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楼,如其名,上了楼坐在南面可望见远山春色,坐在东面能远眺烟波浩渺。如今正值春盛又是细雨之后的晴朗,湖面上有点点白鹭飞起,柳枝下能见春燕成群嬉戏,轻风抚过万物复苏,满城盎然春景。
容澄踏上望春楼的楼梯就见容澈坐于东面,正遥望春景,她入座容澈替她添好茶,又替白青桐添了一杯,说道,“晚上有劳白姑娘了。”
白青桐道,“郡主客气。”
三人饮茶不语,细赏风景,容澄收回视线掠过楼下长街时,眸光亮了亮,只见裴献同于海潮一同踏进了望春楼。二人被小二引上楼并没有看见被苇帘遮蔽的三人,他们也挑了东面的湖景位子,与三人只有一帘之隔。
二人叙旧的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语,偶有几句针砭时弊也是将声音压低,容澄与容澈目光交汇就见容澄笑道,“清平你瞧雨后柳芽细嫩,煞是可爱。”
听见声音,裴献跟于海潮同是一惊,互相递去个眼色,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两位郡主,便起身躬身立在苇帘边上,一同道,“下官参加安乐郡主,清平郡主。”
容澄笑道,“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裴、刘两位大人,如此巧合不如你我一同坐下来促膝长谈如何?”
安乐郡主盛情哪敢推辞,两位大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被浅粉衣衫的绝色白青桐一惊,才于近前又在彼此见礼。
白青桐开了口,声音凉凉,“阿澄,我想在这里四处走走。”
“也好。”她又道,“冬歌,陪姑娘四处逛逛。”
“是。”
冬歌与白青桐离开后,四人刚好满席,于海潮才道,“下官二人可是打扰到两位郡主的雅兴?”
容澄笑道,“于大人言重了。”
于海潮使劲的给裴献递眼色暗示他搭话,眼珠子转到酸麻裴献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除了必要的见礼极少说话。裴献因梁道全之子的事情心中对容澈颇有微词,加之他洁身自好又对晋升、权势都欲求不高,只求能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稳稳当当、万无一失。
容澄道,“裴大人虚怀若谷也难怪连清平都要赞不绝口。”
裴献有些意外,他以为经梁道全一案刑部上下的敷衍,清平郡主对他不会存有好的印象,所以也只当是安乐郡主随口一说。于海潮却来兴致,忙问道,“下官很想知道清平郡主是如何称赞裴大人的?据我说知裴大人可是又固执又死板。”
“巧了。”容澄眉梢带笑,“我这个堂妹也是既固执又死板的一个人,难怪会与裴大人惺惺相惜。”她把玩起手中的茶杯,又道,“可我怎么瞧着裴大人好像对清平有些不满。”
于海潮只觉汗毛直立冷汗一下子激了出来,一个劲的道,“安乐郡主看错了,看错了,他呀就是这样的人跟谁都爱拉长着脸,跟我也是一样,也是一样。”
此时,裴献也惊了一跳终于开了口,“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容澄平静的打量三人脸色,半晌不语,而后敛色方道,“入朝为官为的是能让百姓安居让四海升平,若朝堂之上人心不齐各有介怀,还谈谈何大夏江山稳固天下归心谈何造福百姓,我虽不与你们公事朝堂却也知道这样的道理,而今你们呢?”
“堂姐教训的是。”容澈自然猜到了她是怎样的心思,既然她有意想拉拢住裴献,那她自然要配合她演完这出戏。
裴献将心思藏了起来,也只道,“安乐郡主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容澄复有含笑,“那好,你二人便说说吧。”
于海潮看出了形势,忙道,“郡主说的是咱们同朝为官应当坦诚相见,不过这肯定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伯亨你说是不是?”
容澈眸光淡漠开口一语中的,“我知道裴大人因梁道全之子的事情对我心怀不满。”
裴献依旧只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因堂姐刚才一言有些话我只说一次,梁道全之子不是我要他死而是陛下要他死,裴大人换作你是我,你又能如何?”
