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接过,展开,一边徐徐看着,一边听着耳边元君舒条理清晰的陈述。
“不错!”元幼祺的眼底仍有倦色,但语气无疑是欣慰而意外的。
她说罢,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君舒:“想不到,就这么几日,你竟完成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谬赞!其实臣也是侥幸。”元君舒谦道。
元幼祺暗暗点头,很是赞赏她谦虚的方式。既不是过分得让人心生反感的谄媚讨好,也不是经历过失亲重创之后得报大仇而狂喜得失了分寸,这样难得的冷静,让元幼祺对她更生好感,越发地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了人。
但是,转念之间,元幼祺又不禁想到了当年曾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元令懿,心中沉了沉,向元君舒问道:“元琢自戕伏法,元璞被你囚住,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元君舒想了想,道:“如何处置,自有国家的法度,更有陛下的权衡,但臣想向陛下讨一旨恩赦。请陛下垂允!”
她说着,站起身来,向着元幼祺深深地揖了下去。
元幼祺心生兴趣,虚扶住她,含笑道:“你且说说看。”
“是!元璞设计、元琢亲手害死亲兄,罪不可恕,该当按国法处置。而国法有论,戕害宗室罪加一等,其子女皆要株连。臣请陛下恩旨,赦免元璞与元琢的子女。”元君舒道。
元幼祺闻言,更感兴趣,笑问道:“这就奇了。朕听闻你在府中,自少时起也没少被二房与三房中人欺负。那些欺负你的人,如今获罪,是他们罪有应得。你却替他们讨起恩旨来……”
元幼祺说着,语含玩味:“莫不是想做个天下人眼中的好长姐?”
这话隐藏的深意便是:莫不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沽名钓誉,博得个“以德报怨”的名头,来为自己装点?
“还是——”元幼祺意味深长地话锋一转,“你是为着当初肃王叔的临终遗愿?”
老肃王当初之所以拼着最后一口气奉上那封请封元理这个已死之人为世子的折子,为了不过是求得皇帝对肃王府二房和三房的宽宥。他存着的以此堵住悠悠众口和皇帝的深究的盘算。
元君舒闻言,又向元幼祺深深一揖,郑重道:“臣从没想过做他们的好长姐。而祖父当日作为,臣亦不认同。臣今日之所以向陛下讨恩旨,一则医者他们并没有参与到谋害父亲的y-in谋中,二则是为了来日能够堂堂正正地让他们心服口服!”
元幼祺眉梢微挑,心道这孩子颇有些公允心。
遂莞尔道:“君舒是想他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是!”元君舒坦言。
“可是这天下之事公道与否,当真是最重要的吗?”元幼祺微微一笑,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元君舒果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方道:“臣的才智远不及陛下,洞彻不到陛下那般深度。但至少在父亲这件事上,臣是要求一个公道的!”
元幼祺凝着元君舒认真回答的脸,不禁回想着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对这世间存着怎样的想法。
二十岁的时候啊,早已经登基为帝了。而自己的成长环境,远不及元君舒那般复杂,甚至艰难。
试想,老肃王是眼里只有孙子没有孙女的人,平素又会如何对待自出生时起就不被待见的长房长孙女的?怕是离厌弃也不远了吧?
而元璞其人,圆滑狡诈,表面上敷衍,背地里不定做下过多少昧良心的事;加上元理的老实没骨气,和元琢不知好歹地一味好勇斗狠,元君舒这二十年,活得怕是比想象的更要艰难几分吧?
偏偏就是在这样的腌臜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却没有长歪,没有生成古怪暴戾的x_ing子,在肃王府危在旦夕的时刻能够沉着机敏力挽狂澜,不仅在关键时刻得到了老肃王的放心托付,而今又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元璞与元琢。这样的资质,这样的手段,若是不值得期待更多,那么这世上,怕是没有更值得期待的了吧?
这孩子虽然骨子里太过求全了些,但世间事本就利弊相间。这样的x_ing子,若加以刻意的磨练,将来何愁担不起大事来?
如此想着,元幼祺的心情便好了许多,顿觉眼前的许多糟乱事,大多有了开解的钥匙。
“你的请求,朕允了,”元幼祺道,“但朕有一句话,是定要对你说的。”
“陛下请讲!”元君舒躬身受教。
“君舒,你的身世朕有所了解,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但这世间事从没有十全十美,求全之心当然好,但别把求全当作唯一的出路。”元幼祺道。
元君舒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元幼祺也不指望她此刻便想得清楚明白,微笑勉励她道:“你行事为人之时,多想想朕的这句话,想来会少走些弯路。”
虽尚不十分认同,元君舒也明白,皇帝是真心指点自己,遂恭敬拜谢道:“臣谨记于心!”
