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发吸血鬼同样发现了他,穿过这么远的距离和他对视。
“从这里离开。”金发吸血鬼的声音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惊得差点手抖摔了面前的盘子,“立刻。”
桌上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他定了定神,装作刚刚只是他不小心,“我……我有点不舒服,离开一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卡尔出来得很急,上半身只穿了件灰色薄毛衣,很快就在十一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金发吸血鬼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目光仍旧朝向透着温暖灯火的窗子。卡尔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能看到满屋的人影和那条粉色横幅,温馨又热闹。
“埃德加,”他有些不习惯地叫出了那个名字,“你来这里做什么?”
拥有了名字以后,金发吸血鬼的形象瞬间从那些面目模糊的吸血怪物中脱离出来,鲜明而独立。
“有一点东西想要确认。”埃德加瞥了他一眼,“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叫什么。”
路灯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卡尔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取暖。真冷,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下雪了。
“那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卡尔的本意是想说“被其他人看到了怎么办。”但埃德加显然理解成了另一重含义,“我进不去,也不想惊动屋子里的其他人。”
“为什么……”卡尔闭上嘴。这真是个很蠢的问题,蠢毙了。
他之前自己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那些深夜敲响你家大门的,不光有你亲爱的朋友,更有那些居心叵测、口蜜腹剑的怪物。所以聪明的人啊,不要相信那些天花乱坠的许诺,不要对虚幻的荣华富贵动心,珍惜你的x_ing命,时刻关紧你的大门,直到太阳升起。
不光是吸血鬼,任何黑暗生物要进入别人家里都需要经过主人允许。
“你为什么要我离开这里?”卡尔没有问他是怎么直接把声音传进他的脑海里的。反正他是吸血鬼了,有点邪术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埃德加咬过、现在已经愈合的地方隐隐有些作痛。他伸手去摸,除了强劲急促的脉搏什么也没有。
“你真的不知道吗?”埃德加反问他。
“我知道什么?”他有些心虚,不敢看埃德加的双眼。
他早就留意到埃德加的虹膜是很浅的蓝色,比起蔚蓝的大海更像寒冷的冰川,“留意身边的邪恶,它们比你想得还要接近你。”
暗巷里的吸血鬼,韦尔伯特庄园的怪物,甚至是他身边的金发吸血鬼,庞大的黑暗世界向他展露了冰山一角。卡尔指尖冰凉,下意识就想反驳他的说法,“黛西是我的朋友……”
在埃德加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下,他怎么都说不出后面的话。
他了解的只有学校里的黛西和她口中的维拉德先生。
埃德加也不在意他的反应,“我追寻同类的气息而来。”
卡尔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几个钟头前,黛西和维拉德先生还在阳光下迎接了他们,“他们不可能是吸血鬼!”
“他们当然是人类。”埃德加口气里透着讥诮,“谁告诉你邪恶就等于黑暗生物的?”
无法在心中产生怀疑的此刻理直气壮地宣称维拉德一家都是好人,可怀疑自己的朋友令他感到痛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想明白。”他倒退了一步,“我得回去了,我出来太久也不好。”
他逃一样地从金发吸血鬼身边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撞见了托德和黛西,他们的脸颊都红扑扑的,嘴唇带着可疑的光泽,只是卡尔有些心烦意乱,并未注意到。
“卡尔,你怎么出来了?”
“有点热,想透透气。”他随口说道。
托德和黛西对视一眼,很明显不相信他的说法——哪有人会穿着薄毛衣就跑到寒冷的室外?可他们也没有继续追问,和他一起回到了热闹喧嚣的餐厅。
盘子里的牛r_ou_变得又冷又硬,卡尔举起叉子胡乱地在上面戳着。
“卡尔你不舒服吗?”托德留意到他的反常,“需要喊维拉德先生帮你看看吗?”
