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穆和突然对萧歆说:“我十四岁和父亲一起上战场,见到的场面比这个可怕多了。”
萧歆笑了,“如果你站在那个位置,看着大殿下的众人,绝对比在战场上更加紧张。”
面具男子眉头挑的更厉害了。
萧歆微微眯眼,林穆和自觉地退到他身后,离开了林穆和的庇护,众人才发现这个同样年轻俊秀的男子,明明眉目可亲,身上却是一股说不出的贵气和俯瞰众生的气势,连五官都凌厉了起来,他的目光敏锐,嘴角带着冷笑,压低了声音,却有些迫人的威严。
萧歆道:“很多时候,我都不高兴拿背景来说事。这番已经是迫不得已,既然屠龙教非要伤害我无辜的子民,那我就得救上一救。恰好听说贵教害怕的势力当中有官府,那我这个官府代表站出来,不知道镇不镇得住?”
面具男子放下了手臂,莫名觉得自己刚才的姿势在这人面前太嚣张了些,他清了清嗓子,意图让自己不输于对方的气势。他道:“不妨说出你的身份。”
萧歆双眉微挑。
林穆和但笑不语。
面具男子觉得有点古怪。
这时,大门被推开,一人无比光明磊落地走进来,道:“他的身份岂是你能知晓的?”
走进来的人穿着青色长衫,手中一把折扇,长发披散在肩膀后面,即使已经年过半百,面容保养得好,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风流。
众人看清楚了,心中顿时大喜。这方刚出来个官府代表,神神秘秘地没有透露身份,这下却来了个琅琊阁正主,真的有救了。
来人正是蔺晨。
蔺晨走上前,敲了一下林穆和的头,道:“只知道惹祸生事,一听说你们在喜宴上,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林穆和委屈地摸了摸有些疼的脑袋。
然而蔺晨是不敢对萧歆动手的。实际上,若是听说了林穆和在喜宴上,他便让属下的人暗中保护,任凭他闹腾,而如今萧歆是一国太子,即便来江湖游历,也是万万不能出一点岔子的,于是他便亲自赶过来了。
人群里有个不怕死的道:“蔺阁主,这些毒龙教的太过分了些!必须要赶尽杀绝啊!”
蔺晨看了一眼方才还瑟瑟发抖如今却生龙活虎的众人,喝道:“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给我滚了!”
不少人拖家带口地逃跑,拥堵狼狈的大厅安静空旷了不少。
面具男子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单凭蔺阁主处置。”
蔺晨道:“何必如此?”
面具男子道:“一群打着正道旗号实则y-in险狡诈的伪君子,有什么好留的?”
萧歆道:“人心自然诸多险恶,可若是因为对方身上有一丝缺陷不足,便将人全盘否定后杀之,那便是暴徒和疯子。若是连这世间一丝丑陋都不能容纳,美好又怎么让人珍惜呢?”
面具男子微微一怔,道:“阁下乃圣人。”
蔺晨给朱容之喂了保命药丸,嘟囔道:“折腾吧你们折腾不死你们。”
林穆和指着印铭道:“蔺叔,印铭怎么办?”
蔺晨瞧了一眼,道:“我找人把他送回他师父那里去。”
林穆和惊道:“你还知道他师父在哪里?”
蔺晨道:“这世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话这么多做什么,带你弟回客栈休息,把人累坏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萧歆在印铭身边劝他莫要过于伤心,也算报答赠笛之情,听到自己要走,印铭忽然抬起了头,眸中有些光彩了,然而印铭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有些发愣。
印铭问:“你究竟是谁?不要再欺骗我。”
林穆和把萧歆拉起来,护得好好的。
印铭忽然笑了,“也对,能和琅琊阁阁主关系这么好的,身份必然高贵,是我高攀了。”
萧歆皱着眉头,忽然说:“我不姓苏,我姓萧。所有的人,无论善恶,都是我和我父皇的子民。”
即便是拉一个远住在山里的乡下人,也知道大梁皇室的姓氏是什么。
面具男子全身一怔,印铭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不知是震惊还是如何。
林穆和叹了口气,轻声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情义千秋(一)
中秋节到来的前一天,天气已经转凉了。大概是前年冬季不够寒冷,所有的寒气都积攒今年来了,昨夜的秋风来得格外猛烈寒冷。一夜呼啸风声,清风殿里的□□已是落了一地的花瓣。此时太阳高照,一地花瓣却依旧躺在地上,无人清扫,只是因为,殿里的那位,是个喜静的主。
