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伊凡·奥斯卡尔太老了。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年里,他被软禁在自己的工作室,不被允许和除了托马斯外的任何人见面。奥斯卡尔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弟子打算做什么,但是他已经太老太虚弱,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他疯狂的计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事情失去控制……就这样,托马斯召集了一群年轻的施法者,他们大多是和他一样因为吸血鬼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原来这几年托马斯一直有背地里教授他们施法,就为了这个计划。他们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推算日期,布下重重陷阱,在一个血月的夜晚捕捉了一只本应只存在于神话里的生物。”
莫里森先生已经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而卡尔闭上眼睛,眼前再度浮现起漫无边际的柔软白沙,漆黑夜幕里血色满月,还有数不清的黑铁十字架。
被绑缚在十字架上巨大的鸟型生物,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憎恶的火焰,高高地扬起了漆黑的羽翼。
“他们召唤了一位真正的天使。”
第一次,他觉得埃德加的声音这样刺耳。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抱住头,将自己蜷缩起来,“求求你了。”
见泪水不自觉地从卡尔眼眶里涌出,连莫里森先生都有些动摇,“停……”
埃德加不为所动,将整件事的核心用最平缓,最不掺杂个人感情的语调说了出来。
“他们的目的是创造神明,即使是在属于黑暗生物的暗夜里也能自由杀戮的神明。他们捉住了天使,将它束缚在一个利用法术搭建的异次元空间,作为最珍贵的试验品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托马斯·雷利和他的后人用连黑暗生物都难以想象的残酷手法折磨这位天使,直到它善良温柔的灵魂彻底被愤怒与憎恨染成黑色……然后他们杀死了天使,将它的灵魂抽了出来,注入到一个刚刚成型的婴孩身体里。”
“三个月后,那个作为天使灵魂容器的孩子出生了,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埃迪·雷利。”埃德加注视着卡尔背后的伤痕,那是什么留下的他比任何人清楚,因为就是他带着那个叫埃迪·雷利的男孩离开绝望的深渊。
下着雪的夜晚,他带着那个男孩走了很远一段距离。
过量的银和残酷的实验差一点就将他彻底摧毁,身旁除了尤金外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那个男孩的身体冷得象冰,只有胸口保留着一点热度,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把他搂进怀里,确保他不会被这肆虐的暴风雪冻僵。
他们究竟要去往何方?而在命运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那个男孩……”莫里森先生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孩子。
埃德加点点头,“当然,那个名字已经没人用了,现在他的名字是……卡尔·莫里森。”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了11就代表夜已经很深了。
卡尔在莫里森先生的强烈要求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睡衣,像一个普通的十六岁男孩那样躺在床上等待睡意的降临。
床头一盏半旧的台灯亮着,柔和的橙色光晕模糊了他脸上不安的神色。他稍稍支起身子,与正坐在自己床头的吸血鬼目光相对。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卡尔能够想到明天早上起来上面结满坚固霜花的场景——很坚硬,即使哈气都不会融化——曾经那么多次埃德加都站在窗户那里接住他,只有这一次他进来了。
他的房间和任何一个十六岁男孩的房间都没有太大区别,桌子角落的里堆着漫画还有体育杂志,墙上挂着标本相框,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那把古董大提琴。
为了这把大提琴,他甚至可以只身前往郊区的韦尔伯特庄园探险……想到这件事,他就想起自己最后一天去学校,鲁尼和罗纳德打了他,作为报复,他告诉他们珠宝就藏在韦尔伯特庄园的地下室。自那天以后他就再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碰上吸血怪物了吗……忽然某个恶毒的念头冒出来,死了才好呢,他们那样的渣滓死了才好,免得再过十几年变成社会的败类。
——如果没有他们的话,他根本不需要去医院,这样他的妈妈也不会死。
邪恶的念头一旦涌出来,铭刻在灵魂里的愤怒与憎恨一同燃烧,而身后的伤口也蠢蠢欲动,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情。
“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埃德加的目光,卡尔下意识地说谎,“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冷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即使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冷。
埃德加没有拆穿他的谎言,替他拉高了一点被子,“你需要休息。”
卡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嘴,静静地注视着金发的吸血鬼。
“我知道了。”
前半夜的那些事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为了这随时都有可能被毁坏的安宁,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提起。
埃德加坐在那里,卡尔悄悄伸出一只手去触碰他搭在腿上的手指。
“你……要离开了吗?”
