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偌大的宫城从落华殿走到宫门外需要走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她此刻有些乏了便在冷夜里传了步辇,今夜圆月,冷月如同银盘散发冷清的月光,她神色平静的倚着锦垫路过后苑湖边时,将腰间的瓷瓶与那小铃一并扔进了水里,水面上的涟漪又搅乱了湖中的冷月倒影。
无花院里容澄步下辇轿踩过月光洒满的月台,侍女为她推开房门,八瓣莲花灯照得通亮的房间里,白青桐一袭月白色衣衫正坐在那里等着她。入眼的这幕让她抬起的脚有了一瞬的停顿,随即她的眼角眉梢便爬满了笑意走了进来。
白青桐的目光在她的眉眼间细细描摹,居然先开了口,“阿澄这几日的忧思好像散去了。”
容澄浅笑着牵起她清冷如冰的玉手,问道,“就为了这事在这里等我?”见白青桐轻点额头,她笑意更加明朗,“你可想知道这几日我为何事忧心?”
白青桐又轻轻摇头,她道,“我无须知道。”她抬起手掌抚摸着容澄如画的眉眼,“只希望你若有事要告诉我。”
容澄点头应允,“待皇姐回京我便向她请辞,我们离开南阳城去京州可好?”
白青桐道,“过些时日便是师父的忌日,我想先回一趟百花宫。”
容澄一怔昔日之事蓦地清晰如昨浮上了心头,一年之前她奉旨去永州城彻查行刺之案,到如今案情虽已真相大白却又生了诸多波折。这一年之快竟让她有些恍惚,好似不过昨日到今日般的短暂,可惜如今的整个大夏已然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一年之内多少人化为森森白骨重投轮回。
不过提起一年倒叫她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她望着白青桐的眼睛,缓缓问道,“青桐,你我一年之约将到,你可想好要去何方?”
白青桐回望进她深潭一般的眼眸,眼角难得带了一分的笑意,她道,“卿之所往,吾之所向。”
得此回答,容澄笑意更甚,“青桐,无香院我想以后留给阿澈你搬来无花院吧。”
白青桐先是一怔即又有些赧然,好在起伏的心绪她早已压制习惯,于是道,“好。”
今夜容澄的心绪多少还有些难平,好在白青桐在她身边,她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愁思与不安,她不用说话只需陪在容澄身边便是极大的宽慰。血色的清晨将沉睡的南阳城唤醒,那座南阳城最为神圣的宫城里传出了一道凄厉的喊叫,他竭尽全力的试图叫醒大夏版图上每一个还在沉睡中的人。
“陛下宾天了。”
第65章 六五
女皇宾天,而东宫不在南阳城已不再是秘密,三省虽位高权重却也不敢轻易处理此事,叶梅与李春生放下身段火速赶往如今的容府。毕竟,宗室之中地位最尊者依然当属安乐郡主,此等大事东宫不在唯有容澄方有资格主持大局。
三省找到容府的那天,大团的云正好遮住了日轮在地上投下一个移动的y-in影,容澄站在y-in影中听三省急匆匆的禀明事由,她垂下双眸不泄露一丝情绪,只在他们急切话语落下之后才缓缓道。
“东宫不在南阳城想必两位大人也是知道了,本郡主昨日得到消息按照脚程不出三日东宫便可回京。”她在稍微的停顿后,又道,“陛下宾天的消息还得由两位大人暂且压住,一切待东宫回成由她亲自处理。”
两位老臣亦是赞同此举,但又问道,“宗室那边该如何说?”
