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面色一僵,下意识的望了望古桐,却见他只顾埋头吃饭,转而又瞪了景笑乐一眼,作罢。
景母朝景笑乐递了个眼色,景笑乐赶紧笑眯眯安抚老爷子:“爷,明天我回来住两天吧,陪您逛公园打牌行么?要不您教我做菜也行,往后我也不用老在外面吃了,您瞧,我前晚上经过药店的时候去称了称,又掉了两斤……”
“该!”老爷子气呼呼的给他夹菜。“你都快成猴子了。”
“就是。”景父附和。“多吃点,太瘦了身体抵抗力也会下降,别有事没事老往酒吧里泡,有时间多运动运动,你附近不是有家挺大的健身房么?你叫东洋一起去,跑跑步什么的,或者休息日出去晒晒太阳,你这孩子太苍白了,看着总像有病,小古比你健康多了。”
景笑乐看看自己白皙的手,确实挺苍白,但这不代表他身体不健康,而是遗传了景母的肤色。“爸,我是天生这样。”
“胡说!你那是懒!”
景笑乐嘿嘿笑了两声,识相的沉默。
老爷子突然问:“乐乐,你有没有主动约小微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景笑乐愣了以下,飞快瞥了古桐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那晚上她就跟我说了,她有男朋友呢,只是没介绍给父母认识,我被拒绝了,再说,强人索爱这种事我也不会做。”
“有男朋友了啊?”景父挺遗憾。
老爷子更遗憾:“可惜了,小微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你们俩站一块就跟金童玉女似的,称极了……”
景笑乐又瞥了表情如常的古桐一眼,怕老爷子扯出更深层的话,便打断他:“爷,您就别想了,人家有主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转向古桐:“小古有女朋友了么?”
古桐摇头。
“你们呐,年纪看不算小,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呢,我个人定下来,组成一个小家庭,不是挺好的么?古人说三十而立成家立业,这都是有缘故的,你看现在社会上那些标榜着晚婚或者不婚的人,是不是……”
“爷。”景笑乐无奈。“您别每次我回来都说上这么一通好么,我都会背了,再说,你都说三十而立了,我现在还差两个多月才满二十七呢。”
“我要不说,你那心思恐怕就要飞到外太空去了!”
景笑乐笑:“您用词真是越来越时髦了,是一起打牌那李奶奶教的?还是喝茶的刘奶奶教的?”
“你个臭小子!”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掩饰。
“要不我明晚回来,带几盒茶叶让您送人吧,您看是要白毫银针还是龙井?或者别的?”
“龙井吧,他们比较喜欢喝这个。”
第四十六节:分离
再过二十来天就八月十五了,夜空中挂着的月儿有点阴影,周围有些朦胧,但越来越圆越来越亮了,照着树影斑驳陆离,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破碎凌乱,物动影动中,有些孤寂。
月亮在诗词里,虽有团圆美好之意,但更多的是被人寄托着游子在外的乡愁,夫妻两地分离的思念,恋人间朦胧的爱情,将士出征的无奈离别……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景笑乐站在楼层通道的最后一个台阶上,背着手望着天上的月亮学古人抒情,须臾间就弯腰抚肚的自己笑喷了,清亮的笑声在静寂黑暗的楼道里回荡。
古桐站在他身后,肩部以上笼在黑暗里,只暴露了大半截身子,惶眼一瞧还挺吓人的。
“诶,你说咱们这些人要都回到古代,那可怎么办呢?估计一到那儿就被那股浓烈的文人酸气给熏回来。“景笑乐转身仰头问,脸上依然笑意盈盈。
“首先前提条件不存在,你回不去,也就只能无聊想象一下。”古桐长腿一迈,胯下两个台阶,往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景笑乐站在原处,安静微笑着看他的背影。走路的动作敏捷轻快,薄衫被夜风吹动,优美的身体曲线分明清晰的透出来;两手兜在裤袋里,随着步子而轻微摇摆;袖子卷到肘部,一小节小臂光裸着,在月光下有着健康的光泽;微微低着头,后脑勺的毛发像刺猬一样竖起,露出光洁秀致的脖子……
就这么看着,觉得幸福又忧伤。胸口突然有些闷,景笑乐发泄似的冲过去,大声叫着“等一下等一下”,然后蓦然跳到他背上。古桐措手不及向前倾,两人差点摔倒在地。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咿呀咿呀……呵呵呵……”景笑乐滑下地,两手抱膝蹲在地上,没形没象的笑得气息欲断。
古桐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垂着眼,黑暗的眼珠没有波澜。
景笑乐想起他和小晴分手后去找他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还勇气十足,随便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都能让自己感觉自己是超人,无坚不摧,可现在……他觉得路上随便一只蚂蚁一颗小沙粒都能绊倒自己。
“你玩够了没有?够了就起来吧。”
景笑乐有些傻愣了看着伸到面前的骨节分明有力的手,再看看眼前弯着腰的人……什么也不能想,抓紧了站起来,然后用力抱住这个人,脸贴近他颈窝,皮肤的温暖让他想掉眼泪。
“上车吧,被人看见了不好。”古桐拍拍他。
“不管。”景笑乐声音沙哑。
“有什么话上车再说,你想被人看笑话么?”
