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安全。”埃德加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力气。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可最终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您的丈夫和儿子,我把他们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伊格纳茨教给他的法术里没有一个能对这种状况有所帮助。
“是吗?”小小的笑容绽放在她苍白干枯的嘴唇上,“谢谢您了。”
十年前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尤金带着虚弱的他赶路。
他太虚弱了,稍微碰到一点阳光都会化为灰烬,所以他们只能在最黑暗的夜里前行。
不凑巧,天上从傍晚就开始下大暴雪,前方的路都被堵死,因此尤金决定带着他到附近的小旅馆里躲两天再上路。
小旅馆的火炉烧得正旺,掀开厚重的皮帘,沉冗的热浪滚滚扑来。尤金声称他是来当地做生意的外国人,路上同伴生病,希望能在这里借宿两夜。店家收了尤金的金子,自然高兴万分地把他们迎了进来,并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两间房——他们看起来真是古怪的一行人,两个男人带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一路上有好几个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们。
他们在大厅遇到了一对面容憔悴的年轻夫妇,男的满面倦容,女的脸色灰败,唯一的行李就是一只破旧的小手提箱。
那时她看起来还很年轻,眼角也没有这样多的皱纹。她拦住了埃德加,“请问你是这男孩的父亲吗?”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半点都不符合她周身褴褛的衣着。
尤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喊她走开别管闲事,可埃德加朝他使了个眼色,“我不是,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我们只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抱歉,我只是看这孩子状况不太好……”她显然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眼里水光闪动,“他是生病了吗?”
埃德加趁机读取了她的记忆,得知她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说几个字就觉得胸腔里烧得难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您的丈夫一起来我的房间,我有点事想和您商量。”
年轻的妻子和丈夫耳语了几句就跟着他们一齐上楼。
进房间以后,尤金为他们点燃了油灯,把昏迷不醒的男孩安置到床上,然后就出门去了。
埃德加看着男孩沉睡的脸,“好心的夫人,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冒昧,我能请您收养这孩子吗?”
“什么?”她不敢相信他刚刚说了什么。
“收养这孩子。我会付给您一大笔钱,确保您和这孩子都衣食无忧。”埃德加觉得自己被银灼伤的地方更痛了,“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并不适合养育孩子。这孩子应该和你们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可以吗?”
他确定没有其他人在看,缓慢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我是个吸血鬼,我没办法抚养一个人类小孩,但我也不想把他变成我的同类,这样他的一辈子都毁了。”
她看起来惊呆了,但是埃德加发现她没有转身就跑。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等尤金带着温热的血液回来,那对年轻的夫妇已经带着昏睡的男孩离开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尤金悄悄问他,“把这孩子就这样交给陌生人真的好吗?”
“他应该跟人类一起生活。”埃德加喝了血,昏昏欲睡,“我更不想把他交给驱魔人家族,天知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毕竟他是……”
深夜,地狱般的医院里,到处都是半成品吸血鬼的尖叫。
埃德加放任垂死的女人靠着自己,“你想成为吸血鬼吗?卡尔很爱你,你如果离开了他,他会难过的。”
垂死的女人一点点把自己的戒指脱下来放在他的手心,“……我喜欢做人类。”她喘了口气,“人总是会死的。告诉卡尔,就说……我很抱歉。帮我……保护好他……”
她闭上了双眼。埃德加知道,她死了,再不会睁开眼睛,而他必须要带着她的遗骸回去见卡尔。
三楼的病房里。
托德·克罗夫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这世界和他过去曾经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天花板墙壁斑驳涂层上的细小污渍,能听到远处嘈杂的动静——所有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一千倍,以至于令他感到疼痛。
