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鸿将他松开,待他呼吸平复,彻底清醒,才压低声音道:窗外有人,我们被盯上了。
被盯上?被谁?风长林诧道,也凑到窗边迅速看了一眼,又回身道,我不认识这些人。
我也不认识,曲鸿扯谎道,或许是昨日那潇湘三杰找来的帮手,他们被我们拆了台,难免愤恁,再来纠缠报复也不奇怪。
报复?风长林将信将疑。
多半如此,他们被人戏弄,丢了脸面威信,不想再失掉这张饭碗,干脆找来帮手以多欺少,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风长林信了他的话,感激道:多亏你机敏聪慧,若是只有我一个,等他们闯进来再醒,逃也来不及了。
曲鸿被他说得一怔,自己方才为何不独自逃走,将麻烦事抛给风长林处理,为何要不假思索地叫醒他。
他与风长林不过萍水一逢,竟不知不觉将这人的安危放在了心上。
一旁,风长林已经麻利起身,把头发拢起来扎好:我不想和他们动手,咱们趁他们还没察觉,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吧。
曲鸿又暼了他一眼,见他轻抿嘴唇,刘海还在额头上斜耷着,神色却是一片清明,心中平添几分惘然。可眼下情形实在容不得多想,他索性提起一个笑容,赞同道:好,这架我也不想打啦,贼偷已经不当贼偷了,骗子却还要当骗子。
风长林也笑道:是了,咱们不和骗子多费功夫,趁他们发觉之前,尽量逃得远些。
好啊,就这么办。
两人把昨晚叠成方块的衣服抖开穿好,又将行囊跨在肩上,曲鸿注意到风长林特地摸了摸了那件格外严实的小包,检查妥帖后才抬头道:咱们走吧。
走。曲鸿扯起他的胳膊,两人来到走廊上,楼下的客栈还未开门,四下一片安静,廊中央有一扇窗,朝向客栈背面的弄堂,曲鸿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又收回身来,宣布道: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跳下去?
没等对方问完,他便登上窗棱,两手一撑,翻到外侧,后背贴着墙壁跃下,稳稳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落稳后他回过身,仰头催促道:快跳!
风长林迟疑片刻,也跟着跳窗而出。
第二章:江湖儿女
落地后,风长林才暗暗叫苦。
原来这弄堂竟是封死的,唯一一条出口通向客栈正门,要想通过,无论如何都难以避开敌手的眼睛。而且这四下的楼都比客栈高,倘若从墙上翻跃,只会暴露得更快。
先别急,我有个办法。曲鸿边说边望向弄堂尽头,风长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墙角处停着一架木推车,斜斜靠着墙壁,大约是某位摊贩留下的。这推车颇为简陋,四条轮子架起一个平板,板面上堆着两个箩筐,几只竹篮,用破布盖住大半。
此时此刻,推车的主人恐怕还在睡梦中,曲鸿几步窜过去,停在车前,合掌道:事出有因,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你的车就先容我们借来用用啦。
风长林也跟上去,在他身边停下:这要如何用?
简单,咱们将这破布作斗篷披在身上,再用箩筐盖住脑袋,假装成商贩,推车出去,叫他们认不出来。
风长林皱眉道:如此胡来的法子,当真行得通么?
曲鸿挑眉:怎么行不通。边说边把破布抖开,取了一块,扯住两个角,绕过风长林后背,在胸前系了个结,随后给自己也披了一块,喏,你看。
这粗布又大又沉,风长林低下头,发现自己当真从头到脚被罩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个箩筐扣住了头顶。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薰得他险些昏过去,他踉跄了半步,哀声道:这筐子装过什么啊
曲鸿定睛一看,笑道:林哥运气不好,摊上个臭鱼篓子。边说边把那箩筐从他头上取下,换成另一个扣回去,这只给你。
风长林本能地抬手去挡,挡到一半,发现这次的筐里没了鱼腥味,只有淡淡的甜香,想来是装瓜果用的。他从筐底抬起头来,见曲鸿毫不犹豫地把臭鱼篓子扣在自己头顶,心中暗暗有些感动。
没事,我习惯了,不怕臭。曲鸿见他面露迟疑,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一句,又扯住他的胳膊,别发呆了,咱们走。
两人取了推车,站在左右两头,一齐推着,往弄堂外走去。两人均是身披破布,头顶箩筐的打扮,加上故意偻起肩背,放缓步速,一时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反倒真像是一双土里土气的商贩。
木轮轧过地面,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曲鸿走在左边,神色淡然,风长林走在右边,心口突突直跳。
一群人提刀大汉见了这推车,并未刻意留神,只是随便瞥了一眼,便接着伺向客栈的方向。待推车走出老远,终于有一个回过神来,茫然道:方才那二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那时刚好吹过一阵风,将曲鸿身后的破布披风掀了起来,露出一截赭红的衣襟,提刀大汉恍然大悟,喝道:没错,是那个姓曲的小厮!
小厮如此狡猾,这回不能再让他跑了,快追!
风长林悬着的心刚放下半厘,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逼越近,急道:鸿弟,这法子果然不行啊!