景笑乐紧闭了一下眼,平稳了情绪,退开,打开车门钻了进副座,放低椅背,然后闭眼假寐。他知道古桐坐在他旁边了,也知道他盯着他看,但是,他现在没办法跟他说任何话,他现在需要的是把那些脆弱的情绪都赶跑,找回乐观和勇气。
嘴唇被轻轻吻了一下,景笑乐睫毛动了动,没出声。
车子启动了,一路沉默,到风情街时景笑乐意识已经混沌了,被古桐摇醒后,脑子迅速清醒,解开安全带下车,伸了伸懒腰,对古桐说:“风条街晚上也挺热闹啊,你看现在路边还有很多店在营业,人也挺多的。”
“相比起中心大道那边,这里算安静了,不过这样也好,很适合居住。”古桐锁上车库门,走过来。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条街了,什么时候看都这么浪漫,风情万种。”景笑乐眼中染了霓虹,流光逸转。“诶,摄影室隔壁那家面包屋现在还营业吧?我们去买些糕点好么,突然很想吃。”
“好像是九点半关门,现在——”古桐看了看表。“九点二十分,也许已经没有新鲜的东西卖了。”
“那可不一定,咱们赶快去,走吧!”
赶到面包屋时正好看见店员关灯,景笑乐扬声大叫:“美女等一下!”
“有什么事么?”
“啊没事,就是想买些糕点,还有吧?”
“今天烤的面包没有了,有盒装的,你们进来看吧。”店员笑盈盈把人请进店,一一介绍现有的糕点。
拿了两盒酥饼,两条黑色巧克力,一包多味泡芙,一盒榛仁小蛋糕,一袋花生糖,景笑乐还在边看边问古桐:“鸡蛋饼要么?好像很腻……法棍呢?这个可以当早餐,拿两条好了……还有什么?绿豆马蹄糕?这是中国的传统食品吧,居然摆到法国面包屋来了,这算是挂羊头卖狗肉么……哎……”
眼角瞥见收银处那个粉红色的身影,景笑乐不好意思的朝店员笑笑,又拿了一盒绿豆马蹄后过去结账。
回到住处,古桐去洗澡,景笑乐把所有糕点放在桌上,排列整齐,然后拿起最头头的黑巧克力,剥开,啃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舌尖慢慢舔开,馥郁浓烈的可可味在口腔中漫开,凝眉回味了下,很地道;撕开泡芙,拿起白色那颗,咬一小口,中间凝着的甜甜奶油化开,挺好吃;打开榛仁小蛋糕,同样咬一小口,很甜,很浓的榛仁味,很好吃……
“你是打算把这些东西都吃完么?”古桐站在浴室门边问。
“这么快!”景笑乐拿着自己咬过的那块小蛋糕过去,放在他嘴边,小孩儿似的献宝:“这个很好吃,你试试。”
“我不吃蛋糕。”
“这个跟别的不一样。”
“不一样我也不喜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景笑乐执拗的说。
“我要是不吃,你是不是就这样跟我站在这儿耗着?”古桐皱眉。
“那你要吃么?”