空气中弥漫着甜蜜而诱惑的香气,他觉得自己的牙龈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他撕扯开手背上的胶布和针头,试探x_ing地摸了一下,发现是又尖又长的犬齿。他惶恐地看床头的椅子,发现那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必须要及时找到她。
“没想到这里还留着这样一份惊喜给我。”
闻声托德警觉地抬头,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你……你是谁?”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这里,我的孩子,我这就来见你。”
黑暗最浓厚的地方浮现起一道影子。那影子渐渐凝成实体,变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这男人有着典型的东欧面孔,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棕色卷发和凝结着y-in霾的松绿色眼睛。他狂热地注视着病床上的托德。
“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噢不要说话,让我来猜猜,你叫托德·克罗夫特对不对?你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想知道你妈妈去了哪里……你还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半天都没有护士来查房……没关系,亲爱的,我会一样样为你解答。”
托德哑口无言。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喉咙里干得像是要烧了起来。
他知道这男人非常危险——因为他曾经在另一种人眼里见过这狂热又冰冷的光,那人是个连环杀人犯,他绞死了十七个妓女,她们的头骨藏在自己的床底下当做荣耀的纪念品。
“你变成了吸血鬼,或者说很接近吸血鬼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保有神智,但谁知道呢?没准你下一秒就会发疯。你妈妈那个女人,大概在某个地方被吸干了浑身的血等死。哦没错,这里变成了我的天堂,我的乐园……”说到最后,男人不自觉扬高了声调,“告诉我,托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滚开,我不想知道……”托德挥舞着手臂,但他实在太虚弱,过度敏感的五感已经对他的神经造成了伤害。
“你这样真让我伤心。”男人夸张地叹息了一声,“作为见面礼,收下这个吧。但这个只能帮助你解决一时的燃眉之急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源。”
托德接到他丢过来的东西,是一只精巧的铜管。他下意识地拔开盖子,发现是约莫5毫升的黑色液体。
“喝掉它,不要逼我给你灌下去。”男人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相信我,我暂时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谁?”在被所有东西逼疯的边缘,托德艰难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妈妈她……真的……真的……”
黑色的液体流进喉咙,如一剂治愈一切恶疾的良药。
托德觉得自己喉咙里的干渴稍稍被润泽了一点。
“给老约翰一个便士。”绿眼睛的吸血鬼凑到他耳边,呵出冰冷的气息,“记住这个,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它的。到那时,你知道该去哪里找到我。”
绿眼睛吸血鬼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病房。
他很乐意欣赏一番自己创造的炼狱:汉格尔·维拉德比他想得还要能干,他不仅对医院的病人下手,还感染了数不清的护士,更惊喜的是他居然看到了一个保持了人类神智的男孩。即使那男孩现在拒绝了他的帮助,但他能肯定,要不了多久那男孩就会朝他摇尾乞怜。不会太久的,只要他还是那孩子的血族之父。
“你想去哪,伊格纳茨?”
闻声,伊格纳茨抬头寻找说话之人的所在。
“噢,埃德加,你来了,满意你看所看到的一切吗?”他的嘴唇曲起,形成个假模假样的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怀念我们在普朗克酒吧度过的那些日子,数不清的血,还有美妙的哀嚎,还有美达尔庄园的那一夜,农场主夫人哭着求我不要转化她六岁的女儿,你做了什么……你拧断了她的脖子,仅仅因为她的脸让你想起那个女人。那时的你看起来是那样冷酷、残忍,我真怀念那样的你。你呢?你会想念我吗?”
大雪渐渐地停止,厚重的云层飘向别处,露出银色的月光,将漆黑的走廊照亮。
埃德加缓缓朝他走近。他脸色不变,冷冷地说“是吗?伊格纳茨,我一直都在想你,哪怕睡着了我都在想你。按常理来说,吸血鬼睡着了是不会做梦的,我们睡着了就像是死了,毫无知觉,但很奇怪,就算是那个时候我也总是想起你,我总是想要如何折断你的骨头,揪掉你可憎的头颅,再把你漆黑的心脏挖出来扔进火炉……我的确很想你。”
冷冷的雪光照亮他漂亮的白金色头发,下一秒,他如同极地冰川的蓝眼睛就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伊格纳茨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左手藏在身后,不知道在干什么,而右手则是主动地伸出去,仿佛在邀请埃德加一般。
“命运让我们又见面了,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你真是个命大的怪物。我曾经的朋友,我很想你,但绝对不是想念现在这个软弱无能的你。”他的目光扫过被埃德加安置在一旁的死去的女人,“你可真够堕落,你居然带着这晦气的东西来和老朋友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