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龙椅他根本坐不来的。
而他自认父皇也是了解他的志向和为人的,不可能将他纳入到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说,如果此刻被游总管抱在怀中的小匣子之内的传位诏书所指向的,是他的话,他绝不信朝臣和韦贤妃会是那般反应。
尤其是韦勋和韦舟扬的反应,太明显了。
元承宣虽然是个耿直豪迈的武人,然自幼生长在天家,对于这等事,他亦不失敏感。
既然传位诏书指向老九,老九又说出这等话来……
元承宣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想到了!
老九因为顾蘅,何等的不顾己身?
当初,因着顾蘅被父皇看重即将迎入宫中的事,老九又闹成了什么样?
若非韦贤妃在其中斡旋,加之顾蘅的执意拒绝,到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境呢!
元承宣虽然没真正见识过韦贤妃的手段,但他完全能够料得到。
“老九!你要做什么!”元承宣咬着牙。
他不信,父皇的遗诏在,韦贤妃的含辛茹苦在,大魏的万千臣民在,元幼祺敢做出那种事来。
“七哥,阿蘅已经去了……”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拂过顾蘅冰凉的脸庞,将她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小心地掖在耳后。做完这一切之后,仍是一瞬不瞬地凝着顾蘅的脸。
元承宣与立在远处的元凌真人见她这般模样,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动作,简直当顾蘅还活着一般,生恐扯痛她发丝、蹭破她肌肤的样子,两个人顿觉头皮发麻。
这人疯魔了!
元幼祺还怔怔地凝着顾蘅,暗哑着嗓音,向元承宣又道:“七哥,我将大魏江山传与你,你要好生珍重,好好待大魏的百姓。”
她终是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元承宣直觉脑中一阵眩晕。
“你胡说个什么!大位岂是随意说送便送的!你明知父皇传位昭书中写的是你!”元承宣急了。
“那又如何?”元幼祺冷冷反问,唇角勾着,殊无笑意。
“若我这个皇帝成了先帝,又没有子嗣,传位与我的皇兄,这又什么不对吗?”元幼祺紧接着又道。
元承宣脸色骤变。
元幼祺的目光顿时伤感下去,琥珀色的瞳子都失去了往日的华彩。
“阿蘅去了,我不愿独活……”元幼祺痴然地看着顾蘅的脸。
“一个人活着,有什么趣儿?”
“那也不行!”元承宣急扯住元幼祺的衣领。
“老九!你看着我!”元承宣面目狰狞起来,强迫元幼祺面对自己。
元幼祺垂下眼眸,由着元承宣拉扯。
“你才多大!你懂得活着是为了什么吗?情是什么?爱是什么?难道她一个人,比父皇、比你的母妃、比大魏千千万万的臣民在你心里的分量都重吗?!”
“七哥,你说的都对!试问,若是萱姐姐她……”元幼祺使劲儿地摇了摇头,颓然道,“罢了,不做这样的假设!总之,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懂……”
“你别管我懂不懂!你就是不许死!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自戕?这算什么!不怕后世人笑掉大牙吗!”
“后世……”元幼祺呵呵惨笑,“我身既死,管他们如何说!”
元承宣观她神色,特别是那一抹惨笑,怎么似在哪里见过?
顾蘅!
这个表情与顾蘅何其相像!
元承宣顿觉脊背发凉。
不过,他是武将,是经历过生死杀场的。他的胆子大,决断亦快。他很清楚,眼下元幼祺的状况唯有先远离了顾蘅,方可慢慢开解。
他于是瞄向了顾蘅的尸身,脑中构设如何一举抢下顾蘅的尸身,还不至于伤了元幼祺。
就在两人僵持的当儿,顾蘅的尸身却突的起了变化——
原本已经冰冷的尸身,竟然泛起一层白光来,而且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这、这……
元凌真人看得清楚。她激灵一个冷战,已经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难以相信。
“阿蘅!”元幼祺大惊失色。
因为那耀眼的白光将顾蘅笼罩得严严实实,已经令她看不清顾蘅的模样了,更刺眼得使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更可怖的,元幼祺觉得自己的双手因为那耀眼白光的出现而空了!
之前,怀抱着顾蘅的实在感全然寻不到了。
短短的几息过后,那白光倏然不见了踪影,一如它毫无征兆地出现。
而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顾蘅的尸身!