肃王府如今大事了结太半,元幼祺并没有忘记当日灵堂上的事。
她于是道:“你父亲为世子,他不在了,你为嫡女,自是由你来承嗣……”
她话未说完,元君舒已经呆住了:承嗣便意味着承继亲王爵位!当年祖父本就不喜父亲,后父亲连有两女,更为祖父所厌烦,才迟迟不肯请封世子衔。而今,陛下竟是要封自己为……女亲王吗?
这样的事,莫说本朝,就是历朝历代也是闻所未闻啊!
元君舒诧异地看着元幼祺,眼中既有期待,更有难以置信,而她的心跳则紧若锤击。她自幼时便渴望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如今怎么可能不心潮激荡?
作者有话要说: 元君舒怎么宅斗、怎么权谋、怎么找到真爱的故事,将在《襄恒纪事》里展开,欢迎关注~
当然了,另一个女主是曾经的周美人周乐诗~
☆、第二百零四章
“君舒, 你想做亲王吗?”元幼祺的声音在元君舒的耳边轰响。
元君舒暗暗吸气, 皇帝说的是“你想吗”, 而不是“你可以”, 那便意味着——
“臣想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替陛下分忧, 但臣自问眼下还没有那个资格。”元君舒迎着元幼祺的目光,面容平静地回答。
元幼祺却在她的平静之下, 看到了几分渴盼, 几分隐忍。
当下大魏风气堪称开明, 男女之防不似前朝那么苛刻,但女子为亲王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元幼祺有心提拔元君舒, 但却不能不考量现状。
她自己既为女扮男装, 自然竭力为女子在这世上挣得不逊于男子的地位,所以她曾属意将来把皇位传与元令懿,开一个千秋第一女帝的先河。
她也曾竭力培养元令懿, 然而元令懿的表现实在让她失望。即便抛开对墨池的私心,那样暴躁又独断的x_ing子, 将来若托付以江山, 绝非大魏之幸。
而元令懿毕竟是先帝亲女, 身份尊贵,就是当真封了亲王,朝臣们除了嚷嚷些“不合礼制”之外,也挑不出旁的刺来。
可是元君舒呢?她的身份,她的经历, 她如今的能为,可担得起这个亲王的爵位?
哪怕只是为元君舒今后御前办事行走方便考虑,此刻也不能把这个千斤重担丢给她。
元幼祺看向元君舒的目光中夹杂了些许怜悯,一个念头却在她的心里笃定下来:自古成大事者,从来不是温室里娇养出来的,而是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
“君舒,”元幼祺定定地凝视元君舒,“大魏不曾有过女亲王,也不曾有过女郡王,你可愿意做第一个?”
元君舒瞬间明白,皇帝这是要封自己为郡王。而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亲王尊号,将来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端看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担当了。
敕封女子为郡王,这已经是开了先例,怕是诏书一下,群臣的非议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可若是连这一步都扛不过去……
元君舒不自觉地咬住嘴唇,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想要建功立业,就要比寻常男子更有决断,更敢于承担。而皇帝此刻,就抛给了她一个承担的机会。
元君舒宁愿做一个备受非议的郡王,也不愿做一个枯守闺阁,命运被旁人左右的郡主。
“臣愿意!”元君舒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元幼祺欣慰于她的不甘心于命运摆布,更喜她的沉稳,便想在重压之下再压她一压,试一试她会不会出色完成。
“朕封你为襄阳郡王,敕封的诏书这几日就会下发,”元幼祺顿了顿,又道,“朕这里还有一件大事,不知你敢不敢去办。”
大魏惯例,亲王以单字名,郡王以双字名。襄阳为大魏腹地,更是富庶之地,皇帝封了这里,便是在心里面极看重她。加上“襄阳”二字亦可从字面上理解,“襄”字本就是辅佐之意,皇帝的深意不难看出。
此情此景,元君舒自然责无旁贷地爽快答道:“请陛下示下!”
元幼祺暗自点头,将随身带着的一叠纸笺交给了她。
元君舒接过,展开,看到了里面眼熟的字体,和一张描画清晰的地图。
她曾见识过皇帝的字,对那字体并不陌生;而地图上标注的小字地名,也显然是皇帝的手笔。
元君舒细细看过,被里面所呈现的内容惊呆了。
“这是朕照着原本誊抄的。”元幼祺并没做隐瞒。
这话听在元君舒的耳中,却是多了些回味:一则,皇帝在竭力保护着的那个呈上原本的人,不欲这个人被旁人知道,可见皇帝对这个人的在意;二则,皇帝眼下对自己还不是全然的信任,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