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原本安静地听着,在听到“君舒”两个字的时候,眼皮急跳两下,开口问道:“君舒?”
“就是元君舒,元理的长女。”元幼祺解释道,却不知道墨池心里的暗潮涌动。
墨池放下筷箸,道:“听闻陛下封她为襄阳郡王?”
元幼祺笑着点点头:“朕还交给她一件大事去办!”
墨池狐疑地凝着她的笑容,沉吟道:“女郡王,这在大魏可是破天荒啊!陛下很是看重她?”
元幼祺颔首,道:“是个好苗子!朕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能为,若她堪担重任,封为亲王又有何不可?”
墨池于是不言语了。
墨池平素情绪鲜少外露,不了解她的人几乎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但是元幼祺了解她,见状便觉得苗头不对。
怎么好端端地心情不好了?元幼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墨池心里别扭了一会儿,想到两个人之间已经经历太多磨难,不该再有猜忌。以她的x_ing子,有些话实在不乐于问出口,然而为了不让元幼祺胡乱想或是会错了意,她只好拗着自己的本x_ing,问道:“陛下是欣赏襄阳郡王的才华,还是欣赏……旁的?”
元幼祺仍没多想,闻她言,实言答道:“她若只是做臣子,说是欣赏她的才华也极通。但如果不止做臣子,就不止才华了……”
墨池的脸色黯淡下去,垂着眼眸,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元幼祺更觉情形不对劲,她噤了声,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究竟是哪里惹墨池不痛快了。
她忽的恍然大悟,扑哧失笑:“阿蘅你……你不会是以为朕……哈哈哈……”
墨池闷红了脸,愤愤然地瞪她一眼,赌气般地夹起一筷醋溜藕片入口,结果被那酸味怄得脸更红了。
元幼祺见她真动气了,慌忙收起大笑,轻抚着她的后背,软声道:“阿蘅你误会了!君舒是我的堂侄女,我怎么可能……”
说着,自顾笑了,也觉怪异。
墨池闻言,直言道:“那长公主呢?”
她后来想起前世种种,再回想元令懿对自己囚禁的那段经历,自然想到了元令懿可能对元幼祺的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
元令懿被提及,让元幼祺的表情一僵,抿了抿唇,蹙眉道:“我只当她是妹妹。”
墨池见她说得郑重,又像隐含不快似的,知她所言非虚,也不好再咬住不松口了。
元幼祺很快从消极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极认真地看着墨池:“阿蘅,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人。现在后宫之中的情状,总有一日,我会处理干净,决不把我分给旁人。”
“我明白,都明白!”墨池握住了元幼祺的手,殷殷道。
怎么会不明白呢?元幼祺的帝王心术,大多是她教导的,元幼祺的心思,她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借纳韦臻入宫的当儿,将原来宫中的贵人们都散尽了。那些女子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她们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倚仗。她们的父兄,要么是朝中的要臣,要么是镇卫一方的大员,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元幼祺下了旨意,依着她们各自的想法散她们出宫,她们个人或是高兴的,从此免去了深宫苦熬的凄惨,可是她们的父兄会怎么想呢?
他们自是不敢怪怨皇帝的。他们的女儿、妹妹前脚出了宫,韦家的孙女韦臻就入了宫,这其中究竟缘由为何,还用多想吗?
是以,怕是几乎所有人都会将一腔怒火直指韦家。韦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或没人敢贸然招惹,但将来呢?保不准被哪一个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什么的。
墨池在当初看了邸报,又听了顾书言的叙述之后,这一串念头便映在她的脑中。
而此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叙说着“此生唯卿一人”的誓言,墨池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元幼祺这一番谋算坏得可爱,可爱得让她想搂过元幼祺抱抱捏捏,同时,更替元幼祺担心:韦家根基深厚,在宫外有韦勋坐镇,在宫内有韦太后把持,岂是那么容易压制住的?
“路还长着呢!不可轻敌!”墨池终是忍住了搂搂抱抱元幼祺的冲动,却也没克制住捏了捏元幼祺的手指。
元幼祺被她捏得眨了眨眼,马上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笑眯眯地回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晃了晃。
“卿卿放心!朕不会轻敌的!”元幼祺道。
继而又正色道:“于公于私,朕都不允许大魏出现权臣!朕的江山绝不许落入外戚之手!”