他当然知道埃德加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复仇,捕猎和还有别的什么——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可是他还是希望这一刻能够尽可能地长。
埃德加没有说话,卡尔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分辨出吸血鬼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默认了,他读到了这样的答案。
“……我们,或者说我……会怎么样?”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打破了那个无言的约定,问出了令人不安的东西。
转变一旦开始就再无法停下,总有一天他会再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彻底变成怪物,那一天不会太久。
那个叫伊格纳茨的吸血鬼到底想要把这座小镇变成怎样的炼狱,猎魔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而他的命运又会通往何处?
哀愁涌上埃德加深如苍茫大海的蓝眼睛,他偏过头,侧脸轮廓在灯光的映照下如一尊俊美的石像。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他也不知道残酷的命运将把他们带向怎样的未来。
因为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灾难都会铺天盖地地向他们扑来。
“那个时候……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埃德加露出今夜里的第一个笑容,“以我古老家族的姓氏向你起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了快睡吧。”
“这样就足够了。”卡尔将手缩回温暖的被子里,“这样就……”
他话还没说完,吸血鬼就已低下了头。
吸血鬼的嘴唇冷得像冰,却在接触到他额头皮肤的一刹那,在他的心里燃起烈火。
“不要。”他想要把埃德加推开,但是吸血鬼的力气是那样巨大。
“为什么?”埃德加重新坐直身体。
只是普通的晚安吻,就和妈妈活着那时每个夜里他所得到的一模一样。
“你……不应该主动触碰我的身体。”他艰难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喉咙里仿佛堵着硬块。
如果是由他主动,那么至少他还能有意识地控制那尚不熟练的力量,像这样由埃德加主动,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
——我不能伤害他,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我都不能伤害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从深渊里醒来,看见托德的灰烬和身上燃着火焰的埃德加,自己那一刻惊惶绝望的心情。
埃德加低下头。他读不懂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生气了吗?”他怯生生地问。
“没有。”埃德加看向他,“我只是……非常地悲伤。”
为什么而悲伤呢?埃德加没有说。
“晚安。”
说完吸血鬼离开了他的房间,为他关上门,他闭上眼,世界回归寂静。
从卡尔的房间里出来,埃德加站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上,苍白的月光顺着尽头的窗户滑落到地板上,宛如一块久不愈合的难看疮疤。
杰弗里·莫里森端着一盏蜡烛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敲了敲手里的托盘,吸引了吸血鬼的注意力,“在离开之前陪我去看看马蒙吧,顺便……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只是碍于卡尔在一直没有开口。”
埃德加点点头,并不为这个男人的敏锐而感到意外。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木头楼梯上,又重又不规律的脚步声属于莫里森先生,而轻灵得几乎听不到的属于埃德加。
埃德加瞥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没有正确领悟到他意思的莫里森先生停下脚步,“如果是日期的话,21号,11月。”
“就是这个。”埃德加闭上双眼,即使这样透亮的月光依旧穿透眼睑落在眼球上,“快到了,永恒的长夜将要降临,到那时,所有的黑暗生物都将来到舞台的正面,揭开演出的帷幕。”
离他来到这座小镇才刚刚过去了两个多月,但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随着12月的脚步,北方城市的极夜就要来了。
无止境的漫漫长夜,即使是吸血鬼也能于正午12点行走在街道上,不再需要任何遮掩。
他想不出除了这时还有什么时候更适合那个喜好乖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