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游总管最是伶俐,他喝罢“龙驭宾天”那嗓子,便抢先捧出了存放着传位昭书的小匣子,紧紧地抱在怀中,生怕谁夺了去似的。
端王与肃王见状,又听了韦贤妃所言,脸上的神情方缓和了些。
端王心里暗啐了一句“胡闹什么”,口中道:“还请贤妃娘娘主持局面!”
“老千岁请放心!”韦贤妃欠身说罢,便带着一行随从,快步疾走。
游总管眼珠转了转,忙抱着小匣子,紧紧跟在了韦贤妃的身后。
赵王元承宣在魏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算是在众人中哭得最发自内心的一个。
他亦是被元幼祺抱着顾蘅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以及元幼祺腰间的天子佩剑惊住了。
他与元幼祺情分很深,对元幼祺的了解亦比旁人更深,他直觉元幼祺的状况很不对劲。加之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正经见识过死人的样子。他又年轻眼尖,顾蘅的脸在他的眼前一晃一过,他便意识到顾蘅已经快不行了。
虽然他怎么也想不出在顾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联想到元幼祺对顾蘅的在意,元承宣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凝着勤政殿的殿门迟疑了一瞬,终是朝着勤政殿磕了一个响头,便跳起身,直追韦贤妃一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知道小元要干吗了吧?
七哥是好人,真正的好人。
关于上一章,有必要说一下——
小元为什么那么气韦家,包括和韦舟扬那么说话?
是韦勋朝他儿子使眼色在先。
韦勋为什么使眼色?
因为在这之前魏帝把两位王爷和两位老臣召集了进去,写了遗诏。文中也交代了,不仅是传位给元幼祺的遗诏,也点出了还有一份遗诏是封顾蘅为皇后,也就是以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的遗诏。
所以,韦勋才会那么紧张,才会指使韦舟扬去阻拦元幼祺。
但是,韦舟扬只是个普通武将,这种事他没有资格做。连两位老王爷都没有阻拦顾蘅,说明他们是默认了顾蘅就是未来的太后的。
落在小元的身上,这与是否在乎亲情无关。小元是韦贤妃养大的,她也是储君,是韦舟扬的主君。韦舟扬此举无疑是逾矩了,而且韦家的手无疑伸得太长了。
魏帝后来又为什么拼死拼活地想够那个放遗诏的小盒子?除了怕皇位落在元幼祺这个女子的身上,更怕的是,顾蘅成为太后,江山都被顾蘅控制。
而这第二份封顾蘅为后的诏书,以后也会提及,在此是一处伏笔。
解释这么多,如果还有疑问的,欢迎讨论~
总之,还是本文开篇时候坐着菌经常提到的那句话,请注意细节。
☆、第九十一章
燕来宫中。
元幼祺抱着顾蘅, 偎坐在寝殿榻前的地砖上。
“回来了……阿蘅, 我们回来了……”她轻喃着, 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触顾蘅的。
顾蘅的体温正在急速地消失, 她的脸颊是冰凉的。
元幼祺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她眼中涌出的泪水, 蹭在了顾蘅的肌肤上,那么烫, 也无法暖回顾蘅来。
顾蘅的神魂, 已经不知在忽明忽暗的渊薮中徘徊了几个来回, 却仍苦苦地挣扎着,不肯松开那口气。
弥留的她, 似乎听到了元幼祺的呼唤。
“言……敬言……”顾蘅的声音很细, 细得不努力倾听,都会被忽略掉。
元幼祺听到那声“敬言”,心脏像被利爪狠狠抓过, 裂成了再也拼不完全的碎片。
顾蘅吃力地凝光,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楚面前的元幼祺,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子, 在牵引着她的灵魂, 却到不得彼岸。
她颤巍巍地,用苍白的、布满灰败色的手去竭力地够向元幼祺的眼睛,被元幼祺颤抖地攥住。
“阿蘅!”元幼祺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涨痛,绝望的呼喊与滂沱的泪水同时决堤。
顾蘅被她攥着手,忽的笑了:“是你……我知道……是你……”
元幼祺伤心欲绝, 她想到的是,在最后的时候,顾蘅想到的,还是自己在天上的娘亲来接她。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顾蘅竟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宸……曜……”
元幼祺身躯陡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的顾蘅,慌乱地应着:“在!在的!”