这话说得便重了许多,将韦家归入了外戚权臣的范围内。她在墨池面前言行百无禁忌,但这种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甚或落入御史的耳中,只怕是摆脱不尽的罗乱。
“刚说过不可轻敌,又这么口无遮拦的!”墨池及时阻止了元幼祺。又拉她起身,替她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袍。
元幼祺本还想说些什么以抱怨对韦氏的怨气,被墨池阻住,又被顺了毛,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她乖乖地由着墨池替她理好了衣衫,拦过墨池的腰,腻着嗓子道:“阿蘅,你真好!”
“又说呆话!”墨池嗔道。
两个人静静抱着温存了一会儿,墨池轻推元幼祺道:“再不喜欢她,也没有彻夜宿在宫外的道理,回去吧!”
元幼祺自然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她的,两个人独处还不到两个时辰呢!怎么能解得了这段日子里的相思?
“往后的日子长得很,相守也不急在这一时。”墨池柔声劝道。
又道:“过两日我便要去云虚观中静读一月,陛下若实在想我想得狠了,就去那里寻我,可好?”
“为什么要去云虚观?”元幼祺忙问,“是不是顾书言……”
“又胡思乱想!”墨池轻拍她,“安国公待我极周到,是我自己想安静攻书。”
说着,又佯瞪元幼祺:“安国公是臣子,也是长辈,不可妄言!”
安国公顾书言是顾敬言的亲弟弟,是正八经儿的皇帝亲舅,元幼祺明白。
却还是涎着面皮在墨池的身上挨挨蹭蹭的:“怕什么?阿蘅你不也是我的长辈?”
墨池被她挨蹭得心尖儿发痒,言语中的禁忌之感更让她羞意顿生,忙推阻着元幼祺:“再闹我恼了?”
元幼祺马上乖乖不动,嗅嗅墨池发鬓上的香气:“阿蘅我舍不得你……”
墨池又何尝舍得元幼祺?
她只好安抚着元幼祺的情绪,又踮起脚尖,吻了吻元幼祺的眉心:“你乖乖的……不可轻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元幼祺终是不得不回宫去的, 哪怕她再舍不得离开墨池。
墨池又温言宽慰了她一阵, 才好歹劝得她先行离开, 自己则要在这里等到天亮, 再回安国公府去。
元幼祺知道,墨池不想夜半三更再惊动了顾家, 也只好如此。她又特特地嘱咐梁少安,务必着人保护好墨池的安全。
梁少安领命, 第二日清晨, 便将昏睡的李大弄醒, 严词嘱咐他几句此事要紧不许声张之类的话头儿。李大受了一场惊吓,见梁少安的气度实在不像个打家劫舍的歹人, 更不敢声张, 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老老实实地依旧送墨池回安国公府了。
至于墨池如何安抚他,顾书言后来又是如何叮嘱他, 自不必多言。
元幼祺折回宫中,已过子时。
她照例去了小书房, 密唤来在咸安宫中当值的心腹内监询问情形。
那名内监回话说安妃似是一夜未曾歇息, 又回说皇帝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 太后着身边的徐嬷嬷来咸安宫瞧过。
“徐嬷嬷可说了什么?”元幼祺早就料到母后不会不闻不问咸安宫的事。
“徐嬷嬷并没有说什么,只略看了看,便走了。”那名内监回道。
元幼祺心知徐嬷嬷是奉了母后的差来查看情状的,她晚上不在咸安宫中留宿,这必定在母后的意料之内, 只还是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她能稍稍移情。
她又怎么可能移情?
元幼祺暗自冷笑,心道母后不喜阿蘅,难道韦臻就能让她老人家欢喜?只怕是个更不让人省心的!
她于是又问了那名内监几句,便打发他依旧回咸安宫中当值了。
离上朝还有几个时辰,元幼祺于是不打算回寝宫了,就在小书房将就半宿。
她窝在小书房的榻上,却毫无睡意。一忽想到韦太后知道她没在咸安宫中留宿,尤其是将来知道了彤史女官的记录之后会如何反应;一忽又想到墨池此刻在做什么,回味着今夜与墨池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甜丝丝地泛起一片涟漪。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仍是难以入眠。
小书房的卧榻不窄,元幼祺倒宁可它再窄些。窄些,她的身边就不会显得那么空落落的可怜了。
一代帝王孤枕难眠……元幼祺为自己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阿蘅也在孤枕难眠吧?元幼祺呆呆地想。
她恍然又想到临别前墨池说过的话,墨池说要去云虚观静读一月。
云虚观自然是道门清静之地,可是毕竟前殿常有香客走动。相比下,安国公府岂不是更适合静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