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她醒过来之后就是正常状态了,是吗?云边急于知道。
这个不好说,每个病人发病情况和持续时间不同,我也不能给你一个明确说法,应该是可以的。
云边刚放下的心又被提起来那该怎么预防她在发病呢?
以药物治疗为主,辅之以心理治疗,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至于如何预防,既然她的病情是因为接受不了你父亲的离去,那与你父亲有关的事物都有可能刺激到她,特别是对她来说一些特别的东西。
与我父亲有关的东西?那岂不是说几乎我家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刺激到她?云边瞬间紧张起来。
这倒也没那么严重,这个要看病人自己的意识和意志,待会我会给你开一些预防紧急情况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云边疑虑忧思仍在,但他也知道,即便在问下去,也问不出精准的方法和措施,医生也只会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即使如此,只有边走边看。
回到病房,云边突觉世事无常。十五年间,他也不曾来过医院几次,最近一个月,倒几乎以病房为居。下午,王怡醒了过来,初初之时,她似乎还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后来像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云边,上下打量一番后松了一口气,迟疑的,难为情的开口道我是不是生病了?没伤到你吧?母亲,终于又是那个母亲了。
没有,妈,你放心。
小云,你爸他,离开我们了提起父亲,母亲便流泪,条件反射般。
妈,爸希望我们好好过下去。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云边望着母亲,神色坚定。母亲一把抱住云边,颤抖不已。如被雨打湿的蝴蝶。
六、
出院回家,云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母亲。首先,母亲的现状,只得辞职。其次,自己平日要上课,只有周末才在家,所以需要帮母亲找个帮佣,做做家务,或陪着她。如若可以,他是一定要亲自陪在母亲身边,但他清楚,母亲是绝对不允许他退学,说出来也只能徒惹母亲愧疚罢了。
王怡听后,对辞职虽有惋惜,但也明白此举必行。但对于请帮佣一事,丝毫不肯让步。
这样就完全是把我当成废人,我是精神有问题,可我不是神经病,我能独立自主的生活,整日无所事事还被人当成神经病一样看着,总有一天,我会真的成神经病。王怡显然有些生气。
妈,你别激动!云边赶忙扶住她,我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只是你现在身子虚弱,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你觉得我会安心读书吗?既然我不能安心读书,那我在学校和在家里有什么差别?既然你坚持不用帮佣,那就不用吧,我照顾你。云边缓缓开口,不怒,不威,却让人倍感压力。
你这是要挟我吗?明知我不可能让你退学。王怡定定望着他。
云边也深深凝望着她,继而低下头去,幽幽开口妈,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真的,害怕
王怡征住了,虽然他低着头,但是她敢肯定,云边,眼圈一定红了。她怎么能不愣住了呢?过了六岁后,她就几乎没见过儿子哭泣了,虽然自己的孩子在外人看来,无论从那一方面,都是优秀的,可是她知道,他也一定有自己的苦楚,过度的早熟,使他缺少了许多本该是这个年龄段少年都有的天真和大笑,恣意和玩闹。
她有时也会想,当云边在脱离重重的课本望向窗外,看那一群群孩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跑着,嬉闹着,追逐着,甚至是小打小闹时,他心里会羡慕吗?会想和他们一起吗?会曾有迈出了脚步却又收回来的时刻吗?当他在认认真真,以成人的口吻和父母交流,却看到别的同龄之人却围着父母撒娇耍赖,要背要抱,哭哭闹闹索要糖果玩具时,他会羡慕吗?他会有那么一刻也想撒撒娇,耍耍赖,告诉父母自己很累很苦或很难受吗??可是,他从来没有过。于是她和丈夫也就从来没想去纠正他,自顾自的以为或许他们的儿子天性如此。
直到刚才听到他说,他害怕,王怡才像突然想起来,原来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男孩啊,只是个本该生活在父母羽翼之下的未成年人啊。可是这一个多月,他经历了什么,父亲突如其来的车祸,父亲命悬一线时无人可与商量只能独自背负着可能沉重如枷锁的后果自己拿主意,以为父亲存活之后却又毫无预兆的直面父亲的自杀,什么都不懂只有不断求人不停奔波却只能以自己瘦弱的身躯独自操办丧礼的三天,还没歇息便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发疯咆哮,精神错乱,好不容易安顿好母亲想尽力给母亲一个安全之所却遭到无情质疑短短时间内,极速地经历着一桩桩,一件件的激烈生死之事,却没说一句累啊,痛啊,苦啊这就是她的儿子,一个未成年的十六岁儿子,做的一切。
王怡,突然觉得鼻子泛酸,心口堵的发慌。那就找一个吧,不过你也得赶紧回学校上课了。耽误这么久了。王怡伸出手,揉揉云边的头发。这才发现,在自己没注意的时间里,他已经长的如此之高。
云边吸了口气,暗自平复下心情,然后抬起头来,以商量的口气问妈,咱们家里现在能用的钱,一共有多少?
