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桑那又补充了一些东西,埃德加都静静听着,单从面部表情来说看不出究竟是信了没有。
因为与世隔绝的缘故,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其不明显。埃德加看了眼不存在的窗子,“说说你的条件。”
“什么?”桑那假惺惺地惊叫了一声。
埃德加眼神里透着讥诮,“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一个杀死人类毫无愧疚,躲避猎魔人追杀的吸血鬼,会同情人类吗?更别提你还要付出那么多血当做代价。说吧,你想要得到什么,只要是我能够支付的,我都会给你带回来。”
“……真的吗?”桑那倒抽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的谎言从一开始就被识破,“那么弗格尔桑先生,我要……”他压低了嗓音,眼神里透着贪婪,“我要那个人的血,越多越好。当然,如果您也能给我一点您的血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这样一种说法是,弱小的吸血鬼如果能喝下比自身强大的吸血鬼的血液,一定概率能够得到他们的力量。
桑那已经受够了被压迫被当做牲畜的日子了。
“您是这样信守承诺,应该能满足我的小小心愿吧?”
一封信,安静地躺在门缝前的地板上,就像是那种透过门窗缝隙塞进来的广告传单,也像是卡尔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把戏:如果有谁因为闯祸了被家长禁足,他们就会跑到他家里,透过门窗,塞一些花花绿绿的卡片进来,并在对方的家长发现以前一哄而散。他们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的朋友度过这段难捱的孤独,但此刻,这种行为带来的不是温馨感动中的任何一种,只有y-in森和恐怖——他们敌人在如此嚣张地宣称,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开这座小镇,他就能随时随地地找到他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不论留下这封信的人是谁,他们都必须谨慎对待。
卡尔和莫里森先生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惊慌失措。
“要不要拿起来看是谁送的?”
说着莫里森先生就忍不住伸出手想将它捡起来。
“不要!”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纸张前,卡尔厉声呵斥,吓得他差点没摔到地上。
卡尔深呼吸一次,过去将爸爸扶起来,稍微走远了一些,然后放缓了语气说:“不要碰这个,或者说不要碰任何来源不明的东西。”他带着爸爸往楼上走,“我会回来处理这个,你先躲开一点……因为有些伤害人的方法不一定需要直接接触到人的身体。”
等待黛西和尤金出来的那段时间里,埃德加和他详细讲解了诅咒的原理。
追溯起来,诅咒的历史非常久远,上到古老的皇室家族下至粗鄙的村妇女巫,诅咒的痕迹无处不在:他们运用诅咒杀死自己的敌人与竞争者,却又总是被反噬的效果所害,但无论怎么样,诅咒都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使用发展到了现在这幅模样。
人类历史的暗面染满了诅咒带来的血腥。
诅咒无法独立存在,需要依存的媒介,需要目标接触媒介——有时媒介是有实体的物体,有时媒介是一阵香气,总之媒介不是什么固定单一的东西。
送爸爸回到房间,卡尔关上那扇门,一个人回到楼下的门前。
他没有用手去接触这封信,而是催使力量,用暗影小心地将那块地板包裹起来,再伸出细长柔软的触须,拈起了那封薄薄的信。
信很难看懂,因为上头写着一种复杂的,不像是任何一种语言写成的文字。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发现自己认得这种文字。
在韦伯斯特庄园的那个夜晚,他见过类似的文字,那时他根本看不懂这些扭曲的字符。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能够直接领悟到这些文字背后的含义。
星期三的早晨,太阳仍旧没有升起,倒是雪仍然在下,堆积在院子里都快要有膝盖那么深。
黛西出事以后,威格尔森大街30号的餐桌上只有卡尔和莫里森先生两个人吃饭。
卡尔没什么胃口地盯着盘子里的炒蛋和熏r_ou_——每年这个时间,蔬菜都是最匮乏的资源,人们只能靠着那些便于储存的食物来艰难维系。没有浪费食物习惯的他勉强自己将这些东西都吞了下去,填满了空荡荡的胃袋,但那种可怕的饥饿感还是没有半点减轻。他放下叉子,心绪飘到老远的地方: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外面到处都暗藏着杀机,除了他。只要尝试过一次得到力量的感觉就会上瘾,他又想要到外面去猎食了。
“你吃饱了吗?”莫里森先生假装没有看到墙壁和地板上狰狞的影子,像往常一般询问自己的孩子。
卡尔点点头,把盘子稍微推远了一些,“我吃饱了。”
他想要帮助爸爸收拾餐具,却被对方婉拒,“你去忙你的吧,我每天都很无聊,你不要再剥夺我这唯一一点乐趣了。”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卡尔也没再坚持,离开餐厅往地下室的方向去。
