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油下,林殊完全长成少年模样的脸颊是带点稚嫩的英俊,常年练武,一双如剑的眉毛飞起入鬓,长发散落在肩上,莫名给整张有棱角的脸添上几分柔和。
萧景琰莫名就想起自己记忆里第一眼看到林殊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刚满一周岁,林殊还只有两岁,没被自家父亲荼毒,一身大红色衣服,一看就是太皇太后的杰作。萧景琰呆呆地看着那张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一时被对方的一身大红衣服闪瞎了眼,连自己被父皇塞回了静嫔手里也不知道。
后来萧景琰红着脸向母妃打听那个像神仙一样漂亮的小孩儿,他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在不久后的家宴上,调皮捣蛋的林少爷恶作剧般的拿起自己吃了会脸红心不跳的榛子,一把塞进了皇七子殿下的嘴里。
让林殊嗔目结舌的是,那位殿下不但没事,还吃的很开心。
……
在萧景琰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他不知记得过多少真知灼见,记下多少教训真理,但是最刻骨铭心的,是他在一遍遍深夜里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负了林殊。
至于梅长苏,他不在意。梅长苏和林殊,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人,没有分别。
林殊和萧景琰最先受教于黎崇老先生门下,后来为祁王心胸志向所心折,追随祁王萧景禹,虽然祁王不曾结党,但他们两个确实有为祁王殿下效力的想法。
关于祁王关于大梁如何四海清平,开创盛世局面的设想,他们是最清楚也最期盼的,并励志于此生守护大梁边疆,不让任何敌人侵犯一寸。
然而有多期盼,受到的创伤就有多深。
林殊并不是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他在静姨那里玩耍的时候,翻到当年言阙和姑母的书信,各只有一句话。
言阙: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林乐瑶: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林乐瑶大婚的前一天,言阙对她说:“乐瑶,我哪里不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是将门之女,何必为此而烦恼忧愁?林大哥一片赤胆忠心,却碍于功高震主的流言。陛下近来愈发多疑,却也不至于牺牲你去保全林家!乐瑶,若是你高兴,那我也高兴。若你受了委屈,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然而到最后,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切。
所谓的命运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即使你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有的准备,计划和防备,都在最后发生的一刻轰然倒塌,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仿佛又回忆起自己被父帅推下悬崖,远离了那一片刀山火海,倒在了一片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身体沉重得无法移动,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爬进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蚕食自己剩余不多的热血
梅岭……又开始落了一场大雪。
被埋在冰冷的大雪里时,他突然感受到地狱大门在他身后洞开的声音,然而他追逐着最后一抹亮光,艰难地想逃离地狱的深渊。
他又想起出征前和景琰回靖王府,他圈着少年好友的脖子,嬉笑着提了个要求:“你此次去东海,给我带一颗珍珠回来,起码要鸽子蛋这么大吧——”
“哄”的一声,脑海里似乎什么东西塌了,所有的回忆如同碎片一样哗啦啦落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将它们捡起。
一瞬间,微弱的光芒大盛,他清醒过来,手心里满是泪水。
而昨夜点的冷凝香,已经烧完了,他难得的,梦到了一些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同样是补上周的,这周周末更
本来这篇应该是加在梅长苏解毒之后的,大概是7、8章中间,因为还没来得及写出来所以就放后面了
☆、别离和相见*新
三天前我送蔺晨离开,十月的金桂还没有这么香。
蔺晨是跟着一支商队一起前往南楚的,我跟着队伍把他送到了两国交界处,平原宽广,望不到尽头,前路漫漫,再要相见,恐怕得等个一年半载。
蔺晨换了一身深色的袍子,那把总是拿在手里装风流的扇子被收了起来,头发虽然只是简单地绑了一下,神色却是严肃而平静的。他在商队里扮演一个不苟言笑的修道道士,偶尔吹牛扯皮,但平时还是端着那副架子不笑不语,沉默得像变了个人。
商队在两国交界停了片刻,一直假扮行动不便的蔺晨在搀扶下下了马车,我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边,只见他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双眼眯起,神色凝重,仿佛如临大敌。
他突然开口说:“晏大夫虽然也去了,但恐怕镇不住他。你在他旁边,或许没什么用,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劝上一劝。”