她说着,空出一只手,摸到腰间,用力拽下了宝蓝色荷包的系带,哆嗦着掏出了荷包里的一枚白玉牌。
玉质是上好的羊脂玉,一面是浮雕龙纹,另一面则錾刻着两枚字:宸曜。
那字体,显然是顾蘅亲笔所写就,而后照其雕刻的。
“在这儿!阿蘅,你亲自写的!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你说女子十五岁及笄,便要取字了,你送我的!”元幼祺一股脑地说着,同时将那枚玉牌扣在顾蘅的手中。
顾蘅软软地握着那块玉牌,元幼祺的手掌包着她的手掌,与她一同用力,那块玉牌才不致被跌落在地。
“宸曜……”顾蘅笑得开怀。
元幼祺流着泪,默然。
宸曜,意为“帝王之恩泽”。送这样的一个字给她,她早该想到阿蘅要她做什么的。
“好……”顾蘅最后一次轻勾起唇角,“你……很……好……”
最后一个“好”字,极其虚弱。当这个被顾蘅吐出,元幼祺骤然觉得双臂一沉。
顾蘅,溘然长逝。
空旷的寝殿内,不止元幼祺与顾蘅,作法送她们来到此处的元凌真人始终都在。
她亲眼看着顾蘅逝去在元幼祺的怀中,心中的哀戚丝毫不亚于元幼祺。
“师姐,往生无量……”元凌默念一句,无声叹息。
她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于生死之事看得远比凡尘中人要淡得多。相比那些生啊死啊名啊利啊,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师姐两世的心愿终究得偿,而师父她老人家的精魂也可以回归本位了。
可叹可喟,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因着师姐的一番谋算而或死或破落,又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因此而出现!
“天尊福寿无量!”元凌低喃一声,为那些无辜的生命。
元凌便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她看着元幼祺怀中的顾蘅,心情复杂难明。
她犹记得顾蘅曾经托付她的事:若有一天身死,务必将这副躯体还给顾家,做个了断。
元凌懂得。毕竟,这副身体原本是属于真正的顾蘅的。
可是,眼见元幼祺始终抱着顾蘅已经冰凉的身体,一如之前顾蘅还活着的时候,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的样子,元凌真人犯愁了。
这要如何规劝呢?
她自问于道法上大可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但是对于俗世之事如何开解劝慰,她实在是不精此道。
元凌真人正犯愁着该如何开解,不料元幼祺却先开口了。
“真人,劳烦您请我七哥赵王进来。”元幼祺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顾蘅的脸。
只是,那双曾经从容又淡然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看向她了。
元凌真人微微蹙眉。
她于世情所知有限,眼力却是极精到的。她已经察觉到元幼祺的双腿有问题。
大概是因为太伤情了吧,这个小女太子的两条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元凌真人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到底这个小太子也是向她磕过头拜过师的,且不论是真是假,她不能平白受那三个响头。
元凌真人果然将元承宣请了进来,她自己则远远地盯着元幼祺与元承宣。莫名地,她觉得元幼祺的言行很是诡异。
“七哥……”元幼祺终于舍得自顾蘅的脸上抬起头来。
“老九,你这是……”元承宣快步走近,看看元幼祺哭花了的脸,再看看元幼祺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顾蘅。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眼前的情状实在超出元承宣的想象。
“七哥,阿蘅……去了……”元幼祺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怎么……怎么会这样!”元承宣的脸色纠结。
他张了张嘴,想劝元幼祺“节哀”,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而实际上,他觉得元幼祺此刻是必须得节哀的,外面,整个大魏都在等待着她,她必须坚强起来。
“七哥,你别问了……”元幼祺疲惫地摇头,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
元承宣于是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
元幼祺又紧了紧怀抱,将顾蘅搂得更紧。
“二哥已经被废,三哥出了事,四哥此刻被囚禁在宗正寺中……我们兄弟几人,只有七哥你能够承继大魏江山……”元幼祺道。
元承宣闻言,如遭雷击——
这话从何说起啊!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传位遗诏,但元幼祺是太子,父皇病危这几个时辰内的种种迹象,皆表明父皇属意的继承人就是老九。老九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元承宣从来没想过做皇帝,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做统兵征战沙场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