从昨天傍晚起,埃德加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睡觉,他是这样说的,他说就算是吸血鬼也不是永动机,需要睡觉和休息。
不知道埃德加之前去了什么地方,回来以后,即使吸血鬼的脸色都很苍白,卡尔也能看出他的神情里透着虚弱。
用人类的说法就是,他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度。
在睡觉以前,卡尔看着他喝了半瓶鲜血,然后才躺下合上了眼睛。
——没有呼吸和心跳,他看起来就像一具完美无缺的尸体。
卡尔陪着他坐了一个多钟头,然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地下室。
而在埃德加睡觉的这段时间,尤金出来了一次。
他的面色透着疲惫,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她很好,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尤金没有说太多别的东西,进浴室前脱掉身上所有染了血的衣服递给卡尔,“烧掉它们。”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卡尔还是照着做了:黑色的火焰舔舐过脏衣服,很快就把它们烧得连灰都不剩。
等尤金洗了个冷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走出来。
除了带给黛西的干净衣物,他还要了一样东西。
“我要血,很多的血。”
卡尔知道埃德加都把血放在什么地方——左边书房的第二面书架,第三层,上面全部都是。
施加了特殊保鲜咒语的器皿里是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尤金打开锡封闻了闻,“还很新鲜。”
架子上一共有五个这样的瓶子,尤金思索了片刻,拿走了其中的四瓶。
“如果他醒了就告诉他,这是正常程序。我只要小半瓶就够了,需要大量血的是那个小女孩——她在被转化前内脏全部都碎裂了,伤得很严重,就算被我转化成了吸血鬼,获得了强大的自愈能力,她也需要大量的能源供给才能一点点修复自己的身体。”
“这样够了吗?”卡尔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并未在此跟尤金纠缠。
尤金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假话是差不多够了,真话是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就带着瓶子重新进到那间房里。
在很远的地方,卡尔似乎听见了黛西的啜泣,随后房门就被紧紧地关上。
站在地下室的门前,卡尔中止了沉思,举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是埃德加的声音,看起来在他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
希望他能够好点,怀着这样的心情,卡尔拧开门把手,进去以后还没见到吸血鬼的身影就先闻到了一种古怪的化学试剂的味道。
不像空荡荡的楼上,这里堆积着一些他看不出作用的工具,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生怕踩到了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等他好不容易走到最里面摆着棺材的小房间,看到吸血鬼坐着的身影,他直觉哪里看起来不对劲。
埃德加的手里握着把剪刀,正将那长度到他胸口的金发一缕缕剪掉。他剪得很小心,仿佛头发会有痛觉一样,但看着地上堆积着长长短短浅金色头发,就像是夏夜里流泻的月光,卡尔还是忍不住感受到某种类似于惋惜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剪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眼前的吸血鬼看起来就像是从那个梦里走出来,参差不齐的金发,还有不带感情是眼神。
埃德加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离他有半米的地方。
“我要潜入伊格纳茨的地下堡垒,光是改变气味还不够。”埃德加这样回答道,手上的动作半点都不停下,很快就将他漂亮的金发剪得勉强到下巴那么长。
“它……还会长出来吗?”卡尔像是不习惯一样地眨眨眼,“我喜欢你的头发。”
埃德加瞟他一眼,“很慢,但还是会的……做什么?”
吸血鬼的许多身体机能都停止了,不过并不包括头发和指甲的生长,也就是说只要时间足够长,他的金发还是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卡尔从他手中接过剪刀,“你这样不方便,我可以帮你修剪好。”
“谢谢你。”
卡尔没有说话,认真地将那些长短不一的金发修剪得能够见人。
过去帮他理发的人是他的妈妈,他总是坐在座位动来动去,使得她苦恼地停下手中动作,从一旁的罐子里取出糖块,悄悄地塞进他的嘴里。
他想跟埃德加说那封信的事,说他居然能够看懂信封上的文字——明明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