既然不行,那就跑吧
曲鸿一把将箩筐掀掉,将破布扯去,风长林也照做,两个人抛下推车,在清晨的弄堂里发足狂奔起来。
两人施展轻功,速度不比昨日比试时更慢,可今日的追兵比起昨天,身手要敏捷得多,全然不是一个水准。客栈在台州城东,靠海一侧,沿街尽是商铺酒楼,两人接连掠过数道街巷,翻国几座石板桥,几乎跑到城中央,仍然没能将追兵甩掉。
曲鸿站在街口,踟蹰片刻,很快决断道:城北都是民宿,路窄好躲,我们往北去。
风长林点头应下,跟着他调转方向。清晨街道尚空,两人都跑得飞快,因担心对方走失,两只手不觉间牵在了一起。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城北,这里的屋舍果然更繁杂,在期间穿行一阵,身后便没了别的脚步声。
风长林率先停下,气喘吁吁道:好像是甩掉了。
曲鸿也跟着停住,侧耳听了一会儿,浑身一凛:不好,不仅没甩掉,还被两个人包抄到前面去了。
呼这群人怎地如此难缠。
他摇摇头,沉声道:必要的时刻,就拔剑吧。
风长林瞥他神色,见他敛去嬉笑,眉心紧锁,眼锋凝定,紧盯前方,周身透出一股难当的锐气。心道,我还没见过鸿弟出手,他两手空空,难道使得是拳掌功夫?又见他侧腰悬着一个狭长的短柄,用布裹住,拴在云纹衣带上,不知是短刀短剑,还是别的什么兵刃。
曲鸿去摸那短柄,风长林也沉下手腕,往腰间的佩剑上按了一按。
四下只有风声,两人肩背相抵,面向弄堂两侧,静候接下来的恶战。
打破寂静的却是一声鸟啼,一只灰色的小鸟从天而降,盘旋着落在风长林的发梢,在他额头上啄了一啄。
风长林一怔,随后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脆生生地唤道:大师哥,这边,来这边!
声音来自一面半掩的柴门背后,这附近的房子各有院落,风长林并未加以留意。但灰色的鸟儿扇起翅膀,顺着柴门缝飞了进去,他便也跟过去看。
柴门背后是个农院,用木头钉出一个栅栏,简陋的泥地坑坑洼洼,被枯黄的杂草垛占去半面。
他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便转身拉起曲鸿的手:鸿弟,跟我来。
曲鸿心中存疑,质问道:里面是什么人?不会有埋伏吧。
风长林简单道:是我的师妹。
曲鸿感到有些意外,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两人刚进去,草垛里便探出个脑袋,很快又探出一只手臂,不住挥动。方才的声音又道:大师哥,快钻进来。还有旁边那人,傻愣着干什么!
院外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风长林横下心来,拉着曲鸿,一头扎进稻草垛里,蹲下身将自己藏进去。
刚刚藏好,他便压低声音问:兰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唤作兰儿的少女答道:嘘,大师哥莫出声,以免惊扰了这里的主人。
什么主人?他不解道。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濡濡的声音:这里是鸡棚,有有鸡。
诚儿,你怎么也在!风长林几乎要跳起来。
曲鸿伸手捞住风长林的肩,一边往下压,一边厉声打断道:嘘,都别说话
四个人不再做声,安静地蹲成一排,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鸡棚里的鸡被平白抢占了窝巢,纷纷伸长脖子,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声以示抗议,好在鸡的发言无人在意。追兵的脚步声在院墙外杂乱地响了一阵,又远去了,过了许久,终于消弭殆尽,再听不到。
鸡群已经安静下来,灰鸟在草垛外面飞了一圈,啾啾地叫了几声。
那少女拍手道:好啦,小翠说可以出去了。
小翠指的自然是那灰鸟,四个人逐个从草垛里钻出来,满身都是草屑草埂,面面相觑。
方才被唤作兰儿的少女,大名叫程若兰,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杏黄色裙子,长发在后脑绑成蝴蝶辫,发尾如瀑布似的垂在背后。而被唤作诚儿的,大名叫做乐诚,比程若兰还年轻些,身高刚及风长林的肩膀,一身素色青衫,脸蛋微圆,神色有些慌张。
他们两个便是潇湘掌门洞庭子的次徒和三徒,风长林的师妹师弟。
程若兰指着风长林,咯咯笑道:大师哥,你头上蹲了只鸡啊。
风长林闻言,登时脸色铁青,浑身一抖。被他顶在头上的大公鸡也吓了一跳,拍拍翅膀蹦了下来,抖掉几根鸡毛,落在他肩上。
曲鸿看了看他的滑稽模样,又看了看程若兰,不解地问:莫非你们大师兄还怕鸡?
程若兰眼波一转,道:是啊,他小时候练武成痴,连村口的鸡都被他拉去决斗,谁知那鸡彪悍得很,将他打了一顿,从此在他心里烙下了阴影。
曲鸿在脑海里想象片刻,几乎憋不住笑。
此时风长林终于回过神来,将鸡毛抖掉,站到师弟师妹对面,厉声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程若兰并不怕他,也把脚一跺,争辩道:我们是来帮你忙的,你那么凶干什么!
师父不是嘱咐你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么,谁叫你们来帮忙了。
哼,要不是小翠找到你,我们救了你,你现在肯定已经被那伙人追上了,你还好意思说。
我风长林语塞。
一旁,乐诚恳切道:大师兄,师父已经离家好久了,现在你又独自出行,我们两个留在家里,也只能平白担心,连觉都睡不好,这才打定主意跟你同来,帮你的忙,你就别生气了,人多力量大嘛。
程若兰也附和道:对嘛,反正我们都来了,难道大师哥那么狠心,要赶我们回去么。
你们两个真是胡闹风长林叹了一声,好吧,我也没有功夫再送你们回去,姑且一起走吧。
太好啦。程若兰立刻转怒为笑,小翠啾了一声,停落在她肩上。
乐诚又问:大师兄,方才那些人为何要追你。
对啊,他们为什么要追你,难道是他引来的?程若兰转向风长林身边的陌生人,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大师哥在一起。
曲鸿素来心高气傲,怎受得了旁人置喙,见女孩神情轻慢,也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心道,难道我愿意跟着你们么,既已脱险,咱们分道扬镳便是。
风长林却拦下师妹道:兰儿,不得无礼。又转向他,郑重道,这位曲鸿曲少侠,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