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好吧……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好说歹说的劝木五叔收下了东西,木渊将买的东西放好,便提着给里正的一壶酒到里正家去了。
里正家在村子中央,挨着村里的祠堂。
门口是棵有些年头的泡桐树,长得枝繁叶茂的,几个小孩合抱都不一定抱的过来。
木渊一手拉着清远,一手提着酒壶,慢悠悠的走向那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
看着坐在院子里静静编织背兜的老人,木渊有些恍惚。
新砍的竹条,散落在地,满头银发的老人,娴熟的编织着背篼,阳光照在他身上,木渊透过他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也是在这样的午后,安静的坐着,只是坐着,然后淡然的看向远方。那个地方,除了山还是山,木渊问他看什么,他总是笑,只是那笑,带着的苦涩,是那个时候的木渊所不懂的。
每当木渊想追问,作为里正的叔公都会看着出神的男人,摇摇头。
树,是那棵树,阳光也是那样的阳光,可惜,人……却再也不会是那时的人了。
“叔公。”我回来了。
当木渊跪在老人面前时,老人是花着眼,颤抖着摸在木渊脸上的。
一别经年,时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削白了这个人的黑发,也多添了这人脸上的皱纹。
粗糙,沙皮的手,再不复当年一扔就可以扔老高的强健;棱角分明,满是胡须的脸,也再不是当年的圆润稚嫩,“回来……回来,就好!”
“你看我……咋还跪着呢……老婆子……老婆子……”里正木安源激动地拉起木渊就进屋,“你看谁回来了!”
喊了一声不见人出来,木安源又喊了一声。
“老婆子你快出来啊!”木安源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这孩子了呢,哪晓得一转眼,他就长这么大了,“木渊回来了!”
“阿渊!”木任氏看见木渊的时候,两只眼睛便止不住的落泪,“你……高了……壮了,真好,真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木安源看着高壮的木渊说道,“改天去看看你义父,当年你走的时候也没赶上他下葬……算了,算了,不说那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木渊将买的东西给木安源的妻子木任氏,惹得这个慈祥的老太太一阵念叨:“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呀?”
“这么多年都没能孝敬孝敬你老两口,要不是太匆忙,这点东西哪够啊!”木渊道,“况且又不白带,这不得吃回来么?”
“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啊。”木任氏说道,“你不带东西来,老太婆这儿就能少你口吃的不成?打小你就爱瞎计较,都说拿这儿当自己家了……你说你走这么久,都不知道来封信……”
说着说着,木任氏就又低声哭了起来,打小看大的孩子,就这个最命苦,走的最远。
木渊赶紧安慰道:“你老哭啥啊?我这不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么?”
“就是,老太婆你哭啥?好好的喜事别给哭霉咯!”木安源道,“让老小去叫他哥早点回来,阿渊晚上留下来吃饭。你这牵的是木清远吧?”
整个村子还记得木渊的名字的大概就这个老人了吧。不是木大狗,也不是大狗,而是义父重新给他取的名字——木渊。
“是的。”木渊让木清远坐下,“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在雪地里碰见他的,他差点就冻死了。”
“这可怜的娃呀!”木安源有些叹气,“他家的欠债要是不解决了,谁家都不敢养他啊。”
看着木安源愁苦的脸,木渊干脆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叔公,清远家欠的钱,我想请叔公牵个头,找个时间把债主聚集在一起,我准备帮清远把这钱给还了。”
“荒唐!你知道他家欠了多少钱么?”木渊说完,木安源就大骂起来,“而且他家欠的钱,你干啥去还!你钱多的没处花是不是!”
“叔公……”木渊还没说完,木安源就开始苦口婆心的开导他,“叔公晓得你是个有良心的,但是你好不容易存点钱,咋就不多为自己想想呢?你都这么大了,娶老婆生孩子没点家底怎么行!”