“当啷——”
一声清脆,之前被顾蘅握在掌心的那块羊脂玉牌跌落在空地上。
震颤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顾为小元取的字就是“宸曜”。
小元是打算以身殉情的~
☆、第九十二章
顾蘅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元幼祺怔怔地盯着地砖上跌碎了一角的玉牌, 她的心脏也随之碎裂了。
元承宣也看傻了眼了:这算什么?尸变?
太超乎一个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了。
然而, 他的眼前人影一晃, 元幼祺跌跌撞撞地扑向了站在远处的元凌真人。
“锵啷——”
那柄天子佩剑脱鞘而出,抵在了元凌真人的颈侧。
“是你做的手脚!”元幼祺双目血红, 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元凌真人。
“老九!”元承宣跳起身来,抢到元幼祺的身侧。
“你疯了!”他说着, 扣住了元幼祺握着剑柄的右手。
他真怕元幼祺伤情之下, 再一剑杀了元凌真人。
元凌真人是道门宗师领袖, 若她在宫里出了事,云虚观那里甚至包括整个道门, 皇家该怎么交代?
如今天子新丧, 本就人心浮动,若再任由元幼祺这么折腾下去,大魏危矣!
不过, 话说回来,能让顾蘅的尸身突然消失不见, 甭管是道法还是障眼法, 或许只有元凌真人才做得到。
元承宣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元幼祺死死地盯着元凌真人淡漠的脸, 元承宣的劝阻她根本不管不顾。
“你把阿蘅藏哪儿去了!你说!”她嘶吼着,血灌瞳仁。
元凌真人淡淡地瞄了一眼逼得更近的剑锋,“你正经拜过我为师,此刻是想弑师灭祖吗?”
元幼祺闻言,眼神有一瞬的松动。
元承宣则惊得睁圆了眼睛:老九何时竟拜了元凌真人为师了?
只听元凌真人又道:“是我藏了她如何?不是我藏了她又如何?她临去前把什么都替你安排好了, 生怕你在这世间受哪怕半点委屈……这便是你感念她的方法?你这么歇斯底里的给谁看!”
元凌真人说罢,猛地炮袖一挥,元幼祺随即摔了出去,整个身体砸在了地砖上,闷哼一声,显然是伤得不轻。
那柄寒气森森的佩剑登时掉落在地。
“老九!”
“宝祥!”
惊呼出声的,不止元承宣一人,韦贤妃不知何时抢进寝殿内。她急跑到元幼祺的身侧,慌张地半抱住元幼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全身,生怕漏过了她身上的任何一处伤。
却被元幼祺冷冷地推开了。
韦贤妃双手一空,眼圈便红了。她定定地看着元幼祺冷漠的脸,心内五味杂陈。
“你拎来那柄剑做什么!”韦贤妃大声喝着,近乎破音。
“她死了,你便不活了?你娘亲含辱忍垢地诞下你,本宫含辛茹苦教养你长大,就是让你……让你今日为了她自戕的?”韦贤妃声色俱厉道。
一旁的元承宣闻言,愣怔。他惊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秘事。
元幼祺面目讥讽地睨着韦贤妃,森寒慑人道:“母妃不必拿这种话来提醒我!母妃是我的恩人,大恩人!天高地厚,万死不能报偿!我省得!”
“本宫抚养你,是为了图你的回报吗!”韦贤妃凄厉道。
元幼祺狠狠别过头去,不想看到韦贤妃眼中的泪水。
“母妃确是不图我回报,却想时时事事cao纵我!想我时刻听你的摆布……母妃可曾想过,我是何等感受!”
“在你的眼中,那些……那些都是在cao纵你?”韦贤妃颤声道。
“是!母妃何止想cao纵我?所有人母妃都想cao纵!”
元幼祺说着,蓦地悲从中来,“你想cao纵便cao纵,可你却不知,就是因为你对父皇——”
元幼祺说着,戛然噤声。
韦贤妃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个时辰前,魏帝刚被抗旨回京的元承平气得昏倒的时候,她吩咐范朗“用最后一剂方子”的情形犹在眼前。
若是此等秘事被人知道了去……
元承宣则因着元幼祺说了半截的话而屏气,他直觉这背后似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