“两位大人不必担心,本郡主会召集宗室将此事明说,毕竟东宫回城还有些时日宗室也该早做准备。”
“郡主所言极是,既然宗室有郡主安抚,那下官等还要去处理陛下遗诏等事宜,不便久留。”叶梅说完同李春生躬身行礼“下官先行告退。”
容澄回礼,道,“两位大人慢走。”
那片云团渐渐远离了日轮,初冬灿阳又直直的照了下来将容澄笼罩在一片金光中,她抬手遮住直s_h_è 而来的暖光寒意逐渐消减。女皇宾天的消息早在两位大人到来之前便传进了府,那一瞬间她何尝不是心绪难平,对女皇她早已心冷但依然有三份愧意是对容泠的,可惜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容泠回京当日五十里外便有人在等着她,她心下顿觉怪异便知有事发生,却不想竟然是女皇宾天的消息,她一扬马鞭狠狠地抽在马上朝着城门疾驰而去,至宫城后也一路不曾下马直到了落华殿外才匆忙落马疾跑进了殿内。
那一日东宫将自己关在殿内不见朝臣,御医呈上的折子摆在御案上她已反复阅览,并无异样。她胸口起伏不止,双拳尽我,她的母皇还在盘算着重掌朝政又岂会自缢身亡,她明知此事并不寻常,偏又不愿深究只当这一切就是事实。
国丧于翌日举行,因宗室与三省早有安排凡事皆不用她来cao心,祭典过后便是她的登基大典,国不可一日无君。短短一月东夏君主交替,如今的大夏之主是她容泠,她由东宫迁去了太尚殿,成了这偌大宫城里真正的孤家寡人。
国丧期间按照旧例有五日沐休为先皇守丧,这几日忙忙碌碌,一向冷清的宫城也少见的熙熙攘攘,她与容澄虽有照面,但交流短暂,宗室全由容澄带领也着实忙到脱不开身,好似在这场国丧当中唯有她这个一国之君最为清闲。
沐休最后一日,她暗中去了趟容府,容澄一如往常般行礼恭请她入座,可她那双灵动的双眸中有寒冰浮动只静静的睨着容澄,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冷的,“我知道母皇死的那*你去过落华殿。”
容澄跪在地上从容道,“当日三省暗中与先帝接触陛下又不在宫中,微臣恐事情有变便想去劝说劝说先帝。”
“劝说?”容泠眉梢轻挑,面色更冷,“母皇岂是他人可劝说的,容澄你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拿来骗我便是漏洞百出。”
“微臣自知骗不了陛下,那晚微臣是与先帝有些争论,但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绝无私心。”
容泠自然信她的用心,若先帝的死当真与容澄有关,那容澄为的又何止黎民百姓,还有她与容澈。她不置一词只静静的的看着她,容澄趴伏的姿势很恭顺也很平静,就算是在重压之下她的背脊也依然顶得住,她沉默的瞧了会儿,末了,冷意依旧未消却也不说一句拂袖而去。
见容泠离开冬歌赶紧将地上的容澄扶了起来,关切问道,“郡主可还好?”
“不碍事。”容澄知道容泠的离开是不愿在追究先帝的死因了,她们心中各自有数,先帝突然暴毙本就太过诡异,虽无指证她的证据但依容泠的敏锐也自然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关,她赌的就是容泠并非无情,好在赌赢了。
朝闻殿里容泠正式以大夏之主的身份问政,底下列队的朝臣伏地跪拜天子的呼声响彻耳边,那一刻容泠能感受到她的心潮澎湃。
可惜,容泠的激动之情未能持续很久,三省又如先前那般要在新君跟前逞势,这是场君臣之间的博弈,三省想要的是新君的信赖与左右新君的决策,而新君要做的便是守住君威不能被朝臣看轻。
可惜的是三省这次竟要在容澄身上大做文章,宗室之中位高权重又身受新君宠信者自当成了靶子,而三省的立足点便是先帝宾天那日安乐郡主去过朝闻殿,而她又是最后一个见过先帝的人,自然疑点重重。
叶、李二人说完这些话满朝文武一片哗然,接着便是长久的静默,谁都不敢先发一言,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倒是裴献在心里想这两位老臣怕是要完了。果然,尚不等容澄出列自辨新君便将御案上的折子扔了下去,重重的砸在了金砖之上。
容澄慌忙跪地,道,“陛下息怒。”群臣效仿,大殿里又是一阵齐声的,“陛下息怒。”
只听新君大怒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是说朕的皇妹安乐郡主弑君?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当日只有安乐去过落华殿吗?你叶梅就没去过落华殿,若说嫌疑你叶大人的可不比安乐小多少。”
“陛下。”叶梅心头一紧浑身上下泛出冷汗,胸腔更是狂躁起来,他开口狡辩,“老臣只是去给先帝请安,老臣走时先帝还是好好的,还请陛下明察。”
“且不论朕早有旨意,先帝身体受损任何人都不许劳烦先帝,就说你叶大人辩解说离开时先帝尚好,那安乐离开时便不是了吗?你污蔑安乐种种是亲眼所见还是安c-h-a了眼线?”新君话音一冷,继续道,“皇城之中有你三省的眼线也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陛下息怒,臣等没有。”新君一句话带上了整个三省,明哲保身者急忙撇清关系,“臣不知叶大人见过先帝。”
新君依旧维护容澄,道,“御医的折子都无异样,守殿的禁军也说安乐走时陛下安好,你叶大人无缘无故针对安乐无中生有攻讦郡主,你叶大人就是这样教朕如何处理政事的吗?”她并未理会底下一众人的叩头谢罪,又道,“先帝宾天朕无比痛心本想去为先帝守陵,但因先帝告诫过朕凡事要以国事为重,朕才强打精神在这里听尔等上奏,可是尔等言行当真叫朕寒心。”
不等下面一众异口同声的开恩谢罪,她又道,“朕乏了,若有重要的事情午后再去临风阁找朕。”
新君身旁的女皇揣摩圣意,高唱道,“退朝。”
退朝之后容泠并未回寝宫休息而是独自坐在临风阁中,御案前是尚未处理的朝政,她面无表情的取过一本奏章翻开来,她深知扰人心烦的事往后只多不少,她是大夏新君必须适应并习惯这些,于是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奏折以此来忘却心烦。
新君震怒不会有人敢此刻前来烦碰钉子,静静的一个下午即将过去,唯有御史大夫的崔博涛的折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涟漪。她放下折子道,“宣崔博涛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