希冀的眼神,固执的动作,古桐默默看着嘴边的蛋糕,终于还是张口咬住了。很甜,不是他喜欢的东西,但……“虽然不喜欢,但确实挺好……”
剩下的话语突然被景笑乐吞入口中,粗鲁的吮吻,同样的榛仁气息沉重交缠,然后突然松开,紧紧的拥抱,牙齿狠狠的咬在他肩膀上。
喉咙里泄出一声动物般的呜咽,景笑乐松开牙齿,舌尖轻轻舔着那两排清晰的牙印,强装着忿然掩饰脆弱的情绪:“有些时候我很希望自己是女的,因为我很想哭,真的。我还想把你咬碎了吞下肚,然后再造一个新的出来,毅然是这副表相,但内在一定要丰满柔软,这样才能重视我重视我的感情。”
“情绪波动过大,过度血腥的幻想有害身心健康。”默了片刻,古桐推开他。“去洗澡吧,明天你要把这些东西吃光。”
“那你把剩下的放冰箱里吧。”
“知道。”
“诶等等。”景笑乐又掰下一小节巧克力丢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可以了,带走吧。”
古桐想笑。好像是要他把犯人押进牢房一样。
把所有东西兜进一只袋子,放冰箱最底层,古桐又看了看冰箱里满满的存货,有些可惜。这次出门至少得半个月,明天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这些蔬菜肉菜恐怕得在出门前清理出去了。
“你干嘛呢?”景笑乐洗了澡倚在房门口问。
“没干嘛,想着明天清理冰箱。”古桐关上冰箱门,回房。
景笑乐擦着头发,闻言疑惑:“不急吧,回来再清理也不迟……”单调突然专急。“啊!该不会是冰箱里生虫了吧?那你还把东西放里面!快拿出来啊!”
“冰箱能生什么虫?”古桐无语,干脆就趴上床闭目养神。
景笑乐蹲在床边,正儿八经道:“细菌不算么。”
古桐把头转向另一边,笑。
景笑乐踩上床,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白色的大毛巾搭在头上,整张脸被遮了大半,身上只着一条软棉裤,**的皮肤湿润洁白,脖子至肩胛骨线条格外秀美,半阖的眼睛幽暗沉静,高高俯视的表情有点纯真有点性感。
“美人。”古桐挑眉朝他伸手。
景笑乐睫毛颤了颤,含蓄的笑:“官人。”
“呵呵呵。”古桐把脸埋在枕头里笑。
“讨厌。”景笑乐似嗔似怒的吐了两个字,扑到他身上,死命压着,一会儿又把他翻过来,发虐似的啃咬,然后两手架在他脖子上,眯着眼恶狠狠讨伐:“让你吓我让你吓我!赔偿我精神损失费青春损失费脑细胞损失费差点掉眼泪的丢脸费**费,一百块一分不能少,立即兑现,慢了一秒我把你剁成九千九百块丢到世界各个角落,再让狼狗一块块捡回来煮熟包包子再喂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词是说什么来着?”古桐慢条斯理的问。
景笑乐呆呆答:“贫富悬殊。”
“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
“什么?”
“官民差别。”
“嗯?”
“现在你是官,我是民,你在对我**裸的诬蔑……噢!”悠然的表情被景笑乐突然的撞击给疼飞了,古桐摸摸额头,有些头晕。
“疼!”景笑乐同样抚额痛呼。
“罪魁祸首有什么理由喊疼!你以后别动粗行么,我没金钟罩铁布衫更没练铁头功,经不起你折腾!”古桐粗鲁不满的抬起另一只手,拂开他额前的发,看了看,还挺严重的,都撞红了。
“你把我绕晕了,行为脱离了思维,一时控制不住,说来也是要怪你,没事扯什么八古,不是说对文字不在行么,居然还记得这些成语,别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放过你!门都没有!”
“不在行就代表我文盲了么?”古桐闲暇的靠在床头问。“那咱们来聊聊,我又怎么着你了?至于让你这样反复无常?”
