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也觉伤感。
端王前几年过世之后,宗室之内便只有肃王的辈分高了。章国公齐浩然也已病逝,如今连肃王也病重了,当年先帝庄宗托付的四位老臣,便只有致仕荣养的卫国公韦勋了。这怎不让人伤怀?
“肃王叔一辈子为国事兢兢业业,于人事上也从来不争不抢……朕得去看看他,才觉得安心。”元幼祺道。
“陛下说得极是。”元承宣道。
他正暗自庆幸移走了皇帝的注意力呢,只听皇帝突问道:“肃王世子是肃王叔的长子元理吧?”
“正是他。”
“朕记得,元理无所出?似乎这世子之位也不大牢靠?听说元理新纳了几房姬妾,就怕肃王叔逝去之前,没诞下个长孙,就此失了世子的名分?”元幼祺又道,面有古怪。
元承宣闻言,半张了嘴,久久合不上。
他恨极了自己的这张笨嘴。闲话多得是,怎么就转到了肃王叔的家里去?
肃王世子无所出,侧妃、姬妾纳了一大帮;陛下也无所出,就封了那么一个两个的后宫贵人……自己这么将话头儿引向肃王叔家,倒显得是故意嫌弃陛下封了两个贵人似的。
元承宣在心里暗骂自己,忙张口欲解释。
“陛下,其实……”
他想说,其实元理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少年时候一味地贪恋美色,败坏了底子,如今人到中年,连让妻妾致孕的能耐都没有了。
可是,这种话,两个男子之间说得,当着小妹妹元令懿的面,又如何说得?
他正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改口的时候,一名小内监进来禀报。
“郭仪郭大人求……”
话音未落,郭仪已经踉踉跄跄地冲进来了。
“臣郭仪见过陛下!见过宁王殿下!见过吴国殿下!”郭仪情急之下,没忘了施礼。
“别行那些虚礼数了!是不是阿……墨池出事了?”元幼祺急得站起身来。
墨池?
元承宣与元令懿皆是一愣:这名字好耳熟!
只听郭仪慌张道:“正是!正是墨姑娘!臣无能,刚刚查知,墨姑娘被打了,还被幽禁了!”
元幼祺已经冲出了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绿字休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丽音阁中笑语欢声, 丝竹悦耳, 谁也不知道三楼的某间房中正有人受着怎样的折磨。
突的一阵靴声橐橐由远及近, 整齐而清晰。
丽音阁的侍应都是耳目伶俐的, 听到这异常的声音,早有守在离大门最近处的侍应探出头去, 向街市上看——
两队荷刀掼甲的兵士,快步朝丽音阁的方向跑来。
衣甲鲜明齐整, 连军靴的制式都是一般无二的。每名兵士皆威武高壮, 目光冷厉。这股子气势和军容, 也唯有拱卫帝京的正规军队如羽林军、虎贲营等才会具备。
大魏承平几十年,百姓见惯了黄发碧眼的西域客商, 却极少见到这样大队的正规军士。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大事了?
街市上的百姓, 或商客,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意外又惊奇地看着这些当兵的在丽音阁门前停下。
是丽音阁出事了?
人们纷纷猜测。
到底是多大的事, 竟然惊动了正规军队?
“本官,虎贲营左营副统领, 奉命查缉要犯!”众军士中, 一名武官越众而出, 将代表其身份的腰牌向丽音阁中的众人亮了亮。
丽音阁中听曲寻乐子的,多为富贾,听到“虎贲营”三个字,顿时紧张起来。
所谓“士、农、工、商”,即便在大魏这样开明的朝代, 商人的生意做得再大,在做官的面前也是挺不直腰杆子的。此刻,看到这个至少六品以上官职的副统领带着大队的虎贲营军士,不紧张才怪。
也有少数些人,是贵宦子弟,他们的政治敏感度比寻常商人敏锐得多,其中更有人认得这位武官是虎贲左营的副统领韩佐。
这可不是作假!
虎贲营啊,那是拱卫京师的战斗力至强的军队之一,由天子胞兄宁王元承宣亲自统领着。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竟然惊动了虎贲营?
众客人尚且如此,阁中的音姬、音倌,甚至包括众侍应,哪一个还敢多嘴的?
