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书也才敢再问一句:“娘子?您是怎的了?”
怎的了?!
钱月默此时仍觉自己瞧见的是假的,她早觉着这位小郎君对陛下有些不对劲。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只不过大多时候仅是看, 心中想,却不说出口罢了。当年小郎君才十一岁, 杀孙太后殿中人那一回, 她便觉着此人不简单。
这位小郎君回来后, 又是拦御驾,又是在淮南杀盐民,虽说总有因由,陛下却丝毫不怪罪, 一直护着他。她后来也隐隐察觉, 陛下那回气吐血, 怕不是被孙太后气的,是被他给气的!
可即便被他气得吐血,陛下还是原谅他。
她依然默默看着,她还真当这位小郎君怕是要对陛下不利。否则,他何以对陛下那般依恋?
一位这样厉害、能干的郎君,却过分依恋着陛下?
她毕竟是宫妃, 常见他们,比其他人更知道赵世碂与陛下相处的场景。
陛下身子不好,当年陛下与她一同谋划“中毒”之事,小郎君却冒出来。她当时心中就是有怀疑的,只是没有证据,她并不敢与陛下说。
这回他回来后,她越发以为赵世碂有其他心思。
她还想着,盯好了,若有不对便要赶紧告知公主。
如今她只觉着自己可笑。
这位郎君有其他心思不假。
他惦记着一些不该惦记的东西也不假。
但他惦记的不是陛下的位子!
他惦记的是陛下!
钱月默自小到大,熟读百书,进宫后又有诸多见识,这些年也已很少有事能让她这样惊慌。
可她无法平静。
赵世碂是陛下的侄儿啊!
是陛下亲自教养的侄儿!
他却趁陛下熟睡之时——
钱月默急得脸红,便是在心中,她也不好意思说出那几个字来。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此事能与谁说。
陛下是否知晓小郎君对他这番心思?她是否应该告知陛下?
前朝宫廷混乱,的确有皇帝娶侄女的事儿,却被后人骂尽。他们大宋重读书,重礼数,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儿?
更何况他们皆是男子!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由惊吓转为急躁,用了比往日里少上许多的时间,很快便回到她的雪琉阁。一进去,她却见到公主府的女使。
她一愣。
女使已笑着行礼:“婢子见过淑妃娘子。”
“快起来。”
“是。”女使再福一礼,让开半个身子,给她看身后的花,共十盆牡丹,她笑道,“公主与乐安县主明日欲去洛阳看牡丹,公主惦记娘子,本想邀娘子同去。却知娘子宫中事务繁忙,便命婢子进宫来送花,这些都是公主亲手挑的。”
钱月默看向十盆花,看得出神,已忘记与女使说话。她又往前走几步,十盆颜色各不同,有御衣黄,也有小桃红,都漂亮极了。她走到其中一盆跟前,花瓣儿是水红色,花瓣层层又叠叠,娇气又甜美。
女使见她盯着那株瞧,再笑:“这是公主最喜爱的一盆,名叫赵粉。”
钱月默伸手轻轻抚摸花瓣,霎时,什么都忘了。
钱月默是慌慌张张地走了,瓷盅落地的声音却着实响得很,将本就睡得不踏实的赵琮惊醒。
赵世碂更为不悦,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趁赵琮正睡着,才敢做些平日里根本不能做的事,钱月默倒好,一来便坏他的好事!这么一想,自十一岁到现在的厌烦,全部自心中升起。
当年他头一回见钱月默,心中就不欢喜。
没想到钱月默倒厉害,这些年受宠非凡。他再想到赵琮与钱月默说话时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不痛快。
钱月默就是与他作对来的!
他此时倒终于理解,为何上辈子时,谢文睿始终不愿成亲,也不让顾辞娶亲。
他现下只要一想到赵琮后宫中的女人,想到那些女人能触碰赵琮的身体,他就觉着难以控制自己。
不过此时他倒再没有心思去放任心中无端生起的醋意。
因赵琮已睁眼,并看向他。
方才还y-in鸷要淑妃娘子“滚”的小十一郎君,立即耷下眉毛,滑到床榻跪下,轻声道:“陛下。”
赵琮令人出宫给他送东西,却没找着人,他又多日不进宫,赵琮自是气他的。
他倒是先下手为强,先装老实,先认错。
赵琮本就睡得不好,身子也不舒服,睡前被气得不轻。
染陶都亲自去他们府上找他,没找着人不说,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见人回来,据闻本已出门好几个时辰。出门又是做何事去?
