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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我们的欲|望将彩虹的七色光借给仅是迷雾和幻想的人生。——《飞鸟集》
回国后我陆续接拍了一些广告和MV,其中不乏与陆离的合作。借着他的名气和我的频频露面,我在年轻女性的圈子里也开始小有知名度。堂弟这个身份,总算是被正式搬上了台面,发挥起它的用处。
对于目前的境况,我有些不以为然,陆离则表示满意。
他说:“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该学会脚踏实地。”
“青蛙倒是会脚踏实地,可惜它只能一辈子呆在枯井里。”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和陆离渐渐熟稔之后,我们常来咖啡馆,它已不再如我初见那般遥远不可接近,不过只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场所罢了,很多人加诸于它身上的“优雅、闲适”,在我看来,恁地可笑——真正的优雅闲适是不需要你费力去寻找去感受的,它长存在你的心中。
陆离扑哧一笑:“好深刻的比喻。”
“你的行为和你的语言成反比呢,堂兄。”我瞥着他憋不住笑的嘴角。
“你要体谅一个年纪大了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笑着摇摇头,切回正题,“说真的陆峥,好高骛远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又焉知青蛙快不快乐呢?”
“难道快不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呢?”陆离讶异地看着我,“你有更好的解答?”
“低微贫贱,哪儿来的快乐?钱与权,二者必择其一。”
陆离不赞同,唏嘘道:“你被易柏依教坏了,第一次见你时多么清纯。”
清纯?阅人无数的陆大明星这回可真是看走了眼,不过……“为什么你当初不去靠易柏依这座山?”
现如今我正靠着这座山,这座山还算强大,也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难靠,正如此,我更加好奇陆离的选择。
“这座山岂是人人都能靠的上?”陆离苦笑。
原来如此,当初的陆离并没有被赋予选择的权利。
“况且易柏依已经给了我他所能给予的最多最好的照顾,对此我心怀感恩。”
“书上说的不错。”我端详他。
“什么?”
“懂得感恩的人是最美的。”
最美的陆离不由失笑:“你看的都是些怎样的书啊……”
“没办法,谁让破烂堆里的书又多又杂又……”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离微笑着看着我,并不接话,他眼中的了然第一次令我觉得不舒服。
时间不早,我们在异样的沉默中喝完咖啡,匆匆赶回了摄影棚,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于是工作之余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如今所拥有的,是否都来自于孤儿院与垃圾堆的恩赐?比如我可以所涉猎到的知识,比如我所了解到的人与人相处的模式,甚至于我纤细好看的身体。
显而易见。没有幼时的苦难就不会有十八,更不会有陆峥,可笑我却一厢情愿想要抹去前者,彻底成为后者。
天下竟有我这样的傻蛋。
当晚便向易柏依提出帮我请老师的要求,学习一切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即便只是皮毛。
将“陆峥”这两个字深深刻进灵魂必须成为我工作之余最重要的事,无论如何,我也要完成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的最完美过渡。
我的坚持令所有人惊讶,一连三个月不足五小时的睡眠使易柏依的眼中都出现了别样的情绪。
他尝试帮我揉按太阳穴:“何必勉强自己。”
好不好玩?做老板的竟率先遏制起员工的工作积极性。
“痛,”我拿下他显然不谙此道的手:“我并没有勉强。你可曾见我皱过一次眉?”
他仔细凝视我的神情:“我刚才按痛了你,你也没有皱眉。”
是是是,我只会在床|上皱眉,行了吧?我努力忍下心中的不耐:“下午还有钢琴课,我得回房休息一会。”
他却不依:“来,皱个眉给我看看。”
像极了古时流连红灯区的纨绔子弟:来,笑一个给本大爷看看。
不过转念一想,我和那些卖笑的小倌们又有什么区别?于是转头,冲他微微皱了眉:“我只有这会儿功夫休息。”
易柏依很是满意:“去吧。”
如此高转度的生活又持续了两个月,我接到了从事演艺事业以来的第一部电影。
那是一部有关精神病题材的片子,一切主创人员均是大牌,易柏依又一次动用他的力量,硬是将我推进了剧组。
主角自然与我无缘,主要配角也与我无缘,我饰演的是其中一个病例,勉强算个三号男配,是男主角的主要研究对象,换言之,即一个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患者我见得多了,连去医院观察取材的必要都没有。你们知道的,从孤儿院出来的人,脖子以上的部位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再加上我这五个月高强度课程造成的萎靡状态,本色出演已经是最好的化妆。
杀青前一天陆离来探班,在外景的花园里找到我,眼睛瞪得溜圆:“你这不是化出来的吧?”
