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拿刀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血色的眸子里飞速的闪过一抹挣扎。
不知何时一滴泪珠从木清远的眼眶里飞出,他看着即将转身的男人,如一只纷飞的白蝶,飞扑过去,终是抱住了那团燃烧的烈火。
明知热烈的背后是万丈深渊,木清远也毅然决然——任那团耀眼的火,燃烧——哪怕是将自己烧的支离破碎,他也绝不放手!
从背后抱住浑身滚烫的男人,傻傻的木清远不懂他的哥哥为什么不理他了,他只感觉不抱紧哥哥,哥哥就会和阿娘他们一样永远的离开他。
清远不要让阿娘他们离开啊,清远更不要让哥哥离开!
泪水迷糊了他的眼,木清远紧紧的抱着木渊,哭声压抑而绝望:“哥哥,清远会乖的,清远会听话的……哥哥,你醒醒啊!……醒醒啊!……清远,怕!”
冰凉的泪水,和着绝望的哭喊,顺着男人背部的纹理往下流淌,一滴接一滴的砸在红色的大地上。
男人顿住了。
他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血色。
他就像是一头斗牛,当红色的布一展开,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杀戮。只有当敌人的血r_ou_浇灌于身,他的灵魂才会感到兴奋,与颤抖。
父亲说,他是天生为战而战,为战而生的,没有思维,也不应该有感情,只有无欲,只有杀戮,他——才是他。
每一次上战场,他都感觉的到整个身心的兴奋,如果没有那一抹清影,始终在午夜梦回时闯进那片尸山血海,也许他的结局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血色不止,杀戮不止。杀戮不会消失,只会随着力竭潜伏于四肢百骸。
父亲说的没错,他为战而生,为杀而生。但父亲没想到的是他愿意为了一个身影,囚禁自己嗜血的本能。
为战而生,为杀而生,再多的欲望都抵不过你午夜梦回时的嫣然一笑……
男人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上散开了,凉凉的,像一股清泉,渐渐浇灭了心头止不住的“烈焰”。嗜血的杀戮,在这清水的洗涤下,渐渐退却。
血红的眸子也渐渐褪色。
向从前一样,男人在血海中醒来,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木清远仍然哭着喊哥哥。
却不知何时,男人已经转过身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手忙脚乱的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珠。
“不哭,清远不哭……清远哭的哥哥难受……”男人紧张的看着慢慢睁开眼的清远。
“哥哥!”真好,哥哥又回来。
木清远笑的眯起了眼,却没人知道,当他看着杀的红眼的木渊时,他是怎样从温暖一步一步堕入冰冷的——那种寒冷,刻骨铭心。
所以哥哥,别再吓唬清远了。清远怕,清远真的怕!
“不怕,不怕,清远,哥哥已经杀死那些畜生了,不怕!”收起了匕首,笑着安慰木傻子的木渊,再也不复刚刚的血狱修罗,仿若那个残忍的男人只是众人的一场梦。
温度回暖,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而七叔公看着站在狼尸中的木清远,却陷入了沉思。
☆、公子无双
木清远以前不说,没病前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读书人,那是有希望改换门楣的未来的族长,但当他一病糊涂了后,七叔公见着他的时间多了,一开始还想着他能好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仍是那样,便也放弃了。
木傻子也成了村里唯一的傻子。
七叔公上次看见他时,他就蹲在墙角,蓬头垢面,捡着小孩扔的烂红苕吃。那红苕也不知放了多久,到处都是黑的,他却吃的津津有味,和一个真正的傻子,没有任何区别。
曾经的天才,也彻底成了七叔公记忆里的尘埃。
但今天第一眼看到木清远时,七叔公是震惊的。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七叔公还以为木清远已经好了呢!
那一袭白衣,镇定自如的人,谁能从他白皙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傻态呢?
可是当看着那一朵“梨花”扑向那片血海时,七叔公只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不是梦也是上天的捉弄。
飞上云巅,再从云颠处坠落,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吧。
没有今天这一出,七叔公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明白,当初那个少年,如玉的脸上,为何总有着淡淡的忧愁……
七叔公看着木清远,那个仍哭泣的人,白色的衣衫早就在木渊身上蹭成了血色。虽然仍是一脸的懵懂,但他和木渊站在一起,却让人由衷的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人了。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不一定就是永恒不变的对立。
七叔公看看木渊他们,又看看墙角的狼尸,忽然想起了猎人与猎狗,猎狗一开始又何尝不是凶猛而残忍呢?