裴献原是打定主意搪塞过去,他为人一向滴水不漏,怎会在不相熟的人前平白无故道出心里话,何况面前这两位还是当朝郡主。
清平郡主此言听来无用却是直白坦然,他又哪里会不懂,只是心中怨怼无处可诉罢了,可不禁对容澈油然生出几分敬佩之情,往常他总以为王孙公子皆是虚有其表,如今前有安乐郡主字字珠玑后有清平郡主坦荡直言,一向避忌牵扯权势的他一时间竟有了结交之心。
入朝为官自然是满腔抱负,为黎明苍生为江山社稷,可官做的越大越是举步维艰,动辄牵扯局势身不由己,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敷衍了事,只要圣心满意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他本以为此心已死却没想到在今日竟又重燃。
第41章 四一
于裴献来讲只需一句乱世里的清明之音,便能令他敬佩折服,朝堂不明他苟且为官,于他来讲已是羞愧。
“郡主此言下官岂会不知,下官只是,只是,”他咬牙,“不敢责怪陛下。”他与于海潮俱是一惊,他已失言至此索x_ing直抒胸臆,“下官自知不该对郡主心怀不满,可如今陛下偏听偏信致使朝堂昏暗,更是纵容那裴清扬活跃朝堂、把持工部,不是下官不为江山社稷只是下官早已心灰意冷。”
容澈缓缓道,“裴大人,这些话你不该说出来。”
裴献道,“下官知错。”
“但听裴大人一席话容澈十分敬佩。”她举起茶杯,道,“以茶代酒敬裴大人。”裴献举杯同饮,她再道,“容澈还有一言。”
“郡主请讲。”
她缓缓而道,“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郡主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见气氛好转于海潮才敢搭话,“我说伯亨你也真是的,郡主什么样的人你我还不知道?怎能埋怨起郡主来,太不成体统,快以茶代酒向郡主赔罪。”
裴献这次从善如流,举杯道,“下官向郡主赔罪。”
容澈举杯却道,“梁公子一事也确是愧对裴大人嘱托。”
“郡主言重了。”
见此于海潮大笑见机转了话锋,四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偶有几句针砭朝政也是点到即止,四人心照不宣无须多说。天色渐晚,于海潮与裴献先行告辞,余晖下的南阳城多了几分苍老与疲惫,许是白日里的春意来的过于猛烈。
容澄把玩杯盏笑道,“你何时也这般大公无私起来了?”
“比起堂姐容澈自愧不如。”她又道,“堂姐倒是十分会看人心,看样子在裴献身上没少下功夫。”
“闲来无事便随意翻了翻他的考课。”她又道,“今日委屈你了。”
容澈向来不与人多话更少打官腔,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她来说太过缥缈,她没有容澄兼济天下的胸怀,也没有容泠那做千古名君的雄心,但她此生却愿意守护着她们,守护着心底最温暖的地方。
“堂姐,天色已晚我们走吧。”
春景被暮色淹没,望春楼里只余稀稀落落几桌客人,容澄与容澈走下木质楼梯,底下的人听见动静不由的看过去,一白一青两位女子缓缓走下来,白衣清朗如画青衣眉目英挺,众人不禁暗自揣度这是谁家里的姑娘。
有公子上前搭话还未开口夏风的剑在抵在肩头,对方忙不迭的告饶,白衣女子眉梢带笑从他身边走过,而那位青衣女子好似漠上孤星,遥不可及。这一波折并未阻碍今夜的计划,闭门许久的国公府正安静的等待着即将到访的客人。
容澈有国公府的图纸与白青桐看过,“国公府戒备森严不宜久留,你我分东西两向潜进里面,以这座湖心亭为界再各自返回。”
白青桐点头,“好。”
“白姑娘,多加小心。”
“郡主亦是。”
国公府守卫森严每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她二人轻功极好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国公府太大魏国公不知藏匿于何处,只得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仔细查看,除了府兵来来回回的巡逻声,整个国公府可谓寂静可怕。
常宁王府的无花院里已是深更半夜书房里还点灯,容澄捏着本书已有一个时辰,她看到几处白青桐圈点的地方,不禁莞尔。此刻的白青正藏在檐角暗处,目光紧锁着一个用披风兜头罩住长相的魁梧男人。
这人被府里的下人领着进入一间房里,在他进去后房门就快速合上,严丝合缝。这人身边带了七八个随从,一到这里便有四人跳上房檐查看,其余几人在楼下严守。
情势危急,好在白青桐机警身形一翻将身子紧贴木梁,不敢动弹。她猜想魏国公定是等在房里,但又不知为何过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她不能妄动去查看,只得屏息躲在斗拱间。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身形魁梧的男人便走了出来,手里的披风还未来及兜头罩住遮去面容,他一出来房檐上的几人便跳了下去,待他离开片刻后魏国公也从里面走出来。白青桐一直等到人影走远四下寂静才重新翻上房檐,几个起落出了国公府。
白青桐回到无花院时容澈已久等多时,而一直站在窗边的容澄见她回来几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被白青桐敏锐的捕捉到,她心中一暖不由带了抹浅笑,“让你们久等了。”
“堂姐十分担心白姑娘。”容澈道,“不知姑娘因何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