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博涛如同以往一样面色镇定并未有突然奉旨的担忧与猜疑,他走近临风阁伏地行礼,“微臣参加陛下。”
“来人,赐坐。”崔博涛也未有推辞只谢恩落座,静待新君接下来的话,只听新君缓缓道,“朕刚看了你的四国论十分受用,此刻召你来,是想听你当面授业与朕。”她幽幽叹息一声,又道,“三省朕自是指望不上了,六部虽说是朕的左膀右臂却不会同朕说掏心窝的话,今日朕只想听你的肺腑之言。”
崔博涛细细看着新君的神情似在思索,良久之后他从位子上起身重新行了稽首大礼,他道,“言重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不碍事,今日崔卿尽管畅所欲言。”
崔博涛再行了三次叩首礼,跪地道,“微臣知道陛下今日因三省上奏而大发雷霆,微臣也深知三省为何会紧咬此事。”他顿了顿,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者,有哪个不怕大权旁落富贵不在,说到底人心都向着自己。”他看了主位上的新君一眼,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主君亦是。”
容泠一怔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他又道,“于是,朝堂之上周旋制衡、利诱威逼的层出不穷,如此陛下为维护君威手段必定要比群臣高明才行,试问谁又能长立不败之地?为君者难就难在以为这便是为君之道,从而被迷惑、深陷其中,然而万事规则其实十分简单。”他目光炯炯的望着新君,一字一顿道,“为君不过为民二字罢了。”
容泠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崔博涛最后道,“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可大夏却是百姓的大夏,微臣希望陛下明白,陛下的肩上担着的不只是朝堂还有整个大夏。”
容泠望着崔博涛,他的慷慨陈词萦绕耳边,余音未散,她道,“崔卿所说朕全都明白。”她起身双手将崔博涛扶起,又道,“朕初掌朝政尚有诸多不足,往后还请崔卿多多教导。”
“陛下言重了,微臣深感隆恩。”
安公公送走崔博涛后,容泠拿起的是容澄上奏的折子,不出容澈所料最关心受战火焚毁地方百姓的果然还是容澄。她将折子又看了一遍,发出了今日第二声的叹息,今日朝堂失态不仅仅是在显君威,她清楚的知道她根本听不得那些个老家伙出来指证容澄,哪怕她心中也是相信他们所言不虚。
“陛下。”女官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打断了容泠的沉思,“安乐郡主觐见。”
“宣。”
容澄进殿看见容泠手上正拿着自己的奏章,面露一笑,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容泠没有理会她,她自顾自的挺直腰身又道,“微臣来也正是为了折子上的事。”见容泠还是没有理她的意思,她无奈道,“皇姐,可是气还未消?”
容泠将折子放下并白眼相加,“别以为朕今日在朝上护着你,你就平安无事了,他日若有一天叫朕查出来此事与你有关,朕第一个不放过你。”
“皇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容泠笑道,“那微臣可以起来了吗?”
“赐坐。”
“谢陛下。”
容泠道,“你提的几点朕都看过了,甚好。”她拿出玉章盖在了折子上,又道,“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微臣替受战火侵扰的几州百姓谢过陛下。”
“先前你阻拦朕去济州却不知朕却另有所获,虽说此去多半为了私心,可这趟所经之处到处是田地荒废,城池破败,若不是亲眼所见,朕不会知道朕心中对大夏的一切都十分珍视。”
容澄笑道,“皇姐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了,这样微臣也能安心。”她转而道,“听说陛下刚才召见了崔大人,看样子三省的人事很快就会变动,微臣以为过些时日朝局便可稳定,微臣也可安心去京州了。”
“常宁王的案子朕已经平反你无须再去京州。”容泠眉梢轻挑,“你就是不愿待在朝堂上一心想远离朕,那你听好了,朕不许。”她见容澄欲要争辩,又道,“这宫城太大了,以前还有母皇在这里陪着朕,如今澈儿远在南疆这南阳城里朕愿亲近的也只有你了,你还要走?”
容澄欲身退的心有些松动,容泠故意将先帝拿出来就是说给她的听的,她只得道,“微臣遵旨便是。”
容泠的面上露出得逞的笑,“朕还想叫你搬到宫里来,你可要遵旨?”
