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月 作者:点烟汀【完结】(10)

2019-05-28  作者|标签:点烟汀

  “是不是有人来挑唆你?”孟彻接着沈皖丛递过来的东西,又丢回柜子里,“我知道今天何姻来过,是她吗?”

  “宸妃娘娘只是好心来探望我这个病人,送了好些好吃的,并没有说什么。”沈皖丛轻声道,“桌上那盘糕点就是用那些食材做的,挺好吃的。何姻挺好,你应该尽快与她生个皇子才对……“

  孟彻再没有说话了,看着面前一直程平静状态的沈皖丛良久不言。他突然翻身下床,冷声道:“不准。”

  当孟彻快走到屏风那儿时,他便听见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

  “孟彻……你放过我吧。”

  即使孟彻说过不准,但沈皖丛还是在收拾着东西,准备启程的事。孟彻再没有来过,倒是时不时来个何姻顾钦唐粼什么的。顾钦看着他的病还没有痊愈,听他说完后居然拉着唐粼跑去孟彻面前请求跟随沈皖丛去边塞。孟彻听了顾钦的请求还怒了半天,但是还是在后一天亲自来到沈皖丛府邸再一次询问。

  沈皖丛跟他愣是在园子里转了半个时辰,终于孟彻还是叹了一声,准了。

  沈皖丛启程是在晚上,准备行到下一个城池便停下来歇着。孟彻特地抛开宫里候了许久的何姻,来到沈皖丛面前,但却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就是不曾开口。沈皖丛居然也肯安安静静坐在他面前,摸出袖里藏了许久的黄龙玉佩塞到孟彻手里:“不嫌弃的话,收着吧。”

  孟彻接过时那玉佩还有温度,看来沈皖丛是把石头捂暖了才递给他的。他缓缓一点点摸着那佩,雕的九龙在灯光下显得没有那么雄浑霸气咄咄逼人。“你是要我睹物思人?”孟彻看着他站起身,也跟着站起来,想来必是时辰要到了,他也要走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的。”沈皖丛转过身去不看他,“只是谢你在黍京对我的照顾。”沈皖丛迈出第一步,黛蓝的衣袖在风中撩起一边。

  “皖丛……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孟彻叫住他,把玉佩小心地放进袖中。孟彻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哽下,向前一步拉住他略带冰冷的手,他相信自己的动作不会再惹他生气。

  沈皖丛就任着他拉住自己很久,当手快被他暖起时,他略施力气撂开他:“罢了。”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像是只是要外出给文殊兰浇些水。

  孟彻再没有叫他或对他动手,站在他后面一声不发。沈皖丛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只是速度慢了下来,像是在园子里散步一般。最终他的身影还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孟彻从来他的那句“罢了”开始就没有再移过一步。今晚是有月亮的,比起初春时的上弦,现在的月亮是圆多了。月华似水,水如皎光。

  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你不喜欢,你不喜欢。因为你的不喜欢所以我放开你,因为你的不喜欢所以我不再挽留。

  孟彻站在楼上看着马车远去,踏碎了一地清冷月光。

  ☆、第十一章 碾作尘

  沈皖丛的病情在到了边塞后就没多大起色,虽然在边塞孟彻特地留了一处挺好的地方出来给他们。没有花没有水,沈皖丛显得有些无聊,但是每晚都会像是履行承诺一般跑到院子里看月亮。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七夕时唐粼帮沈皖丛拿到了孟彻从黍京寄来的第一封信,可那时沈皖丛却病得几乎握不了笔。

  说是来养病,不如说是送死。顾钦几乎一早就来到药房亲自熬药,唐粼守在沈皖丛身边,一有情况便向师傅报告。孟彻的信来得很勤,可沈皖丛却一封不回,看过就一把火烧掉。唐粼知道他不是不想回一封,只是他握笔的手没有一丝半毫的力气,写下来的字歪歪扭扭。唐粼看着不忍,便说就这样寄去好了,给他心安。

  沈皖丛笑笑,道:“要是这样的字到了他眼前,他定会抛下所有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如若真的这样,他还怎样在黎民百姓和文武百官前树立威严……”他轻叹出声,“他可是威慑天下的皇帝啊……”

  唐粼突然不敢说话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做什么。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寿命还剩几何的人,再怎么劝也是无用之举。师傅还是在不停熬药,像是一定要与苍天抗衡。他特别想回去告诉那个高坐着的皇上,可要怎么告诉他呢。

  沈皖丛是越来越严重了,无论多少药灌下去都是无济于事。顾钦从他口中得知他的病症和当年他的父亲是一样的,沈皖丛苦笑道祖上的病哪里能好,早些歇下罢,任它去好了。唐粼看出虽然师傅表面上态度强硬,但心里还是担心着。这病是一场雨淋来,又耽搁了治疗时间,可能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好。

  夜间他常常疼得睡不了,就硬是起身来拿了纸笔一笔一画地写字。有时疼得厉害实在忍不了掉下泪来滴在砚里,便就着那泪一点点研墨开来继续不停地写,仅有的浅红色纸张长期以来竟润得有些掉色。就泪研墨,红笺无色。沈皖丛听到这句后笑得喘不过气,但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眼角就s-hi了,他说是因为笑得太厉害。唐粼和顾钦对他的这话是从来不信。

