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暑气开始肆虐,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炙烤的腥气和躁动的荷尔蒙因子,逐渐以不可挡之势席卷真个校园。同样是30分钟课间后,回来的王川却明显成颓废状态,云边顿了顿,还是将关切问出了口。尽管,在他人眼中,可能只是稀松平常的闲谈开场罢了。
可能感受到了云边的善意,王川望了望云边,然后幽幽的说是不是我很讨人厌,大家都不喜欢我?
果然,是被人排挤了。怎会,有人讨厌你,有人喜欢你,这不是最平常之事吗,世人皆如此。
可是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背地里都骂我,刚才还有人当面骂我了呢。
他之所以骂你,是你身上有他看不惯的特质,问题时,你想要改掉这种特质吗?或者说,你有能力改掉这种特质吗?
我干嘛要改,他骂我一句我就改,那别人在骂我我再改,我就一直改来改去吗?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还生气什么呢?有人喜欢你的真实,就有人讨厌你的真实,你要做的,不是纠结于如何改变你的真实去迎合那些讨厌你的人,而是要更认真的展现你的真实,让那些喜欢你的人早点发现你。
云边,你是在安慰我吗?你竟然会安慰我,太让我受宠若惊了,我决定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好的和最合适的。云边望着那张依旧像画板的脸,笑了笑。云边,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会跑出去吗?我是去操场看一个人,看他打篮球,我喜欢他。王川竟然红了脸,一脸娇羞。
尽管有此猜测,可听到王川亲口说出,云边还是有点尴尬。他喜欢的,是个男生吧。
见云边脸色如常,看不出情绪,王川就有点心中不畅了,音调也随之高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弃了就说。
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选择合适的方式过,我想除了你的父母,其他人应该没有嫌弃你的权利吧?
你不嫌弃我就好,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在这个班,你要嫌弃我了,我会难过的。
朋友,没人对自己说过这个词呢。云边笑着说:不会,对于我不理解的人事,我会选择尊重。
嗯,对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操场吧,我让你看看他,特别帅。
这不太合适吧?云边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合适啊,只是远远的看他打球罢了,你以为会让你给他说话吗??我都还没给他说过话呢。就当随便走走了。
既然推辞不了,那就看看吧。云边点头答应。
七、
第二天上午,当云边和王川来到操场上,这里已经围了不少学生,云边从不知道,骄阳似火般炙烤的操场,还会有如此多的看客。当然,女生居多。
怎么样,人多吧,我给你说,大部分都是来看舒展的,那些女的几乎都是。舒展,让人想起,短衣射虎,恣意驰骋,倚马挥毫,潇潇洒洒,夕阳影里,任尔舒展。
云边还在感叹确是好名时,场上已经爆发山崩崖裂的叫喊声,欢呼声。云边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去,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大概183CM左右,一身纯黑色的篮球服,在强光的照耀下,给人以金黑色的琉璃感,黑是黑曜石,精光毕现,金是金玉质感,细腻顺滑。裁剪简单的篮球服,却硬生生给人以华服貂裘的尊威贵华之感。突然,那双修长笔直的劲腿快捷突奔,御风一般,凌厉划出,狠狠抢过那颗圆滚滚的篮球,精瘦有力的胳臂稳准急猛向前推进,便看见那颗圆滚滚的篮球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中蓝落地。腾的一声,弹出甚远。那人华丽优雅一个转身,便一石激起千层浪,人声沸腾奔涌。
云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或者说,他先感受到了他的气。寒气栗冽,砭人肌骨,如寒冰之剑之冷光,划开月影,其声泠泠。而他的五官也似完全为冷寒所蕴生。轮廓深邃如刻,肤色净白,发清冷之光,眉似冷色漆点,眼若寒星射光,鼻梁坚毅直挺,疏离漠然之象,双唇浅淡微薄,寡言少语之态。尽管蒸腾于烈烈日下,环绕在山呼海啸,云边也觉得,他周身所发之气,纵使绿缛丰草,葱茏佳木,也拂之而色变,遭之而叶脱。尊贵如斯,引人驻仰,无可厚非。
身边的王川仍在为对方进了一球而欢呼雀跃,云边却有丝丝不忍。且不说王川这暗恋不容于青天白日,即使对方不畏世俗眼光,择一男子为伴,以他的气度,眼光,品味,王川也是万万难入其眼吧。而那个傻小子却早已情根深重,难以自拔。
云边走出人群,立于远处,仰观日光,正赤如丹,下有托红,着实迷人眼。
结束人散,王川招招手示意云边过去。原来他要给舒展送水,云边正不明白为何要自己过来,才发现原来给舒展送水的几乎都是女生。云边无奈一笑,随王川来到他们身旁。女生早已围绕其中,众星拱月,好不风光。
云边不喜近于人身,故站在三步之外,微笑旁观。男男女女,争抢着却又羞怯地,殷勤将自己手中的水双手奉上。神情虔诚,如同朝圣。直到舒展接过了王川手里的水并来到他面前,王川还在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发懵。
那是你朋友吗,一直在等你?舒展开口,眼睛却看着三步之外的云边,状似无意。
啊,啊,是,是,这是我朋友,也是我同桌,云边。王川飞奔到云边身边,欲拉他过来。
谁想,下一秒,舒展竟直直朝他们走了过来。一时,沉默一片。尴尬几许。各怀心思。
王川仍处于震惊和窃喜中,痴痴傻傻,舒展停顿之后,面色深沉,不说话。云边心中疑惑不解,也做出惯常待人之态,微笑颔首,等待对方的解答。
他知道那个叫舒展的男子从发现他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移目,看似无意,实则故意掩饰。尽管他眼中之意,云边看不明,但被人深深盯着,着实让他不尽舒坦。更重要的是,对方貌似并无移开目光之意,也无解释之欲。