既然已经震慑住了场面,当韩佐带兵闯进丽音阁,并要求“所有人皆面墙而立,不许回头多看”的时候,没有谁敢于反抗,都极乖顺地转过头去,面对着墙,生怕多瞧上一眼,平白惹上杀身之祸。
紧接着,荷刀的虎贲军士四散分开,分立两旁,每隔半丈站一人,隐然隔出一条宽阔的通路来,甚至连二楼、三楼都有精锐军士冲上去,提前布置上了。
众人听着背后的军靴声,佩刀撞击盔甲的“蹡蹡”声,无不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变作个小虫儿,立时离了这不可预料将会发生什么事的所在。
韩佐见一切妥当,才毕恭毕敬地向门外躬身抱拳行礼。
元幼祺黑着脸,从马车上跳下,疾步,几乎是跑到了三楼墨池的房间外,一脚踹开了房门。
若非元承宣为了她的安危和影响着想,竭力劝着拦着,她一准快马疾驰出宫来救墨池了。
元承宣和元令懿不放心,忙一前一后追了上来。
两个人在看到元幼祺一脚踹开房门的一瞬,眼角同时抽了抽。
这样暴躁的皇帝,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元令懿的脸色更难看。
她从小长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皇兄,更没见过皇兄对任何一个女子这样失态过,哪怕是对贵妃嫂娘……
墨池!
元令懿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更不好看了。
元幼祺踹开房门,便冲了进去。
她如愿地看到了墨池,却不是平时的墨池——
墨池双目紧闭,躺在榻上,脸上殊无血色。更可怖的是,她的脸颊上有伤痕,呼吸都似乎是微弱的……
元幼祺轰然大恸,时光仿佛又折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
顾蘅去了,把她的心与生机都带走了……
紧随在皇帝身后冲进来的元承宣与元令懿,眼睁睁看着他们平素沉稳仁厚的皇兄(弟)杀神附体一般,推搡开了听到踹门声之后惊诧的小蝶。
“她怎么了?”皇帝的声音颤得厉害,亦冰冷得厉害。
元承宣眉头紧皱。作为当年之事的亲历者,这情形似曾相识。他紧紧地盯着墨池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躺在那里的,不是顾蘅。
元令懿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犹未觉察。她亦看到了墨池,她有种想要扯过一旁的锦被,死死按住墨池的整个身体,不许她的皇兄碰哪怕一下的冲动。
相较他们两位,小蝶的心思要简单得多。
元幼祺推搡开她,她也没在意如何疼,她看到元幼祺突然出现,俨然见到了救星一般。
“公子!公子您终于来了!快……快救救我们姑娘啊!”小蝶哭道。
“到底怎么了!”元幼祺破了音。
她径自抢到墨池的榻前,拉过墨池的手腕,扣住腕脉。
肌肤冰凉,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脉细微弱,似乎已经快要丧失所有的生命力。
“他们打了姑娘,还不许给姑娘吃的喝的……我好不容易在厨房里偷了粥,可姑娘她……昏过去了,吃不进……”小蝶又是难过又是害怕,一边说着,泪珠子一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元幼祺没攥着墨池手腕的那只手用力捏紧,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谁干的?谁打的她?”她喝道。
小蝶被元幼祺语气中的森然威仪和恼怒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敢再回答她的问话了。
元幼祺旋即明白:小蝶还得在这丽音阁中讨生活,说出了真凶,无疑会给她招惹来杀身之祸。
丽音阁!
元幼祺冷哼一声。
迟早,她要让这个地方化为乌有!
以及,那幕后之人……伤过阿蘅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元幼祺于是不再多言,打横小心地抱起墨池,往外就走。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啊,不是根木头桩子!
元承宣和元令懿差点儿跌掉下巴,两个人都尚不知其中的详情,但都出于各自的心思要接过元幼祺怀中的墨池,无不被元幼祺冷冰冰的眼神回敬了。二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袖手。
皇帝就这么抱着这个昏迷的音姬出去了?这样招摇过市一般,不妥当吧?这是元承宣的想法。
皇兄居然这么在意这个女子,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是元令懿的想法。
只是,与元承宣更多地在意这件事可能给皇帝和朝廷招来的麻烦所不同的,元令懿的念头里泛着酸涩的泡泡。
元幼祺抱着墨池,走得极快,却在三楼楼梯口处霍的停住。
元承宣离得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注目的,是三楼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昏暗角落。
这里,有古怪……
凭借着经历过生死沙场的敏锐,元承宣直觉那角落里存着某个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