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贤妃的面色稍缓,口中哼道:“你倒孝顺!”
元幼祺接口道:“母妃含辛茹苦养育孩儿,把孩儿养了这么大,孩儿若不知孝顺母妃,简直不能算做是人了!”
韦贤妃缓缓吐出胸中的块垒,“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母妃教得好!”元幼祺赔笑道。
我教得好?是那个姓顾的小妖精教得好吧!韦贤妃暗嗤。
只听元幼祺又道:“孩儿想对母妃说,无论孩儿的身世如何,母妃都是孩儿的母妃,这是谁人也改变不了的!孩儿也会一如曾经,不,会比曾经还要孝顺母妃,不惹母妃生气,时时让母妃开心!”
这话并没让韦贤妃宽心,反而让她更觉忧心忡忡。
“你……都知道了?”她问道。她问的,当然是关于身世的事儿。
元幼祺抬起头,迎向她的注视,殷殷道:“孩儿都知道了!但这不会改变孩儿此生认定母妃是娘亲的事实!”
韦贤妃身躯大震,蓦地百感交集。她知道元幼祺绝不会在这等大事上哄骗她。
所以,她最担心的那桩事,不会发生了?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头顶上悬了十几年的利刃一朝撤去,韦贤妃仍觉得恍惚。但她心有余悸,经年的深宫磨练,使得她不会轻易相信谁的话,哪怕这话出自元幼祺之口。
而且,她也不想就此让元幼祺立时开怀了,再将全副心思放在“姓顾的小妖精”身上。她很清楚怎么攫住一个人的心,她必须让元幼祺继续在乎她,哪怕用些小小的心机与手段,她也不许元幼祺不在乎她。
韦贤妃于是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变,冷哼道:“是风柔那个小没良心的吧!哼!本宫就知道是她!白疼她了!”
元幼祺头皮发紧,她猛然记起:风柔的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孩儿呢!
真是一个官司接着一个官司!这日子过得也够别开生面的了!
元幼祺顿觉头大,只能先解决一桩算一桩,遂忙道:“母妃别怪她。是孩儿用计赚她的。”
“哟?你还会用计了?”韦贤妃挑眉,“说说看,用了什么计?”
元幼祺立马闹了个大红脸,窘道:“就是答应对她好……咳!母妃还是别问了……”
韦贤妃听得好笑,总算脸上带了些笑模样:“还知道该对谁好,母妃为你担的惊、cao的心就算没白挨!”
这是什么逻辑!元幼祺圆了眼睛。
“既然答应了要对人家好,就好生地待人家,”韦贤妃又道,“柔儿是个好姑娘,值得你一辈子对她好的!”
一辈子!
这么隽永的词儿,元幼祺可没觉出半分好听来,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母妃……”元幼祺表情古怪道,“风柔假孕的事儿,您看……”
“谁说是假孕!”韦贤妃瞪她道,“本宫已经让范朗去诊过脉了,柔儿有孕已一月有余,胎象平稳,只待瓜熟蒂落。”
元幼祺顿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突然窜进来一只胖硕的蜜蜂,叫着飞着,害得她头发晕、眼发花。
“孩儿是……怎么可能……”元幼祺被惊吓得语无伦次。
韦贤妃见她慌乱的样子,撇唇道:“本宫说有她有孕,她自然就有孕。等到时日到了,把个刚诞下的足月孩儿抱去充数不就结了?”
元幼祺因着她的这句话,脑袋里的蜜蜂由一个变成了一窝,直把她的脑仁戳成了蜂窝。她觉得自己要头疼死了——
母妃来真格的!真要让风柔诞下孩儿!这怎么可以!
她不甘心如此,挣扎道:“母妃!此事非同小可!绝非说说就能够成行的!您想,让风柔眼下有孕,哪里有现成的宗室的孩子给咱们抱来充数?何况,就是有,难保不会泄密!而且,孩儿属意的继承人是七哥的孩儿,七哥尚未成亲,孩儿也还年轻,等将来……将来孩儿登上大宝,再商议此事不迟啊!”
元幼祺情急之下,语速更急,生恐劝不住韦贤妃。
抱来哪家的孩儿为继承人倒在其次,最最关键的是,若这个孩儿是风柔诞下的,那么风柔就极有可能被扶为太子正妃。以魏帝对风柔有孕的重视,加上韦贤妃刻意的经营谋划,元幼祺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件事会成为事实。
那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等到自己坐上那把龙椅的时候,风柔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那还有顾蘅什么事儿!
元幼祺决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心爱之人做侧室,哪怕是世间最尊贵的侧室——妃子,也不可以!