木渊绝对是头老虎,但有着主人的老虎非但不是一个祸害,反而还是一大助力!至少有着这么一头“老虎”的三木村,是再不惧怕狼群的。
七叔公眯起眼,看了看木清远,又看看木渊,想:也许这也算是上天给三木村的一个机会吧?
而一旁,木渊抱着泪珠越来越多的木清远,一边心疼的给人抹泪,一边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幸好啊,你在!
初升的晨曦,给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光,踩着满地的鲜血,时光却如最初般静好。
对于木渊,村民的心思有些复杂,既害怕又骄傲。害怕他真像传的那样,来不来就舞刀弄枪的。但村里有这么尊“大佛”,诡异的是大家晚上睡得都要香些了。碰到邻村的,那都是抬头挺胸的。
那可不,俺们村上可是有着杀狼跟砍菜没什么区别的木渊呢!其他村子谁能比的上?
因着这点诡异的想法,对于向来不耻的结契一事,大家都保持了沉默。
要知道以前木承海和他那兄弟徐山木结契时,村里可是“热闹”了好一阵的。
不过说实话,谁家要是能娶得上媳妇还去结契兄弟呢?
说起这木承海,也是个可怜的。从小父母无靠,跟着爷爷长大,眼瞅要娶媳妇了,爷爷却去世了。
丢下了刚满十八的木承海不说,丧葬费还用光了家里本来就不多的银钱。
木承海也是个硬气的,一声不吭就出去找活路。他在外干了啥,村里人都不知道,但是他回来时,身后跟着了一个清瘦的男子——他在外结的契兄弟徐山木。
这下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三木村娶不到媳妇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再穷,再娶不上媳妇,都没人愿意去结契兄弟。
打光棍至少还有机会娶媳妇,但结了契兄弟,可就真是断子绝孙的事了!
木承海这一出,可是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村里说的闲话多的简直能淹死人,加上木承海又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连个帮腔都没有,日子就更是不好过了。
木承海也硬气,怕自己兄弟受气,直接将屋子迁到了村子边上。
在村里说话没地位,他后来干脆除了必要的事情,一般事都不参与了,就和自己的契兄弟一起,以打猎为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木承海再牛气又怎样?在争地,吵架时最讲究“人多势众”的村里,你和那些断子绝孙的“绝户老”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不是木承海本身生的够高壮,可能这境遇还不知道要差到哪儿去呢?
所以木安源在说木渊和木清远结契一事时,才会那样说,他希望村人觉得木渊娶的不仅是木清远,也是村人可能存在的一个麻烦。
木安源也是怕木渊会步木承海的后尘,所以才想大家能看在承木渊的人情上,嘴上积德。
一开始村人对于木渊的事也许是有些风言风语,但是经过这一次后,村里安静了,即使再爱嚼舌根的村妇,也没人再说那些有的没的的闲话。
村人穷是穷,但都知道感恩,没有这么个“煞星”,三木村还能不能存在,自己和一家老小还能不能活着都还难说呀!比起救命之恩,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最是讲究这些的七叔公似乎也是怕了,再也没叫嚣着要赶木渊走,仿佛那一夜,让这个老人变了很多。虽然对着木渊还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说话也y-in阳怪气,但面子功夫毕竟做过去了。
木渊也真正在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子安定了下来,和木清远一起。
木安源高兴于村人的转变,却更心疼木渊这些年所经历的苦。要多大的苦难,才能活生生将一个人变为野兽?又要多少的战争,才能锻造这样的“英雄”。
以前说书的爱说“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也许还有豪气,也许还有英勇,也许还有年少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却又有谁能真的理解“一将功成万骨枯”“凯歌今日几人还”的残酷?
木安源只觉的在木渊的身上,他与其说看见的是血,还不如说看见的是成百上千“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边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众人还在感慨的时候,却是不知道木渊杀狼一事,那是已经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了,甚至连临县的人都有所耳闻——三木村出了个杀狼不眨眼的猛士。
第二天的太阳似乎起的格外早,众人家里家外收拾妥当,才猛然惊觉,自家只是损失了几只j-i鸭,要不是那些狼还在木渊他家的院子里躺着,这真的只是一场集体的短暂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