睡前被气,睡醒,气他的人倒老老实实地跪着,一脸无辜,跟什么也没做似的。
赵琮偏更气。
他觉着,赵世碂已抓住他的软肋,这也不是头一回。赵世碂倒知道,不管对与错,先跪下认错,再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赵琮气啊!
他气得撇开眼睛,眼不见心不乱,往床里看去。
他这是还不知道他被他的好侄子偷亲了呢,若是知道,怕是更气,却也更烦恼的。
赵世碂正要再说话,外头染陶等人匆匆进来,虽轻手轻脚,他听觉却敏锐,一下便发现了。
小宫女们见淑妃娘子那样慌张离去,自是赶紧去找染陶报备,染陶生怕出事,也赶紧进来。哪料一进来,就瞧见小郎君跪在床榻上的模样。
染陶脚步一滞。
其实给陛下下跪原本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这在床榻上跪着,且还是双手放在膝上地跪着,肩膀还耷着,这便显得有些怪异。
赵世碂也没料到他们匆匆就进来。
他原本想跪得正经些,可他一想,他太在意面子,便是心不诚。赵琮见他赔不是的心不诚,更要气他。
染陶他们瞧见就瞧见吧,反正都是福宁殿的人,谁也不会将此事说回去。
丢人就丢人吧。
他便继续低头老实跪着。
染陶:“……”
她闻到香味,低头看到洒了一地的汤水,令人去收拾,她则是轻手轻脚进来,轻声道:“陛下。”
赵琮这才回头。
“陛下,您醒了?肚中可饥?”
从赵世碂那处受的气,赵琮又不能施到染陶身上,他摇头,并要起身。染陶上前扶他,赵世碂立即先一步起身去扶。
赵琮皱眉:“谁叫你起身?”
染陶:“……”她低头不敢看。
赵世碂默不作声,将他扶起来,再继续低头老实跪着。
赵琮:“……”
他被气得更甚。好不容易,他压下那股气,对染陶道:“你先出去吧。”
“是。”染陶也不再问淑妃之事,陛下无碍便好。
陛下跟小郎君置气,算是无碍吧?若真的置之不理,那才要出事儿呢。
毕竟自从小郎君归来后,此事倒也有过几回。染陶低头退出去,将恰也收拾好的宫女、太监等人一同带出去。
赵琮满脸不虞,往床上一靠,并不说话。
这要赵世碂还未开窍,亦或还未下定决心时,怕也不能配合。如今他既开窍,也已下定决心,自是知道该如何哄。
赵世碂低头老实道:“陛下,我今日去公主府送东西。与公主说了一番话,后来又遇着孙竹蕴,又说了一番话,才拖了那么久。”
赵琮本还有好些话要说,被他这番话一说,顿时就跟噎着似的。
赵世碂真是越来越了解他!
赵世碂这样老老实实地一解释,自己的确再无立场与理由生气,且他是去找自己的妹妹,给妹妹送东西,自己有何好气?
毕竟也是临时起意令人去送东西的,赵世碂又不是天天只坐在家中,光等着他的人。
偏偏就是这没甚好气的,令他更气。
赵世碂继续老实道:“陛下,上回你说好吃的芙蓉饼,我今日又买了。”边说,他便从衣襟中掏出纸包,递给赵琮看。
赵琮:“……”
赵世碂聪明,可赵琮不得不认输,他的确立刻就气消许多!他还不由想,若是真不惦记他,何苦出趟门还惦记着给他买芙蓉饼吃?
赵世碂的手一直伸着,他只好接过纸包。他也觉得有些尴尬,气与不气,当真反复。他接过之后,先教育道:“你虽已十六岁,也已有妾侍,朕仅是你的叔父,却也不能管你。但你也要知道,你年纪还小,那些事情上头,要克制!”
赵世碂立刻道:“陛下,我从未碰过她们。”
“……”赵琮不信,不碰,还千里迢迢带来开封府?不碰,不沉溺于此,为何不进宫?“你又何必在朕跟前不好意思,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陛下,我还小呢,我买她们,只是为了充门面。”活了两辈子的赵世碂说得丝毫不脸红。
“……”
“陛下,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儿没碰过。她们住在后院里,我回来后,一次也没见过她们。”
“果真?”
“真得不能更真。陛下可召茶喜进宫来问。”赵世碂一直观察着赵琮的表情,见他面上有些微变化,心中稍稍放心。赵琮既在意这样的事儿,就是对他有意,他的希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