宁可残花败柳一地狼藉,也不愿听见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
清风殿静悄悄的,除了主殿门前站着一位随时候命的年轻公公,似乎瞧不见一个人影。
年轻公公抬眼看了看天空,太阳几乎要斜到头顶来了。
萧景琰被一些事情拖住了。
六年前他从他那个心胸狭隘却碌碌无为的老爹手里接过了烂摊子,劳心劳力到处修缮,总算把这风雨飘摇的大梁江山修补得有些起色。近几日他整肃军部,军中贪污粮饷的现象严重,前朝留下的毒瘤顽固无比,搞得他头痛欲裂。
于是萧景琰不得不与几位朝中大臣商量得久了一些。只是最后大家商讨出结果,萧景琰却没有下最后的决定,他有点私心,想给那个人瞧瞧。
然而他把放在心尖上的那人,还在睡大觉。
萧景琰下了早朝,一路直奔清风殿。这位武将出身的皇帝陛下,身强体壮,走路飞快,身后跟了四个恨不得跑起来的小太监。
清风殿距离萧景琰自己的寝宫不远,不过片刻就到了。皇宫本来就肃静,没了那些妃嫔少了许多丫鬟,此处更是安静。清风殿外墙内树木怀抱,中间搁置着莲花池,院子里种着奇花异Cao,更有假山林立,风景和格局倒比皇家花园更好看。
萧景琰示意下人们不要出声,自己上前推开了房门,又轻手轻脚地把房门阖上。
房间内一张几乎能睡下四五个人的大床,床四周笼罩着淡金色纱帐,站在外面,只能朦胧地瞧见隆起的被子。
萧景琰褪去外套,将外衣也解了下来,一身风霜与寒气仿佛褪尽。他的眉眼忽然柔和了下来,眉目间带着欣喜与平和,完全不似方才在朝堂上将那群前朝吃旧账贪污受贿的老臣吓得屁滚尿流的皇帝陛下。
萧景琰耐心极好地把纱帐收拢,床上的那人似乎听到了声响,不满的嘟囔了一下,一条细瘦的手臂伸出了被窝,白皙的皮肤使得上面的痕迹更加明显。
萧景琰看着深陷在被窝里的家伙,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温润的眉眼,软的唇,一副熟睡温顺的模样,白皙脆弱的脖颈下方,清晰的痕迹隐没在被子的黑暗处。萧景琰突然觉得,若是此刻死了,他此生也满足了。
纠结了半晌,萧景琰摸了摸对方敏感的耳垂,笑着说:“长苏,别装了,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
萧景琰耐心极好,一点点给梅长苏套上衣服,看着对方仍旧弥漫着水汽的朦胧的眼,忍不住亲了亲。梅长苏微微皱眉,按住了他的手:“天气还没有那么冷,我不用穿那么多。”
萧景琰微愣,道:“是我忘了。”梅长苏身子已经大好,与常人无异了。
梅长苏用床头的水洗过脸和手,坐在桌前由大梁皇帝陛下给他束发,淡淡问道:“朝堂上有什么事情吗?”
萧景琰道:“大事没有,小事不少。下午你先好好休息,晚上还有晚宴。”
梅长苏把玩着手里的玉冠,没有说话。
萧景琰道:“别束了,散着好看。”
梅长苏抬眼,嘲讽笑道:“若是不规矩些,那些老学究怕是要说我是不懂规矩粗鄙下作的江湖野狐狸了。”
萧景琰按住了他的肩膀,突然低下头吻住了他,轻声在他耳边说:“左右我才是这天下的主,若是谁敢这么说,我就杀了他。”
所有的自持,所有的端正严谨,朝堂上那个不苟言笑威严无比的皇帝陛下,仿佛只有面对这个人时,露出x_ing格里最黑暗的一面,自私的强占欲和不容侵犯的护短。
自从六年前起,梅长苏就不再每天服用药物,除了偶感风寒,身体也健康得很。只是十三年的药香长久的留在了他身上,带着微微的涩味。
他少时山珍海味吃遍,后来遭逢变故吃食多是清淡滋补,如今在皇宫里,好吃的不少,梅长苏却已经无法提起兴趣。昨夜他被萧景琰折腾得狠了,只能喝一些清粥。清粥味道虽淡,但是口感极好,准备的人必然是花了心思的。
萧景琰在屋内,正帮他把散落在桌案上的卷宗本子整理起来。他感觉自己一生的耐心都耗费在了这个人身上。萧景琰说:“你下次不妨直接来御书房,那里的材料齐全些,弄乱了也专门有人整理。”
梅长苏瘫在躺椅上,手里拿着卷宗却不看,指了指自己,道:“我累,走不动。”
自打住进皇宫,梅长苏是越发懒散了。
萧景琰道:“你跑去内宫找母妃的次数,可是比来御书房帮我的次数要多。”
梅长苏道:“我要是不去,静姨她老人家就忍不住要亲自过来,多麻烦她啊。”
萧景琰有些无奈,得,孝顺孝敬之心还是有的,可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每次都得自己腆着脸来找他,他就不能为他考虑考虑?
两人正说话,院子里忽然飞进一只鸽子,一个小太监抓了起来,解开脚上的线,将卷筒递给了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