“没什么,不需要。”他拒绝得太快反而可疑,“过会就好了。”
“好吧。”托德环视四周,“正好维拉德先生也不在。”
维拉德先生不在这里。卡尔又往外面看了一眼,除了枯死的灌木什么都没有。
埃德加已经离开了。这发现令他短暂地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
在充斥着邪恶吸血生物的韦尔伯特庄园度过的那一夜令他对埃德加产生了不可控的信赖。
他比他想得还要相信埃德加的话。
埃德加说的同类气息究竟是指什么?
派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多,客人们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维拉德家。
黛西换下身上的礼服,进浴室简单洗了个澡,然后躺在了温暖舒适的床上。
生日带来的惊喜与亢奋还残留在血液里,她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收到了数不清的礼物,差不多都能堆满餐厅那张长长的桌子。她最喜欢的是爸爸送给她的新裙子和新自行车——每一年爸爸都会给她准备双份礼物,弥补妈妈离世留下的空缺。
礼物,还有妈妈……她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曾指着一只小小的木头匣子说:“亲爱的小公主,我为你精心准备了一份神秘的礼物……嗯,不是现在,我会把它藏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等你十六岁那天晚上亲自交给你。”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只有六岁,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虽然没有再婚,但也从未和她谈论起妈妈的事,她对妈妈的回忆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只记得偶尔梦境开出现的温暖双手和闪动着光泽的浅栗子色长发。
对妈妈最后留给她的神秘礼物的好奇如烈火炙烤着她的心。
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在经过主卧室的时候更加刻意地放轻了脚步。
不过从门缝里没有透出灯光来看,爸爸已经睡了,不会知晓她在深夜里进行的小小探险。
在她十二岁那年,爸爸把妈妈的所有遗物收拾起来,送进了地下室的储物间。她试图抗议过,可看到爸爸那满是忧伤和痛苦的面容,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地下室的入口藏在楼梯下面的橱柜里,她举着手电筒,悄悄地拉开了柜门,挪开上面盖着的木板,露出漆黑的楼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堆了太多杂物的原因,储物间非常拥挤,中间狭窄的过道仅供一人侧着身子经过。
她很快找到了堆积着妈妈遗物的角落。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她掀开满是灰尘的帆布罩子,在一堆颇有些年头的旧东西里翻找个不停,中间好几次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镶珠宝的梳子,洁白的珍珠项链,演奏着致爱丽丝的手工音乐盒……每一样东西都能勾起她关于过去的回忆,使她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过去的每一个清晨,妈妈都会坐在雕花梳妆台前用这把精巧的梳子梳她那头柔软美丽的长发,珍珠项链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而八音盒是爸爸送给她的第一样礼物。她忽然明白了爸爸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永远地生活在失去挚爱的悲痛中。
咚咚咚,轻轻的敲击声一下子把她从感伤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是谁?”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是谁?”
储物间还是老样子,狭窄拥挤,混乱不堪,除了她没有第二个活着的生物。
像是为了证明不是她的幻觉,那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比上次更清晰一些。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左边的墙壁,上面挂着一幅仿缇香风格的水彩画。
那敲击声就是从这面墙壁的后面传出来,一下下的,就如绝望的心跳。她紧张得都要无法呼吸,静悄悄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是谁?”她换了英语,“你……”
“你在干什么?……黛西?”
忽然储物间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没什么。”黛西紧张得都要尖叫起来,她强迫自己镇定,对上爸爸探究x_ing的目光,“我……我有些想妈妈了。”
敲击声停了下来,墙壁那头安静得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吗?”
“是的。”她的脸上残留着斑驳泪痕,“对不起爸爸,之前是我太任x_ing了。”
维拉德先生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你的床上吧。抱歉亲爱的,我以为家里进了窃贼所以有些紧张过度。”
黛西点点头,逃一样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幸亏地下室的灯光太过昏暗,否则维拉德先生一定能看出她苍白得不自然的脸色和惶恐的眼神。
她长长的指甲已经完全掐进了掌心的血r_ou_里——要不是这样她早就放声尖叫起来。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一定不明白刚刚那阵敲击声是什么意思。但今天白天,她在卡尔送给她的漫画书看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小女孩琳达去新朋友家做客,没想到她的新朋友一家是恶魔,把每一个来他们家拜访的人都抓进了地下室囚禁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