我摸了摸自己面黄肌瘦的脸:“你见过这么高超的化妆技术?”
他连连摇头:“易柏依要你休假两周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你太勉强自己了。”
一个两个都说我是勉强,我还偏就不服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堂兄。原来不是探班,是传话来的?”
“好大的杀气,”他笑,“这不给你赔罪来了么?我接错一句话害你劳碌五个月,不知以晚餐补偿,肯不肯赏光?”
上次咖啡馆分手之后,我和陆离并未主动联系过彼此。
在某个点上,心照不宣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既然他选择遗忘,我又何必牢记。
“去哪儿?”
“我家。”
陆离家并不如我所料坐落在本市最豪华高档的别墅区,而只是一个住宅区内众多公寓中的一间,左右不到一百平,却布置的相当干净舒适。
他对我说了句“稍等”便溜进厨房。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穿着柔软的毛绒拖鞋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变魔术一般从厨房里端出一个个精致的盘子,盘中是热腾腾的飘散着居家独有香味的菜肴,一时忍不住也蹿进厨房:“你在厨房里藏了个魔术师?”
正挥舞着锅铲的陆离腾出一只手推我出去:“洗手,准备开饭。”
这一幕当真是匪夷所思,若是摄下来传到网上去,不知能跌碎多少人的下巴。
——可是有不少小女生以为她们的偶像不食人间烟火,连上厕所都不用哩。
我对陆离的过往因此更加好奇。易柏依看到过什么,竟会对他下“清高”这样的评语?
饭菜是一齐上的桌,尝一口,味道还真是很不错,我啧啧称奇:“出得厅堂进得厨房,以后哪个女人若是嫁了你,可有的福享了。”
陆离笑笑,从冰箱里拿了瓶米酒出来,给我斟上一小杯,再给自己斟上一小杯,抿一口,便只看着我动筷子了。
“我第一次被做这样的事,如你一般兴奋。所以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那语气有些模糊,很容易就能听出不对来,我停了筷子:“你?第一次?”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朝一旁努努嘴。我顺着看过去,是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无非是某地产界巨头之子与某企业千金今日在某地完婚的老套消息,可是因为其中一人和我面前的这个人有过牵扯,连带着那条消息也变得不顺眼起来。
“你爱他?”
“怎么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耸耸肩,“只是近来常会梦见他和我说‘去荷兰结婚’时的神情,很诡异是不是?”
我无法感受他口中的诡异,只觉得胸口发闷,明知可能触犯他的某些禁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分手?”
陆离的修养之好实在令人惊叹,眉宇间丝毫不见恼怒,只有淡淡的疲惫:“血浓于水,父子之情到底亲过我一个外人。”
外人。
无权无势的、漂亮的外人,涉足娱乐圈的外人,同性的外人。
我完全可以想象出陆离当年的境遇。
但就算这样,仍是贪恋温暖,这是没有享受过温暖的人的通病。不撞南墙不回头,一定会拼到那丝温暖也消散无踪了,才愿意重新适应起自己身体的冰凉。
那么,究竟撞过多少次头破血流,才能磨炼出如今这个圆润到完全无棱角的陆离?脸上的妆怎么卸也卸不完,好似永远都看不到他不戴面具的样子。
这,就是娱乐圈的影响力?
我稍微兴起的一点胃口被这个俗套故事毁灭殆尽。
“为什么做菜给我吃?”预示我会成为下一个被抛弃的陆离?