容澄忙道,“这不合规矩微臣万不敢愈制。”
容泠道,“就知道你不肯,朕随口说说罢了,时候不早了同我用过晚膳再回去。”容澄躬身领旨遵从。
没出三日崔博涛上调中书省的折子便发了下来,紧跟着三省均有人事上的动作,虽不大但新君整治三省之心已不言而喻,群臣隔岸观火不在此刻去新君那里触霉头,而安乐郡主以身体为由不再上朝,只每日在容府休养或帮着新君处理些宗室里的小事。
朝局逐渐安稳,日子也是稀松平常过得极快,倒是有一事在这平淡之中给了容泠一些乐趣。新君召见了冷落多时的西周来使,闵文浩手持符信觐见新君,带来了西周国君的大礼以及两国的友好,新君设宴隆重款待随使团而来的西周九皇子萧晗晴。
宴会之上萧晗晴表露和亲之意,容泠眉梢轻挑将眼神投向了下方的容澄,容澄瞧她眼中戏弄分明暗自叫苦,果然听她在主座之上开口道,“我大夏宗室之中朕最为cao心婚事的莫属安乐了。”她朝着容澄展露笑容,“安乐,朕瞧了瞧九皇子一表人才同你倒也般配。”
容澄恭敬笑道,“臣妹长九皇子许多只怕委屈了皇子,臣妹瞧着宗室之中尚有几位与九皇子年纪相仿又未出阁的姑娘,陛下可以从他们中替九皇子好好甄选一位出来。”
萧晗晴忙道,“回禀夏国陛下,在我们国家不太在意年纪上的悬殊只求两情相悦。”
容泠眉梢轻挑,笑意浅浓,道,“九皇子的意思朕算是听明白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似有若无的朝着容澄看去,“就不知安乐是否明白九皇子的心意了?”见安乐垂眸不语,她又道,“不过朕以为婚姻大事还得由你们自己做主,这样吧,安乐所居的容府只有她一人居住也怪冷清的,九皇子若不嫌弃可以常去走走,若能就此成就一段姻缘朕也高兴。安乐,你意下如何?”
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容澄遵从道,“但凭陛下做主。”
萧晗晴以为事有转机立刻跟着道,“多谢夏国陛下成全。”
第66章 六六
南阳城里一如平常熙熙攘攘、繁华热闹,萧晗晴有了借口便多来求见容澄,为尽地主之谊容澄也会陪他在城里四处走走。可逼近南疆防线的容澈便不会有此闲心,叛军潜入幽衡山后果然退至虎口关,放弃了平沙这条更好守的关口。
好在容澈早有安排,靖远王怎么都没想到前面的狼没有追上他,却被后面的虎给拦截住了。不过,面对两万原先的部属他又何足为惧,可这一战还是打了两天两夜,叛军损失了近三万精兵才将这两万拦路虎杀干净。
容澈追击一路遭遇阻击,一直未能追到叛军所在的虎口关,只知前方战况紧急,她精心部署的两万人马怕不能抵挡太久,可阻击他们的叛军太过狡诈利用山脉与他们打埋伏战,难以一次将其全数剿灭。
“报告将军,前方所遇叛军已全数剿灭,可以通行。”先锋营的人再又打了一场小战后回来禀告。
“全军立刻前进务必以最快速度赶至虎口关。”
容澈率领大军急速赶往虎口关但还是晚了一步,她驾马奔至高坡居高临下望着山下惨状,往常无波无澜的双眸中也有了激烈的浮动,几万人的尸骨堆如山高,黄沙已是暗红,边疆的风吹来了一阵浓稠的血腥味。
原先与南梁交接的山体仿佛被削去了半截,东夏将士的尸骨从山这边蔓延至山那边,而南梁的死尸更是堆叠了好几处,即算不是亲眼目睹也能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
边疆的斜阳血红的像是天被剜去了一个大窟窿,眼前是广阔无垠的大地朝着远方延伸,在天尽头与残阳融为一体竟也是一片血红,她仿佛看到了数万将士的亡魂正飘荡在这广袤的疆土之间,朝着无边无际的苍穹远去。
在她头顶之上是东夏湛蓝的天空,有鹰群久久盘旋分食人r_ou_,她终于想明白了靖远王为何舍易求难退来这里,原来南梁早已埋伏好了在此接应,靖远王已不是谋反这一条罪名,此时此刻起还要多加一条通敌卖国。
她立马在山坡上拔出腰中长剑对着身后的将士高呼道,“南梁犯我国土杀我同胞,”她将流光锋利的剑刃缓缓划过自己的手掌,鲜血顷刻而出顺着银光蜿蜒,她道,“我容澈以血在此立誓,必报此仇。”
主将如此,将士更是同仇敌忾振臂高呼,“杀、杀、杀。”
魏长东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掌伤口整齐鲜血不断,虽心疼但也知此刻不可失态,他道,“退回此地五里扎营,大福你带人清点这里将死伤的具体人数呈报上来。”即又转身对容澈道,“先回去,就算报仇也得重新安排。”
容澈目光平视,“你先去安排扎营,我留在这里。”
魏长东忙劝道,“伤口。”
她将流光还鞘后抬手阻止了魏长东接下来的话,在她一贯淡漠的瞳仁里此刻倒映的唯有沙场上的遍地尸骨,她重复道,“我留在这里。”魏长东知多劝无用便抱拳领命离开,她将视线上移望向更远的地方,南梁,平静的面色虽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但那双刚才盛满亡魂的双眼已投s_h_è 去了索命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