景笑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把身子蜷城虾状,头伏在床单上,艰涩的说:“我知道我没跟你说清楚就把你带回去是我的错,你有理由生气,但是,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你知道我很,很爱你吧,一丁点伤害你的事我都是不愿意做的,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够这样坦白舒服的相处。
之前我一直想,虽然你现在对我没有感情,但只要能这样相处,你总会有喜欢我的一天。我可以像收集糖果一样把一天或两天的喜欢收集起来,时间长了,就会有足够多的量,达到我想要的份额……可是,你今晚又想暗暗把我推开,很难过,真的,不止是难过,是悲伤。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能轻易的把我推开,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筹码,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古桐无法反驳,因为他真的再次产生了“结束”这个念头,在景老爷子聊起谭微说到成家立业时,很强烈,现在依然有。他不想谈一段没有结果的沉重的感情,不想日后为这种感情伤脑筋,更不想因为这感情而扰乱了自己该有的生活步调。以前他和凌姿的关系是纯的**关系,没有牵扯到任何**的感情成分,谁也不干涉谁,两人都自在。
而景笑乐……景笑乐说喜欢他,他从拒绝到接受,这期间心理变化挺大,这是对景笑乐的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尝试,这段经历挺愉快挺舒服。但今晚,他意识到了之前没想过的很多因素,且他可以肯定这些因素全在景笑乐身边,于是,这念头也就像老树盘根般深深扎进他脑子里。
懦弱么?不不!
懦弱这个词远远不能用在古桐身上,更不是能说他缺乏担当的勇气,人们常说爱要努力争取,这话是对部分人说的。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分主要次要的东西,古桐的生命里,爱情从来都不曾重要过。
对于景笑乐,古桐说不敢动是假的,毕竟第一次有人这么毫无保留的用另一感情喜欢他。他也不会骗自己说对景笑乐没有任何异样感情。是的,他喜欢他,只是这喜欢的份额还太少,时间和距离轻易就可以抹去。
所以景笑乐,虽然你爱我,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即使可以相信,我也……觉得没什么意义。
伸手将景笑乐揽到身上,古桐轻轻淡淡的说:“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景笑乐应该是骄傲矜持的公子爷,而不该这样委曲求全,别说你不在意,我就先看不过去了。要是东洋他们见你这样不得笑话你。”
景笑乐沉默了片刻才应:“明白了。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不需要我说了吧,我相信你从小到大听过无数赞美的形容词了。在别人眼中,你是很出色的。”
“那你以前有喜欢过别人么,我指的是爱情的喜欢。”
“没有。”
“我有,我喜欢我以前那些女朋友。”景笑乐语调平平的开口。“但是,那些喜欢加起来占不到我给你的百分之一,你明白么?”
古桐突然恼怒,努力压下情绪道:“就算我救过你你也不至于这么喜欢我啊!我觉得你是被困在自己给自己塑造的幻象里了。当年救你的人不止我,还有腾锦,如果当初你首先见到的是腾锦而不是我,那你是不是就会爱上腾锦?”
“你在侮辱我的感情。”景笑乐有些受伤。“我没有臆想症!我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抱歉。”古桐深深看了他一眼,冰冷的话吐出:“可你要我有意义么!?谁都比我好!”
说罢翻身下床,走到漆黑的客厅,拉开厚窗帘,凝眉看着窗外。路边的店基本已经息业了,行人很少,偶尔有车辆经过,路边两旁铁罩下的牛皮等的光线很温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眼前模糊的浮出他表情冰冷的脸,伸手摸了摸,果真是冰冷啊!
这副面孔刚才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古桐有些懊恼。
还没开始相爱就已经开始互相伤害了么?
这样有意义么?
像是火车不管跑多少次,终究还是要经过中间的那段铁轨。古桐现在再次思索有没有意义的问题。虽然跟景笑乐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无疑是轻松快乐的,他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在别人看来也是他走运吧。只是日后相伴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世俗问题及家庭问题,烦不胜烦,他找不出理由说服自己承受这些!
温热的躯体从身后抱紧,古桐听见景笑乐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没错。”
“那是什么错了?”声音微弱。
古桐拉开他的手,转身平静道:“景笑乐,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正好明天我要离开了,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现在,先回去睡吧。”
“一起么?”