尴尬和沉默,终需有人打破。一贯修养促使,云边先对着舒展,浅淡一笑,点头示意,意欲问好。对方仍旧声息全无,唯一的举动,还是将云边牢牢锁于视线,只是,这一刻,不加掩饰,赤裸裸,情绪不明。云边稍显局促,轻轻笑着,望向王川。迟钝如他,此时也发现舒展的眼睛盯着云边,纵然好恶不明,自己一直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却牢牢看着旁边的人,现下情况,让王川百味杂陈。由不甘到委屈,从委屈到嫉妒,由嫉妒到愤慨。
对于舒展,他不敢妄言,那他情绪的发泄之处,自然转到了云边。云边,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去预习吗?王川开口,略带不满。
清明如云边,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王川这是在委婉催离。云边顿时有些自惭,王川数月心愿一朝得偿,自然是愿意两人独处,而自己竟然毫无自觉,耽人良辰。云边低头笑一笑,笑自己,够荒唐,自将王川认朋友,殊不知,旦遇上他中意之人,自己便被弃之如敝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云边抬起头,恢复一贯常态,温和浅笑,对,我确实有事,先走了。未了,点头致意于舒展,随后大步离去。
九、
舒展望着云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寒光乍现。
你好,你打球特棒,我特别喜欢看,我叫王川,川是那个王川悲喜情绪模式极速切换。不过话还未完,舒展已大步走开,临了那一眼,让王川全身发寒。
王川回到教室,失魂落魄。云边询问未果,只能埋首课本。好久,王川的声音幽幽传来,夹杂呜咽,闻者不忍。尽管心智软弱,但王川也很少哭泣,这次估计是真到伤心处了。
云边停笔,望着他,等待他说。
他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做错了什么让他会用那么狠毒的眼光看我?王川越说越伤心,趴在座位上,哭出声来。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清楚楚传来别人都说我娘,说我恶心,嫌弃我,不愿意搭理我,我都可以无所谓,可是他我那么喜欢他,喜欢的那么卑微,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什么我都在所不惜,只要他愿意,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原来,一个眼神,就可以让爱着的人溃不成军,一败涂地。王川,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云边突然有些羡慕舒展,被人如此深深爱着,以他不知道的所有方式爱着,只看他所看,想他若想,急他所急,恨他所恨,爱到没有自我,爱到没有原则,爱到自己的生命,只有他。
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就以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冷酷,无他。我想,他看你的眼神,或许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而你因为喜欢着他,太过在意他的一切,所以扩大了自我喜悲。
是这样吗?可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特别冷,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绝望,被自己喜欢的人痛恨,太令人窒息。王川半信半疑。
你太过主观,也太过悲观,退一步说,既然他没有任何实质性明确性的言行来表明他痛恨厌恶疏远你,你就可以若无其事,继续以你原有的或应有的态度来对待他。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意义不明或被你误解的眼神而停止对他的付出和喜欢吗?云边淡淡说道。
当然不,我喜欢他这件事,我是当做信仰的,若信仰没有了,肉身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是不可能放弃的,哈,云边,你真会开导人,看的书果然是有用的哈。对了,云边,你怎么不谈恋爱?据我所知,对你暗送秋波的女的,可有一箩筐啊。王川马上活跃了起来。
你又在抬举我了,云边笑笑,望着窗外,思绪纷飞,神情带伤以前没想过,现在不能想。
家且难安,何以说爱。
如若自己有幸,有朝一日,在红尘中觅得一良人终生相守,那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以前,他只想隐逸归山,对山诵吟,对茶当歌,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观山之奇,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翔集,植嘉木,修美竹,栽山花,寄兴娱情于山水草木,了了此生。如今,亲眼见母亲因父亲离去,一夜精神紊乱,王川因舒展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而伤心肠断。他好像开始相信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的深情。也突然想感受一番恺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令古今无数人为之欢喜为之愁,为之断肠,为之折腰的情爱了。但他知道,这个人,只能在他的想象中,现实容不得他有太过浪漫缱绻的幻想。
王川看着出神的云边,一时竟傻了。白衣少年,清容轻愁,临窗沐风,思绪渺渺。
王川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几句话,形容云边最为贴切。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是好奇,以后不知会有怎样一位女子与他并肩而立,览尽天下胜景。
晚上十点,放学之后,走出校门口,云边不经意间,竟然看见舒展。尽管着装风格迥异于今天上午,但哪怕是人潮熙攘中也不容忽视的得天独厚气质,使云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斜依于一辆奥迪车前,一身商务套装,白色褶皱复古衬衫,轻解一扣,露出一小段胸膛,瓷实紧致,月光下,更显光洁润泽。云黑色修身西装裤,锃亮发光的黑色皮鞋,将他的身材衬托的更加修长挺拔,也使得他整个人的尊贵霸气之气尽显。头发精心梳理,根根分明。他头稍稍低着,不时看看腕上名表,神色不明,似在等人,且等待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