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从接到死讯的那一刻到亲手挖出岑远骸骨的前一秒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岑远就在这里,就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岑远;他从年少时期的梦;包括他的整颗心,都在他手上的小包裹里。
岑远真的死了。
就好像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先是无声的落泪,渐渐转变成低声呜咽,到最后演变成了号啕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东西,就像抱紧了那些容易破碎的奢望。
此刻的酩酊大醉让他不再束缚自己,将积累在他心口上的痛苦与绝望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春桃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背过身去,不去看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段延年。她知道,这是段延年迟来的情感爆发。他一定不想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哭吧哭吧,将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要好。她愿意在这里陪着他,告诉他他不是孤身一人。
段延年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渐渐的他也没那么想哭了,只是心里还堵得喘不上气。他颤抖着手将包裹又整整齐齐地叠好,不成调的句子从他嘴中吐露了出来:“我想……把他带回去……他会不会怪我……毕竟他想要留在这里……”
像是在问春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没等着春桃回答,他又继续说到:“不打紧的……他怨我也好……也好过……”说到这,他捂住嘴,强行止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哽咽,发出了一声抽气声,“也好过……现在这般……我倒是宁愿他怨我………”
第二天,两个人谁都没有提昨晚发生的一切。
而从今以后,他会把岑远这个名字烂在自己的心里,将这个人变成内心深处一到永远也好不了的疤,虽然一碰就疼,但是他会一直保持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即使他心底千疮百孔。
第8章 他山之石8
在临闾关驿站雇了辆马车,两人这就开始往回赶。
又是风尘仆仆的几天,前半程相安无事,眼看就要到长安了,谁曾想却在官路上出了意外。
赶路的时间很枯燥,段延年去的时候带了两本书准备路上看,但在马车里低头看书晃得他直恶心,所以就没看下去。
再者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话和春桃说,索x_ing两人就一人坐在马车一边,这么干瞪眼一路。
而就在两个人这么干瞪眼的时候,一支羽箭突然穿过马车的纸窗,擦着春桃的脸颊钉死在车厢上。
一道鲜红的痕迹出现在她的脸上,春桃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马受到了惊吓,希律律的叫了一声,开始慌不择路的四下逃窜,马车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吁——!吁——!”车夫拽紧缰绳,却依然没使马车停下来。
“小心!”又是一道破空声传来,段延年飞扑过去将春桃扑倒在座位上,然后抱住她顺着马车的晃动滚到座位底下。
“刷刷刷”又是几支箭破空而来,“咚咚咚”的钉在了车厢上。
马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随后马车在一阵剧烈的震荡后停了下来。
段延年捂住春桃的嘴,在心中祈祷不出声音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竟是直接在官路上动手了。
外面已经传来了几个人对话的声音。
“大哥,这怎么多了一辆马车?”难道是有无辜的路人受了他的连累?
“管他呢,抢一辆是抢,抢十辆也是抢,兄弟们,搜车!”
原来只是些附近的劫匪……既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就好办多了。
眼下这群人肯定要搜这辆车,段延年想了想,从鞋底扣了块泥,在春桃瞪得要脱框的眼睛下避开伤口抹在了她的脸上。
段延年疯狂向她使眼色,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幅度点了点头。
趁着强盗还没搜完他们前面的马车,春桃悄悄地将身上的重要文书和银票贴身存放,把身上的碎银子全都放在他们的行李最上层,然后将行李放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让人不用上车就能拿到。
而非礼勿视的段延年用力拔下了两支c-h-a的不深的箭,分给了春桃一只。
两人对视一眼,假装成中箭倒地的样子,春桃用胳膊夹着箭躺在稍微靠里一点的地方,面朝里;而段延年仰坐在座位上,头靠着窗子,箭则是c-h-a在腋下。
听着这伙强盗的对话,好像是他们提前知道了一位富商回家探亲要走这条路线,便选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下手,他们俩才是被牵连的无辜路人。
车夫半天没出声,怕是凶多吉少了。其他马车里幸存者也被他们一一赶下了马车,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和妇人哭啼的声音离他们不远。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的心底也越发紧张了起来。
帘子被人一把拉开,段延年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负责搜查他们马车的强盗一打眼就看到了行李包,果然没有再多看别的。
他们从临闾关回来的时候没换衣服,现在打扮的依旧像两个逃难的难民,而去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见财起意,两人除了穿了一件料子稍微好一点的衣服别的什么都没带,而那两件衣服,被叠在了在临闾买的衣服里。
现在想想,段延年有些庆幸当时的谨慎。
强盗将包裹打开,看到上面的碎银子后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他又随手翻了两下,见只有几件普通的衣服和干粮后就不在意的将包裹扔在了车上。
他转身跳出马车,跟不远处的强盗头子说道:“老大,多出来的这辆车里是两个穷逃难的,估计全部钱都用来坐马车了,身上一点油水没有。”
强盗头子也没怀疑手下这话的真假,只让其他人快点搜查。
“老大,这几个解不解决掉?”