“我也不清楚。”他依旧耸肩:“明明一点也不像,可每次看见你,就如同看见多年前的我自己。”
这是对陆峥的褒奖,却是对我的侮辱。
我站起身:“易柏依说过,我比最初的你懂事的多,所以红起来的时间不会久过你。”
他静静看我。
临出门前,我对他说:“谢谢你的鸿门宴。”
他听出我语气的冷然,也不在意,只是笑意温和地关上大门。
一顿饭吃得这样不欢而散,实在没什么意思。
没有叫车,我独自走在夜晚清冷的空气里。
不仅是四肢,我的脑袋也需要清醒一下。
于是在这个寂寞的都市里绕了一圈又一圈,霓虹的明亮越发衬得我浑身冰凉,彻底清醒的结果并没有改变我的初衷:我要成为陆峥,我必须成为陆峥。
最重要的是,我渴望成为陆峥。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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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可能失去爱情是事实,但这事实是我们不能接受的真理。——《飞鸟集》
我开始享受为期两周的假期。
异国他乡就是有这么个好处——不必住酒店。易柏依自有自己的住处,而我,当然是顺理成章地住进去。
这个住处无疑对足了我的胃口:它拥有一个规模宏大却不失精致的图书室,其中藏书之丰富,完全可以媲美一所高中图书馆。我在里面做了个窝,心安理得地度过了近十个慵懒的午后。
这一日阴雨**,我将读完的小说放在一边,刚想伸个懒腰,抬眼便看到易柏依站在图书室门口,直直盯着我,目光深黯而痴迷。
心一拎,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算上车里那次,这样的目光已经是第二次出现。
“来了怎么不叫我。”我若无其事地伸完懒腰。
他收回视线,“出来吃晚饭。”
嗬,刚回来就摆老板架子。
可摆老板架子发号施令的是他,让我在饭桌上吃不安生的也是他。
“陆离把你带去他那儿了?”
“嗯。”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我放下嘴里嚼到一半的排骨:“暗示我会被你抛弃之类的。”
“哦?”易柏依似乎来了点兴趣,“你怎么答?”
我将自己的原话复述出来。
“答得不错。”易柏依点头,“往后他要是再跟你说些什么,你不理就是。”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施施然离开了饭桌。
整个过程没有看过我一眼。
本以为会有一场狂风暴雨的我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找不到着力点。
没劲。
这一晚的易柏依动作很激烈,我被他弄得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痛的。往常最最管用的哭叫哀求今夜也起不了作用,还被迫在刺目的灯光下被易柏依细细凝视,他像观赏一件收藏品一样从头到尾盯着我的脸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直到自己也筋疲力尽。
看来一百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不过聪明的我自是不会多问的。
易柏依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了踪影,我也懒得问,抓紧时间享受剩下的寥寥几天假期。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无时无刻不在帮你增添着新鲜和神秘。就像是海盗总能挖到宝藏,哈利波特一定能找到魔法石一样,我在这间小别墅的三楼也发现了一个阁楼。
终日上着锁的阁楼。
从易柏依这个别墅的外部结构看来,阁楼的面积不下于那间图书室。
这不能不让人好奇,一个相当占面积的、被锁住的阁楼,里面藏着什么宝藏。
我没有傻到去问别墅里的用人,更没有傻到去问别墅的主人,这是属于我和阁楼之间的秘密,我会亲自探寻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我格外注意那个阁楼之后,它仿佛也被赋予了生命。
我会在经过它的时候放慢脚步,然后它就会回应似的传出一些有规律的声响,像是利器刺刮金属,又像是鞋跟碰擦地板。
8下,5下,12下,16下。
H,E,L,P。
这么有趣?我越发乐此不疲。
直到这日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用人拦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处。
“易先生有电话来。”
我因此被“请”去接电话。
易柏依呼吸冰冷:“十八,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十八是谁?”我疑惑。
他压根不接我话茬,“陆峥又是谁?”
嗬!我笑得勉强:“这是警告?”
“进了我的家门并不代表你就是另一半主人。”易柏依一字一顿,“陆峥,这不仅是警告——离阁楼远一点。”
我唇还扬着,但面上想必已是血色尽失。
“你的假期只剩下一天,好好休息。”他挂了电话。
我摔了电话。
易柏依,有你的!