除了房子,车子,目前存款只有二十万左右了。你担心以后没钱用了哈?王怡故作轻松。
我只是想认清现状,立足当下,继而规划和打算一下以后。云边笑答。
他稍稍浅算,也知道这笔存款只能顾及一时,目前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母亲的病情反复,必须存一部分钱以供紧急情况,加之佣人工资,和一家的日常开销,钱,倒成了以后要主要考虑的因素。既已决定,云边便趁热打铁,开找佣工。在亲自面试查看了很多之后,最终决定聘用一名40多岁的黄阿姨。
在将一切都明白告示并特别强调一系列的注意事项,确定一切都暂时妥当之后,云边决定明天回校,开始课业。
走近校门,还是此花此景此园中,却已是那时那人都不同。去年,云边就是在这里,和父母同进同出,一年不到,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云边抬头望天边,天青日白,云浮成形,它走过的地方,都被蒙上一层淡淡的薄凉,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云淡风轻。思绪收回,云边大步走进校园。
第一件事,便是申请外宿,老师们已了解他的特殊情况,向学校申请,已获准许。班主任看着眼前的云边,唏嘘不已。明明如此美好,偏偏罹患不幸。
云边,你要考虑清楚,外宿意味着你可能要凌晨四点多起床,晚上十点多才能到家,你承受得了?班主任不免担心。
老师,谢谢您为我考虑,我已细细思量过,我保证不会迟到。云边浅笑,一如既往。
你一直都是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学生,既然你意已决,我就不多说了,学习上有不懂的,随时来找我,别不好意思开口,知道吗?
谢谢您,老师,对于学习,我不会自欺欺人,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云边向老师点头致意,而后离去。
走到楼梯转角,一个人影极速迎面冲来,风风火火,云边迅速后移,才不至于被撞倒,但风力犹劲,翻飞了他手中的外宿申请表。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对方先开口。
没事,你还好吧?云边低下捡起申请表,淡淡开口。
抬起头来,却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不一样的男生。与一般男生最大的不一样,当属他的妆容。很明显,他画着眼线,近看,还有彩色眼影,使得他的眼睛特别突出,云边突然就想到了五彩斑斓的画板。眉毛也浓浓纹过,修饰太过,脸部肤色比之颈部,色泽分明,还好嘴唇天然无粉,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像刚出锅的蒸肉,油腻,粉湎,想喝水。偏偏他还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卫衣,绣有绿树黄花,一条黄黑色紧身休闲裤,加之173左右的身高,活脱脱一颗行走的圣诞树。
避免对方尴尬,云边无意多看,确定对方无恙,便转身告别。回到教室,接受过同学们善意的问候,云边便准备打开课本,补习功课。赫然见桌兜放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品。诧异之下,云边只得问前桌同学,同学说是上个月他生日那天有人送的,至于确人,便不知了。确定是给自己的后,云边小心打开,一块考究精致的男士手表跃然于目。看着牌子,云边便知此物太过贵重,绝不能收,他记得这个品牌的手表,最低也是4000元起,于一个高一学生来说,过于奢华。包装完毕后,云边决定暂时收拾起来,以后若机缘巧合,再完璧归赵。
沉醉于课本许久,云边感觉身边有人,抬头望去,有些吃惊。就是刚才见过的那位不一样的男生,此刻正坐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盯着自己看,一脸认真。对方既然无意打破沉默,云边只能先自开口,淡然如他,也被这男生看的不太自然。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一贯温润,浅笑。
你长的真好,真有气质。男生依然紧盯,用眼睛描摹着云边。云边眉头微皱,笑而不言。可能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咳咳两声,继而眉开眼笑我叫王川,山川的川,是你的同桌,是才转来的,你一直没来上课,所以不认识我,你之前的同桌,调班级了。所以老师就让我坐这,嘿嘿。
川者,贯穿通流水也,形象绵延悠长。眼前之人,与川字,不甚相契。
奥,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我因事很久没来学校了,你好,我叫云边。云边笑答。
我知道,听说你学习成绩特好,人也长的好,待人温和,他们都说要是在古代,你一定是谦谦君子。今天见了,果然如此。王川还在因见了活人而兴奋不已。
哈,谢谢你,不过大家确实是对我过誉了。云边一脸虔诚。
哪有,哪有,我对你印象很好,我王川还欲滔滔不绝。
上课铃响起。云边转向书本,认真听课。结果,一整天,只要下课,王川便会拉着云边,问东问西。从以前到现在,同学们与云边之间的交际,只有问题和日常打招呼。就如云边初中同桌之说,之所以不敢接近,是浑浊泥与清露尘之别,自觉不配,是以远离。可王川与所有的同学都不同,即便云边一句话不说,他也能自说自答好半天,好像只要有人听就够了。云边明白,看他的形象,其他同学应该也不愿与之亲近,可能自己没来之前,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发呆,毕竟,他不怎么学习。重回学校,已快一月。好在,家里,学校都波澜不兴。母亲情况稳定,没再发病,落下的功课经过日夜追习,也已赶上。
只是偶尔黄昏独立阳台,看云霞明灭,鸟儿归巢,耳边凉风习习之时,总会想起父亲,最容易想起的,总是父亲的笑。总是浅淡轻笑,如春风化雨般,飘飘洒洒扬在心。记忆,虽是一瞬间的事,却总是在不同时间段醒来,炽热,凶猛,潮水般。而当你去追寻时,却大多都找不回当时与你一起刻写记忆的人。
云边发现,只要30分课间的时间,王川总会一下课就利箭一般穿出班级,然后一溜烟,不知所踪。回来时,总是兴致高昂,但却不说话,自己默默地,趴在座位上,甜蜜而羞涩的,回忆着什么。既然他不说,云边也不会问。窥伺他人隐私,实非他所愿。尽管他有点希望,王川会主动告诉他。哎,看来自己也感觉寂寞了,不然怎么会对他人开始抱有期望了?云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