“一起吧。”
这晚上,两个心思翻腾的人躺在一张床上,沉默入睡。
第四十七节 一路向西
当车子穿过卧龙自然保护区,开始翻越终年云雾缭绕的巴郎山时,古桐被一阵嘈杂的欢呼声吵醒,意识还处于游离状态,只见身边一群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旅人兴致勃勃的打开镜头对准窗外,一时间,清亮的快门声和亢奋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古桐兴味索然的翻了个身,隔着一层玻璃仰望巴郎山。
不是每次进藏都会走北线,前年也是一个人独行,经过这里时也挺兴奋的取了很多景,洗出来给小西他们看时,把他们羡慕得死去活来,指天跺地的发誓一定要亲眼来瞧瞧亲自来拍拍。
巴郎山峰峦峭壁嶙峋,山岩裸露,险象环生,沿途草甸簇簇如一幅幅巨大的绿地毯覆盖山间,颜色澄澈的蓝天百云中,有茫茫云海浮动在山腰,将雄浑的山脉分割开来,峰顶白雪连绵,美得极致。
披开云雾依辰极,身在青宵紫气间。
在车里看不到巴郎山全景,空间限制了视觉的延伸。但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巴郎山看起来依然蔚为壮观。
真美……
周围杂乱的声音渐渐远离,古桐歪着头又睡着了。抵达丹巴时已是晚上,找了间干净舒适的旅馆睡了一觉,第二天赶早趟到达甘孜,再由甘孜往金沙江大桥,到达时又是晚上了。什么也不想,洗了个热水澡后休息,隔天早早起来坐上去昌都的车。
临近昌都时,古桐这几天波澜不惊的心里才涌起欢喜的情绪,从包里摸出手机,开机,一堆的短信狂袭,大致看了看,还真是五彩缤纷什么人都有!
所有短信全忽略,古桐先发信息给徐非,问他旅馆位置,然后再发给腾锦,告诉她一小时左右到达。两人几乎同时回信,看完后,古桐乐悠悠的继续闭眼休息。
八月的西藏,气温高得吓人,路上行走的不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游客,几乎都顶着一张晒成棕色的干燥的脸。古桐戴上棒球帽,套上透气的棉质长袖衬衫,背上包下车。
炙热的阳关灼得人热汗满头满脸纵横,狭小干净的柏油路面被烤得滋滋作响,一股淡淡沥青味钻入鼻中,很熟悉的味道,很熟悉的热度,很熟悉的街道,很熟悉的店面…一切都那么熟悉。
旅馆距离车站不远,古桐边看边找,等喝完两瓶水,衣衫汗透时,终于见到了那家招牌很小的家庭旅馆。询问了柜台处的小店员,得知徐非前几分钟才刚上去,于是便叫小店员带他上楼。
3号房门半开着,电视声传出来,古桐笑了笑,敲门叫徐非。
高大壮硕的徐非冲出来,咧嘴大笑,熊抱了一把古桐,然后朝小店员朗声道:“小加娜,这位是我的朋友,谢谢你带他上来。”
加娜乖巧的朝古桐摇了摇手,登登跑下楼了。
“快进来吧。”徐非帮他拿包,掂了掂,歪头说:“很轻嘛,我还以为你会把大家伙带过来呢。”
“不需要,我有朋友在这边,她有器材,晚点一起吃饭吧。”古桐边整理行李边道。
“行啊,天气太热,我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和饭,叫她带我们去找家好的餐馆…诶,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就几件衣服和相机,没了。你那些事情都办完了吧?”
“鸟蛋大的事,早办完了!大前天就开始盼着你来,天气热,一个人上哪儿都觉得不爽,见了什么东西也办法找个人说,真特别想念我们组一票人外出拍片的热闹盛况…真没法忍受你怎么能每次都一个人走来走去,也不烦不闷。”徐非瘫在床上,拿着遥控器换台,换来换去大多都是本地频道,于是又调回中央一,标普听起来亲切多了。
“你不会这两天都闷在这房里吧?
“没,早上和晚上会到处去走走,小加娜会告诉哪条街卖的小东西便宜,哪条街有酒吧饭馆,哪里有正宗的小吃……”徐非坐起身来对古桐笑:“你不知道,就这几天时间我几乎把这里的小吃吃遍了,知道街角那家西加店做的人参果奶渣糕和腐奶渣粥很好吃,隔壁还有家卖吧啦饼和干酪的味道也很正,就是太热气了。昨天早上我发现自己长痘了,你看……”。
古桐瞟了一眼,调侃:“你那张脸黑得什么痘都看不出来,不要紧,放心吃吧。”
徐非摸摸脸,挺自恋的说:“黑得健康啊!我现在这模样多男人味啊!还打算这趟回去后跟女孩子表白呢,长痘痘多丢人!都这年纪了还像内分泌失调一样。”
“发春呢你,也不看看什么天气!”古桐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
“哟,小古,心情似乎不怎么美丽啊,跟哥哥说说,怎么了你?”徐非笑咪咪走过去勾肩搭背。
“烦恼你的痘痘吧。”古桐不领情。“诶,你说要跟谁表白?同事?还是咱们同学?你以前暗恋那位?”