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妇人一听这话哭的更大声了。
强盗头子上前抬起妇人的下巴,仔细瞧了瞧:“长的还算标志,把她和那个小丫鬟带回去,这个小的解决掉。”
妇人抱紧孩子,苦苦哀求:“各位好汉!放过奴家的孩子吧!你们对奴家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不要杀了他!他还小啊!”
“拿来吧你!”一名强盗从妇人手中抢过孩子,高高举起,狠狠摔下,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而亲眼目睹自己的骨r_ou_被摔死在眼前的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直接晕了过去。
听到这一切的段延年恨的咬牙切齿,他紧紧握住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春桃将手附在他的拳上,冲他摇了摇头。
段延年的满腔怒火一下子就泄了,两个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要拿什么去救别人?即使他不在乎自己,可他不能害了春桃……
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体弱,恨自己当初没有学好武功。纵使他文采出众,满腹经纶,贵为丞相,可却依旧拿这些人x_ing灭绝的强盗没有丝毫办法。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到这一刻才真正的明白了这句诗里所含的无奈与辛酸。
外面的强盗们似乎是搜刮完毕了,强盗头子下令道:“差不多就撤吧,这是官道,小心碰到官兵。”
接着外面又传来了稀稀拉拉远去的声音,小丫鬟的哭声也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清。
两个人谨慎地没动,过了半天见没人回来才爬起来跳下马车。
车夫身上中了一箭,已是没有了呼吸,另外两辆马车看来就是富商家里的了,他们出发前怕是也没想到,一场简单的探亲之行,却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们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像他们这样的幸存者,段延年将几具尸体都搬进马车里,春桃想要帮忙,被他拒绝了,“你一个姑娘家搬什么尸体,都怕的要死了还逞什么能,去找点水处理自己脸上的伤口去,落了疤的话小七不要你了。”
春桃确实第一次见到死人,有些害怕,听他这么说她撇嘴一哼,“他敢!”
不过这么说着,她还是转身回他们的马车上拿着清水清洗了下伤口。
将所有尸体都搬运完毕,段延年最后抱起小孩的襁褓,将他轻轻的放在了最中间。
他带着春桃将马车都推到路边,然后两人向着三辆马车鞠了一躬,这是对死者的尊敬,也是对无法救他们的道歉。
“再走出去一段距离应该就有城市了,咱们先去报官,让这些人不至于抛尸荒野,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经历了这么一件事,两人心中都有些沉重,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轻松与庆幸,他们也没怎么对话,只埋头赶路,终于在下午的时候走到了这座云景城。
云景城比临闾富足多了,来往进出的一般都是挑着担子的小贩或者商队的马车。
两人进城后先是直奔客栈,梳洗一番,换上从京城带来的衣物,这才转头去了衙门。
毕竟若是像之前那样灰头土脸的,怕是根本就见不到知县。
向衙役出示了鱼符后,两人很快就被恭恭敬敬的请进了衙门里。
云景知县官服都没有穿好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最开始听衙役说丞相来了还以为是在骗他,谁曾想丞相真的来他们这个小地方了,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