  沈皖丛天天念叨着塞外的秋月,可八月胡天即是飞雪盈世,以他现在的身子怎顶得大雪凛冽。他一直犟着一口气等来入秋,等来他曾经也看过的塞外月。月是一天一天渐渐满了,象征着团圆的中秋也随着满月而来。可他却是随着满月洒下了光辉一点点变得憔悴,虽然眉眼间是依旧含笑,但怎么也遮不住病入膏肓的痛苦。

  唐粼终于忍不住说回去吧,回去看看他,你是很想他的。沈皖丛掂起一小块月饼塞进口里,桂浆在舌尖化开,甜腻的味道完全控制住味蕾。他笑笑:“他也不想看见我这副模样。病恹恹的,看了让人生厌。”顾钦是亲自做的月饼,在一旁切月饼的他顿了一下。

  “皇上新捎来了信,说是宸妃娘娘出家。”顾钦端来一盘冰皮月饼摆上,现在还有一日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中秋,要是他转态还可以让他出去看看月亮。看着他的模样许是不会好了,他存心作践自己认为已经时日不多,就算孟彻在这时到来也会无功而返。

  “顾钦啊……我想回一封信,练了很久,应该可以略微写几句了。”沈皖丛费力起身,“信拿过来我看看吧。”

  何姻出家是孟彻查出她胡作非为颠倒是非,一怒之下便骂了她一阵,还降了阶品。何姻x_ing子烈,便递了书信上去说出家。可能是孟彻想着快到中秋了,便对这件事一笔带过。信里更多的是叫他注意身体,还有一句尽快回来。沈皖丛细细回想过何姻当时脖子上的痕迹,更像是自己掐出来的而非吻痕。他想着何姻着也可能是纯属无奈之举,便一直憋着不说。

  沈皖丛低下头看着那凌厉笔锋很久,一点一点摩挲着一如那晚孟彻对他捂暖的玉佩。回来回来,让他怎么回得了。当晚的一句罢了便已是决言,他是本不该再出现在他眼前。沈皖丛费力地、认真地写:何寻良姻姻不至,纵是无奈叹红尘。

  他轻轻一叹:“没有当年的好看了,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生厌。”交给唐粼后他便一挥手让孟彻的信落进火盆里,纸张化火,烟尘袅娜。顾钦出去端药,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他一个。他突然神使鬼差地向那炭上的纸灰伸去手,想要再捡起孟彻的信。可怎么捡得起,他指间一阵刺痛,火舌舔伤他葱白的手。他只苦笑,声声念着阿彻阿彻,重新缩回被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眼角有泪滑过,润s-hi枕头。他在被子里无助地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紧闭双眼,但一直开口念着阿彻。他一不小心爱上的孟彻是永远看不见自己了,他很难受。他突然发不出声来,睁开双眼的力气也一下子消失。他听见窗外风掠Cao间的声音,可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想起一次梦里的浊白,但前方是无尽黑暗,也没有孟彻在等他。

  他知道现在明月当空月华如水,可他是再看不见了。塞外月他又真正见过几次,孟彻又真正和他安宁而伴过几次?他后悔当初,若是没有那场雨那场火,若是没有何姻没有父亲,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是个安静的皇子,在远处看着孟彻凛凛威风君临天下……

  阿彻,塞外之月是真的好看,只是没有你在,我有些失落。

  唐粼和顾钦进来时,沈皖丛缩在被里紧紧抱住自己,脸上犹有泪痕,像是睡去。他们很想骗自己说沈皖丛只是累着先歇下了。明日他还是会照常醒来,眉眼弯弯,像是春染塞外。

  可塞外哪来的春风。

  ☆、第十二章 天亦老

沈皖丛离开的那个晚上,其实离中秋只有短短几个时辰而已。他终究是等不来那天的,这个顾钦和唐粼都知道。顾钦带着沈皖丛之前的话,立刻下了葬。薄薄的棺木遮住了沈皖丛极为儒雅的眉眼,而黄土碎石掩盖里面铺垫绸毯的棺材。坟堆前只是冷冷清清立着一块木牌,明净月光下那牌上只是端端正正刻着“孟皖之灵”四字。

一刻不停。没有陪葬品,只是一袭保暖用的毯子伴着,毯子朴素到连花纹都没有;没有合适的棺木,只是薄得可怜的板子帮着挡住尘土;墓碑上没有显示身份的碑文,简单的四个字便了事。甚至,那碑上的名字,根本不是他。

这便是沈皖丛生前的吩咐。他们照着做,只是在安排时心间尽是酸疼。当晚顾钦便叫人连夜策马赶回黍京,他已经不能再忍着现在了,他必须要让孟彻知道。可顾钦依着沈皖丛的话来并没有停下,孟彻是注定不能最后看他一眼。

当顾钦派来的信使进到黍京皇城,向还埋头在奏折间的孟彻说出“赋安公薨了”时,孟彻突然一愣,紧接着便不顾所有地冲出门向马厮跑去,后面惊动了一连侍卫,跟着他跑着。他大吼连夜走,必须见他。孟彻知道沈皖丛从来不会拿死这种事来唬他,就连初到黍京被关在监狱里那几天他也未曾见过他有哪次吐出半个死字。

他因为他的不喜欢和一句罢了,便任由他孤孤单单去到塞边,说是看什么塞外的月亮。他从那些有去无回的信件便觉得有些不安,当沈皖丛刚刚寄来的信到他手上时他便又打消了这份不安。虽然那信上只有短短两句,连半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提到,但孟彻还是开心了好一会。可如今他后悔了,他不该放开他让他挥袖离开自己,更不该一直忙着忙着不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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