“同事,等革命成功了再给你引见,顺便给你介绍一位我们部门新来的单身妹妹,年轻漂亮,还是我们学校出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行了,你说着不累我听着累。”古桐把包往柜子上一丢,蹬掉鞋子便往床上横。
“我睡一觉,五点钟叫醒我。”
“调手机闹钟啊。”
“在包里,你调你的。”
徐非见他眉目不舒,心知是这几天赶车赶得身体疲劳了。拿出手机欲设,想想又收好,把古桐包里的手机翻出来,定时,而后无聊又随便按按按…按得心花朵朵开,只想等古桐醒来如何如何审问。
揣着这小小的恶趣味,徐非津津有味的看央视连续播放的无比昂贵的广告,看跟着广告唱词:收礼还收脑白金呐…他居然还能把广告词记得滚瓜烂熟,就他一个星期看一次综合频道和体育频道的机率?这不能不说广告的渗透性传播性和…泛滥性。
恶俗!古桐皱着眉转过背对徐非道:“换台!”
“你…什么时候醒的!”徐非脸上那堪比广告中俩老太老爷的傻笑顿时凝住,看上去像面瘫,很有喜感。
“就在你收礼的时候。”古桐平板的说,起身边往浴室走边说:“以后收礼低调些,最近检察院查得紧。”
徐非又傻头傻脑了几秒,然后跳起来冲进浴室,抓住古桐狠狠地手撸了一顿,哈哈大笑。
“你越活越像狗了!” 古桐受不了的顶了他一把,把人推出去,“嘭”一声关上门,落锁。撕开一次性牙刷认认真真的刷牙,吐出泡沫时见镜子里自己生冷的眉眼和僵硬的嘴角,暗恼。用力抹了两下,再看,还是那个样。
佛说相由心生,心没有温暖柔软,面貌也无法保持柔软。指尖缓慢滑过脸颊,古桐仔细观察自己的模样。脸形狭窄,五官许是隔代遗传的缘故,比常人的深刻。尤其是眼睛,眼窝较深,眉毛长得很古怪,整体组合后使眼睛看起来狭长。鼻子挺直,嘴唇时时抿着,若隐若现的显示着冷淡和疏离。
真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孔了,不,若跟国人普遍的宽脸平五官比起来,这张面孔是特殊的,至少风情街的洋人们大多不以为自己是中国人。可即使特殊,也绝对不能说好看,真不明白景笑乐怎么就喜欢呢?
景笑乐……
虽然不曾刻意去想他,但这几天的浮躁或多或少跟他有关。在车上时,偶尔会想,若景笑乐没有那些家庭因素就好办多了,他会喜欢他,有朝一日甚至可能……
“喂!你在里面摸什么!?快点出来,我要上厕所!”徐非洪亮的声音从们外传来,连带粗鲁的捶门声。
这只大猩猩!古桐想揍他一顿。 把花洒拧开,古桐边脱衣服边朝门外喊:“忍吧你!我要洗澡!”
门一直嘭嘭响,“快点快点”的声音也一直持续不断。古桐迅速的冲了一下,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进来,扯了条浴巾拦腰一围,打开门。靠在门边的徐非一个控制不住,连带着古桐摔在浴室的地板砖上。古桐被压着,后脑勺重重磕了,疼得他头昏眼花,身上还赖着一只体型庞大的狗熊……
“妈的你快点给我闪开!!”古桐气急败坏的吼完,又是一阵头昏眼花。
徐非赶紧把他扶起来,连连道:“诶,对不起,抱歉,sorry,没撞坏吧?”
古桐甩了甩头,脑子隐隐抽痛,闭眼等疼痛过去,他抬腿就给了徐非一脚,走到衣柜前翻出短裤套上,然后忿忿的往床上倒。
徐非上了厕所回来,趴在列一张床,知心大哥般开 导 他:“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应该不是因为赶车吧?还是别的?跟我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一会儿就好了,没事。”
“我知道你控制能力强,但是,有时候人还是需要靠发泄和倾诉,才能把心里的郁积疏散掉的,你不能每次一有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久了你会爆炸的。”徐非端正的五官很温和,看着古桐的眼神像神父般有圣洁的光彩。
古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他自己也还没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