“叔公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木清远不晓得这个老爷爷咋就突然发火了,吓得一愣一愣的,木渊安抚了一下,道,“当年二伯对我不错,现在清远这样,我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呢?”
“知道轻重?知道轻重,你能说出这话来!”木安源有些生气,“清远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你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娶房媳妇,生个大胖儿子,来年……”
“叔公,我是不可能成亲生子的。”木渊打断木安源的话道。
“不成亲,不娶媳妇,你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木安源知道不该生气,但是这臭小子仍旧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我跟你说,回来了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娶房媳妇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叔公,我晓得您是为我好,但是你知道这些年支撑我回来的信念是什么吗?”木渊想起自己九死一生的惊险,道,“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在血海里打滚,尸体堆里睡觉的人。打了这么多年仗没死,不是因为我命硬,而是因为我还有没完成的心愿!我想要报答那些对我有恩的人……”
“那也不行!报恩啥时不能报。”木渊能回来,木安源很高兴,他也知道木渊在边疆吃够了苦头,但木安源还是有些难过这孩子简直不知轻重,“这事我做主了,人你可以养着,但是必须得把媳妇娶了。钱你要还,我也拦不住,但那必须是有了余钱才能去还的。你八姑这几天正好有空,我找个时间就去让她帮你说个媳妇,这家里没女人,总不是个事儿……”
木安源还没说完,但木渊已经拉着木清远一起跪在了地上。
☆、出柜(中)
“你这是干啥?”木安源觉得心砰砰直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叔公,义父走了,您老就是我最亲的人。”木渊跪的笔直,他知道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我也不瞒你,我帮忙还债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还因为我喜欢清远,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我要和清远结契兄弟,我想养他一辈子……”
“啪!”
木渊没说完木安源就一巴掌扇过去,整个人都气的发抖。
契兄弟!契兄弟那是没钱人家万不得已才会干的事情!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断子绝孙的事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木安源看着跪在眼前的木渊,恨铁不成钢道,“你又不是娶不起媳妇,就是你娶不起媳妇,我砸锅卖铁也会帮你娶个……”
“叔公,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清远变成现在这样,我不可能放着他不管。”木渊道,“从小到大,除了义父,就是您待我最好,我希望您能成全。”
“成全?我要是成全了你,我拿什么脸去见你义父!”木安源想起老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提木老怪,你是不是想你义父在地下也得不到安宁?我告诉你,你心里要是还有你义父,有我这个叔公,你就赶紧娶房媳妇,否则,否则……”
“叔公!”木渊闭了眼,他见不得这个关心自己的人难过,但是……
木渊看着吓得惊慌失措的木清远,很明白,他不能失去他,而现在的清远也离不开他。
而且木渊相信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比他更爱清远的人了!
“你……你,你成不成亲?成不成?”木安源看着一脸坚决的木渊,更气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说着抄起拐杖就去打木渊。
木渊本来端端正正的跪着,但怕伤到旁边的木清远,便整个人都趴在木清远的背上。
拐杖打在身上,木渊只是轻哼,这不疼,但是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打他能让这个老人消气的话,就打吧!反正他皮糙r_ou_厚,打不坏。
木渊苦笑着对大哭的清远摇摇头,他想说,别哭,但又说不出口。他的脑子有些发昏,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明白,这个老人是真的生气了,他可能会被逐出去。
被自己最后的亲人逐出去。
“哥哥……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看着一直哭嚎的木清远,木渊不后悔。
如果爱上清远是他的错,那就让他——一错再错吧!
“我再问你一次,”木安源举着拐杖再次问道,“你是要这个傻子,还是要我这个叔公,要那个到死都还惦记着你的木老怪!”
“叔公……”木渊看着这个发须都被岁月染白的老人,不禁想起当年离开时,他年轻的面庞,殷切的叮嘱。
时光荏苒,他长大了,这个人也老了。平时慈眉善目的人,这时暴怒,木渊知道他不是因为憎恶,而是因为长辈对晚辈的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