但是,这样的心思,她能对韦贤妃说吗?
她现在纾解自己的母妃与自己所爱的女子之间的矛盾都纾解不过来,怎么还能再搬出“皇后的位置得给阿蘅留着”的由头,来触母妃的霉头?
元幼祺挠头极了。
韦贤妃也怕逼急了她,再疏远了好不容易重新亲近起来的母女情分,淡道:“你急个什么?所谓‘怀胎十月’,又不是现下就要抱了孩儿来的!”
元幼祺听罢,心神稍松。她亦想到了,风柔要诞下那个孩儿,怎么也得是八个多月以后的事,总会让她想出办法的。大不了,还有“小产”呢!
元幼祺很聪明地垂眸闷“嗯”了一声,算作对韦贤妃的回应。
她的母妃太聪明了,她很担心自己那点子小心思透过自己脸上的神情被母妃发现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受老妈老婆夹板气的小元(点蜡
☆、第七十八章
韦贤妃见元幼祺悻悻的模样, 也觉得心疼。毕竟, 这孩子如今走上这条路, 是她一手造就的。若说私心, 不是没有。
幽幽叹了口气,韦贤妃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元幼祺的鬓发。
元幼祺蹿个子蹿得快, 已经比她高出些了。
元幼祺被来自韦贤妃的熟悉的抚摩摸得很受用,心里也瞬间暖了起来。她极乖觉地微垂下头, 好让韦贤妃摸得更顺手一些。
韦贤妃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元幼祺露齿笑道:“孩儿年岁再大, 在母妃面前也是孩子气的。”
韦贤妃叹息, 呆了良久,方道:“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 母妃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 又嗟叹道:“这么多年了,这东西,也该给你了!”
元幼祺怔了怔, 猜测着她可能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她很聪明,马上想到了某种可能, 心里骤然紧张起来。
韦贤妃去了不多时, 很快便折返回来, 怀中还抱着一只尺余见方的皮匣子。
那只皮匣子显然被保养得极精细,但也无法改变它已经有了些年头的事实。
十年,或者十多年?
元幼祺的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她越发地笃定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韦贤妃将皮匣子放在案上,招呼元幼祺过来看。
元幼祺脚步发飘, 有些近乡情怯般的不敢面对,又有些急于看到般的迫不及待。
她神情恍惚地凑近了去,看着韦贤妃打开那只皮匣子,看到了皮匣子里面的一个严实的杏色包裹。
元幼祺没来由地鼻腔一酸。
那个杏色的包裹因为经历了十六年的岁月洗礼已经稍稍褪了些许颜色,不再如当年一般鲜亮。韦贤妃亲手解开了包裹上的结子,将里面的物事一一拿出,给元幼祺看——
两件小小的、只适合婴儿穿着的肚.兜,一件藕色,一件绯色;一双也是小小的、只适合襁褓中幼儿穿着的虎头鞋;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幅素色绢帕,绢帕的一角,用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言”字。
元幼祺登时泪眼模糊,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已经知道,这些东西出自谁之手了。
只听韦贤妃道:“这是我唯一留存下来的属于你生母的东西……”
她定定地看着那两件小小的肚.兜和一双虎头鞋,道:“当年你的生母故去,燕来宫被昏君禁封,所有曾经你生母用过的东西都不知所踪。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被昏君烧掉了,还是被他藏了起来。只有这肚兜和虎头鞋,你被抱来交由我抚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就是这件绯色的,脚上穿着的是这双虎头鞋。这件藕色的,那时候的你始终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任谁怎么哄都不肯松开……”
韦贤妃说着,语声哽咽:“我那时想,这是天可怜见这没了娘的孩子吧……后来我生怕你穿着这些你生母亲自缝就的东西触了那昏君的霉头,便趁着你累急睡去的当儿,悄悄地换了下来,藏了起来。那昏君初时虽见过你这般穿着,但时日长了,他渐渐也忘却了这些东西。”
元幼祺泪流满面,却顾不得去擦拭。她颤抖着手指,小心地触到那件藕色的小小肚.兜上的鲤鱼图案上。
做父母的,无不渴盼着自己的孩儿万事顺遂、有出息,当年,她的娘亲绣下这幅鲤鱼图案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肖想着她长大成人的模样呢?
韦贤妃看着元幼祺难过的样子,更觉难过。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又道:“这幅绢帕,是你的二舅……是勇毅侯留下的。你生母昔年与勇毅侯相恋,已经定下了婚事,只等着勇毅侯讨伐斡勒凯旋便成礼,却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