我转头看他。
蔺晨依旧看着远方,用那没什么调的声音说:“南楚这边我顶着,你们放心。但是,小雪,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心中微惊,从未听过蔺晨如此郑重而悲伤地求我。
他脸上带着假的□□,五官呆板无神,总是得板着脸,此刻突然弯弯嘴角,笑了起来,那双眼睛瞬间明亮。
“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死了。”
他轻轻的说,风带着他的请求,渐渐飘远了。
十年转瞬,仿佛那么深的情谊,在最后离别的那一刻都无法诉说,只能说说心中最卑微的愿望。
那年沧州闻名天下的风水世家家主杜寻鹤与梅长苏告别时,曾言:“风水界中有五弊三缺之说,五弊乃是矜寡孤独残,三缺则是钱命权。你此生荣华富贵不尽,权势几乎可以遮天,但唯一缺的,却是命。”
手握天下最缜密的情报网的琅琊阁老阁主奔波十年,也未能找到挽救梅长苏x_ing命的办法。昔日纨绔混日子的蔺少阁主辛苦钻研医术古籍,琅琊阁江左盟两头跑,散发着浓重中药味的药膳只能勉强维持着梅长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问我,该怎么办。
我手段通天,也救不得。
告别了蔺晨,我回到江左盟开始收拾东西。梅长苏走的时候带走了黎纲,还有十个他信得过的心腹。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只知道他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这些狡猾得要死的老狐狸心里清楚得很,梅长苏来历成谜,却也无比清楚得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
我把所有要带的东西塞进了空间袋里,准备去金陵。现在江左盟已经在江湖上立足,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更何况四大长老如今身体还算硬朗,梅长苏不在了也没什么大事。
我在生活了近十年的小屋里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一开门却是乐鸢的脸。
乐鸢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对我说道:“白姐是准备走了吗?宗主临走前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去他的书房看一眼他的案桌。我想他大概给你留了东西。”
我和乐鸢去了梅长苏的书房,只见他的案桌上除了大大小小的案卷外还给我留了一封信。我打开,发现是一系列兵法条例和作战技巧。
乐鸢道:“宗主又在写这个啦?”
“是我让他写的。”我把纸放回去,回去拿了本子来,把上面的内容誊写在里面。
乐鸢趴在一旁看我写工工整整的楷体字,道:“写书吗?白姐,我看你和宗主都写这本好久了,怎么还没写完呢。”
我道:“长苏本来就忙,身体也不好,我也不好让他一直想这个。这是兵法。”
世界上唯一一本还没有完成的林氏兵法。
三年前我突然想起让梅长苏回忆当初林燮和赤焰其他将军的兵法谋略,用兵布局,并记载在册,流传给后人,虽然大家都希望不再有战争攻伐,可是如今诸国之间矛盾不断,平衡局势随时会被打破,还远没有到和平的程度。留下一部兵书,既是林家存在过的证明,也存了强化大梁武力保卫自己领土的念头。
乐鸢疑惑道:“宗主以前带兵打仗过吗?”
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解释。
还好乐鸢姑娘心大,脑筋转得极快,一时半会不知想到哪里去了,道:“白姐这次随宗主去金陵会见到靖王殿下的吧?”
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这个小姑娘对萧景琰还是这么痴迷,我看着她,道:“小鸢,都什么年纪了你还记挂着这个,我记得乐长老给你找了一门亲事,看着合不合适,如果还过得去,就嫁了吧。”
乐鸢皱着眉,道:“白姐看着比我还年轻呢,说的话怎么这么死气沉沉,白姐和宗主都不着急,我急来干嘛。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不是给自己整天找不舒服么。我已经跟我爹说过了,他会给我时间让我自己选择。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我搁下笔,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发现,这是个不满三十岁的小姑娘啊,我的年纪是她的好几万倍吧?
我也想嫁给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人,而我却嫁不得。
梅长苏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即使对方愿意,但是他娶得起吗。
就算是蔺晨愿意抛弃一切,梅长苏就同意毁了挚友的一辈子吗。
更何况是萧景琰。
我揉了揉眉心,觉得红尘之中诸多事情都那么麻烦,不如回华胥幻境中清修。
回过神,我道:“别来金陵,那里是一趟浑水,要来就过个二年再来。”
乐鸢怔了怔,虽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本能地相信了作为长辈的我的话。我把梅长苏留给我的信封烧掉,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事的话我去吃个饭就走了。”
乐鸢这才想起了她所认为的正事,道:“哦,事情有点多。因为宗主跑了,长老们让我问问你,今年初秋的武林大赛派何人出席,顶针婆婆的孙子满月酒的请帖昨日就已经到了,南剑州莫家的小公子下个月登门拜访宗主,还有衮州那边突然有盗匪横行,现在还没有确认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