可惜你不知道,不论陆峥还是十八,都不懂得“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
越是阻止,越要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上课偷吃东西要远比下课时光明正大地吃来的刺激。
被关在阁楼里的宝贝想必很快就会被转移,而我回国的班机是明天早上。
时机只有今晚。
是夜,月色掩映。
阴暗的夜晚最适合犯案,我拿着从用人处摸来的发卡,悄无声息地靠近三楼。
谁知易柏依这般讲究,用得居然是复古精致的大锁扣,要知道,这种锁扣对惯盗来说,最是简单容易。
一扭,一拧,我用老黄教我的手法轻轻巧巧打开了阁楼的门,悄悄探入一个脑袋。
然后,和你们想象中的一样,我和一双眸子四目相对了。
向来波澜不惊的本小爷居然落荒而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阁楼里放着的,是一个和我有八成相似的人。
男人。
年纪相仿,面容相仿,身材相仿,唯一有区别的,是下巴。
我的下巴尖俏,他的下巴圆润。
或者还有眼神,他看到我的那一瞬,眼中居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只是柔和,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了然的气度,也是继陆离之后,第二个令我感到不舒服的人。
令我不舒服的并不是他的眼神。我只是不能理解,一个男人,被禁锢在特制的一人多高的金鸟笼里,怎么还能露出那样淡然的表情。
就像我同样不能理解,在充斥着钱权性的娱乐圈里,陆离为什么可以在任何场合下应对自如,从容自得。
于是当夜,大洋彼岸的陆离接到了我十多日来的唯一一通电话。
“陆峥?”他的语气比那次半夜接到我的电话还要惊讶。
“方便说话么?”
“……你说吧。”
我开门见山,“你知道些什么?”
他大概一时拿不准我指的是什么,略微迟疑了下:“什么?”
“和我长得差不多的那个人。”
又是迟疑,只不过这次是停顿的迟疑:“你知道了?”
“我刚刚见到他。他是谁?”
“你见到他!?”
“……的照片。”我改口,“被易柏依放在相当**的地方。他死了?”
陆离叹息:“陆峥,我知道的并不如你所料那般多。”
那时时刻刻提醒我远离易柏依的是鬼?呵,倒是忘了,他确实是个鬼,精明鬼。
“知道的不多和不知道,貌似有些区别。”
他投降:“我只知他叫易维梵,是易柏依的亲弟弟,但没有血缘关系。”
“他怎么死的?”
“他没有死,只是失踪了,整个易家都在找他,快要将天翻过来。”
真好笑,整个易家翻了天寻找的人出现在易家长子的私人别墅里。
挂了电话,我拉开窗帘,在窗前坐到天明。
易柏依需要陆峥,所以我一直努力成为陆峥。
我知道他会有不需要的一天,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陆峥没了,十八也碎了。
哐啷。
听,我的梦也碎了。
完全不出所料,第二天清早,易柏依推开了我房间的门。
我没有回头,仍然站在窗前,冷眼看着那个人从大门出来,在几个人的护送下准备上那辆黑色的宾利。
“你是真的不想做陆峥了。”易柏依的声音在清晨空荡的房间里冷冷响起。
我不屑。
从第一眼见到那个易维梵,我就开始不屑。
原以为易柏依是主宰世界的神,却不料只是个胆小鬼,只敢在长相相似的人身上寻找快|感、发泄欲|望的胆小鬼。
何德何能。
“说话。”他命令我。
“你上次抽了我一管子血,”我说,“验出什么了?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孪生兄弟?”我猜测。
看着易柏依沉默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也是,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长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房间里恢复了初时的沉默。
易柏依站在我身后,被我的身体遮住,因而看不见窗外的情景。
我冷眼看着另一个车队从拐角里冲出来,在正欲发车的宾利前集体刹住,接着从车上冲下来许多黑衣男子,将宾利齐齐围住。
那情景,即使隔了一扇窗和两层楼,都好像在拍电影一般。
如此的不真实。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句“易先生”,我再回头时,易柏依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串零乱破碎的脚步。
想必像极了易柏依此刻的内心,同样零乱而破碎。
我打开窗,在初晨的空气里看着易柏依冲下楼去,与刚从一辆车里走下来的男子对峙。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易铭。
激烈的打斗并没有如我们所想那样展开,悬殊的人手数量决定了两方必然的命运。
易柏依只能眼睁睁看着易铭在他的领地轻松夺回易维梵。
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视线与我相撞。
唔,相当不错的眼神,我几乎可以看见那里面射出的淬了毒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