“怎么会?!”
他用胳膊挡住脸,发出了一阵似是濒死的笑声,肩膀也随着不断抖动,仿佛这笑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哈哈哈哈是呀,怎么会呢……怎么就会是他亲手所写……怎么能是他亲手所写……咳咳……”他咳嗽两声,一道鲜红的痕迹顺着嘴角滑落。
春桃在他身边慢慢蹲下,然后拿出手帕替他轻柔地擦了擦嘴角,“公子,地上凉,您先起来,岑将军的x_ing格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是也常说吗,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这封信虽然是真的,可没准是将军他遭人威胁才写下的,或者有什么其它难言之隐也不一定。”
岑远武功高强,x_ing格冷傲,又有谁能威胁到他?
虽然心中也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可段延年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般不肯撒手。
春桃扶他站起来,“公子,我去给您熬药,您别太多想,只要您还相信岑将军有苦衷,就靠自己的力量继续调查,总有一天会查明一切的。”
春桃说的话让段延年破碎的信念又一点一点地粘贴回去,他还不能放弃,如果连他都放弃了岑远,这世上还有谁能帮助这个人呢……
他只怕真相被藏得太远太深,他会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药别熬了,我先去趟大牢……见见老太君他们……”
“我跟您一起去!”
“也好……我现在身无官职,想要见到朝廷钦犯还要仰仗小七兄弟帮忙……”
两人收拾一番转头去了大牢。
小七见了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因为春桃脸上的那道伤口还是落了疤。
段延年低下头,心中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喉头耸动,吐出了两个字:“抱歉……”
小七别过头去:“哼!”
春桃狠狠地踢他一脚:“你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