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你屋里那些……”
苏瞻洛从驿站走出,转头正见殷满满将三炷香点着,便噤了声。
殷满满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夏公子说过了,老是流马尿没用,”她看着苏瞻洛担忧的神色,展开了一个笑容,“多谢苏公子提醒,我这就去收拾。”
苏瞻洛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又转头看着这寥寥的孤寂青烟,心中五味陈杂,将夏容死亡的真相往肚里咽了。
酒久从身旁落下,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无言地与他一同静静看着这香渐渐燃尽。
一剑山庄的弟子分批从驿站出发,一部分在前头开路,另一部分缀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酒久嫌赶马忒闷,瞅了个当口将缰绳、斗笠和斗篷都扔给了扬刀,自己躲到身后的马车里跟满满玩耍去了。
扬刀也是个爱动的主儿,此刻只得摆着一张臭脸赶马,每次一扬鞭子都重得很,抽的苏瞻洛在一旁看着都嫌疼。
如此一来,马跑得贼溜儿快,别人用两个月才能赶到苏州城,他们倒好,一个半月就到了,只是这马一看到苏州城的城门就原地嘶鸣跺着蹄子不愿进去了。
酒久私下里还偷偷说了扬刀两句:你瞧这马都被你抽死了,一看,哟!到地儿了,就整那儿犯死相。
扬刀白她一眼:畜生哪有这脑子,何况还是拉车的笨马。
事实上,苏州城的近郊被薛子安屯了大量的尸人,导致好好的城死气沉沉,人还不觉得什么,但动物对这种气味尤其灵敏,感到了危险便是怎么也不愿意进去了。
不过苏瞻洛一直带着的那匹马倒是挺玄乎,蹄子就是在那边停了停,都不用苏瞻洛再拍他就自己往前走了,一双晶亮的马眼还回头瞅了那些原地发脾气的同类。
虽说y-in气阵阵,但入了苏州城,苏瞻洛却还是感到一种故里的感觉。
经历过噩梦般的逃亡,幼时停留在苏州的记忆似乎十分浅淡了,但重回苏州,这里的一Cao一木,一砖一瓦却好像从未被时光浸染过。
一往如初。
殷满满所在的逍遥派在巴蜀青城山巅,从未踏出过巴蜀的密林环山,此刻来到小桥流水的姑苏城,觉得什么都好奇,尤其好奇这软侬细语的姑苏话,那抑扬顿挫的,吵起架来都感觉在唱小曲儿。
“苏公子,”殷满满拉了拉他的袖口,眼神亮晶晶的,“我听说你是姑苏人哪?”
苏瞻洛瞥了眼她身旁一闪而过的绯红影子,大概知道是听谁说的了。
“你会不会说姑苏话呀?”
苏瞻洛愣了愣,小时候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乡音却好像模模糊糊地残存在脑中。
“他啊,”晏亭在一旁c-h-a了嘴,“小时候刚到一剑山庄的时候,那一嘴的苏州话,那会儿还带着n_ai音,把庄里的女人迷得骨头都酥掉,整天上至大娘下至小姑娘都排着队要捏他脸玩。”
殷满满想到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瞻洛想到幼时的那些事儿,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暖意,一剑山庄带给他的大部分记忆都不坏。他转念又想到了现如今的烂摊子,心中更沉了几分。
“走吧,”他抬步往前去,“先去找客栈落脚吧。”
客栈早就被闻风而来的江湖人定了个彻底,那些江湖人中除了同样拼命赶路的昆仑派,其余都是得了消息从四面八方早早赶来的各路武林人士。
由是,除了通铺之外都定完了,弟子们倒是好安顿,只是端着庄主架子的晏亭不愿住通铺,怎么也得找个条件过得去的上房。
原本以为要陪他走遍整个苏州城,没想到走到第三家客栈的时候,那一大一小的师兄弟便从不知哪儿冒了出来。
殷满满往一旁让了让,现在她看到这两个人,就感觉他们脑门上写着“麻烦”俩字。
小些的少年照例穿金戴银,鼻孔朝天,脸上的伤还没好全,那些轻蔑和嘲讽却是一分不差。
“本少姓白,叫白墨,”少年扬着头,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师兄说了,上次欠你们一个人情,所以我们给你们空了两间上房,”他努了努嘴, “喏,去住吧。”
晏亭虽然急着找上房,但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让他火气直往上冒,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欠人情?就是这么欠的?”
少年眼珠子往下看了看他,“你算哪根葱啊?又不是欠你的。”
“诶,师弟,不得无礼,”他身后那半梦半醒的师兄才慢悠悠地拉了拉他,拱了拱手,“在下孟醒,见过一剑山庄庄主,副庄主,还有殷姑娘。”
“又白又黑,又梦又醒,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啊。”殷满满嘀咕道。
“哟,小姑娘,你道x_ing不错啊,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昆仑派?”白墨凑上去,“上回搞错了,你不是一剑山庄的人,我还是要对你好一些的。”
殷满满往后退了半步,白墨便被他师兄拉了回去,训了一句,“诶,男女授说不清,别离人姑娘那么近。”
“不知我们一剑山庄哪里得罪二位小兄弟了?”晏亭似笑非笑道。
白墨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手指从他的脑门点到他的脚尖,“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得罪了!”
“呵,”晏亭冷笑道,“你这当师兄的就这么管教你的师弟?”
孟醒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索x_ing站在那儿就这节骨眼上合眼睡去。
苏瞻洛叹了口气,小声提醒道,“庄主,昆仑派弟子可都住在这里,我们的弟子在对街的客栈,对上要吃亏的。”说罢不等晏亭脸色,便朝白墨道,“房间在哪?”
“楼上,自个儿寻吧。”白墨说完便抄着手要走,冷不丁被苏瞻洛拽住了。
“小兄弟,”苏瞻洛冷下了脸,“给脸不要脸,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白墨看到苏瞻洛还是犯怵,当即愣在了那儿,倒是那睡着的孟醒仿若睡醒了,揉了揉睡眼,道,“怎么了?问房间?”
他看了看晏亭y-in晴不定的脸色,又看了看苏瞻洛不善的面色,“哦,我那师弟惯坏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们去房间。”
直到上楼的时候,晏亭的脸色依旧沉得跟烧焦的锅底,苏瞻洛警告完白墨之后便面色如常,但那小少年倒是一直傻得木愣愣的,连鼻孔都正儿八经地朝了地。
两间房,自然照例一间殷满满一间晏亭的,二人都有些过意不去,可苏瞻洛摆了摆手,说自己住回原来的屋子就成。
此时已日暮西沉了,嫣红的晚霞挂在天边,铺得满城金光,桥下摇橹摆渡的男人女人唱着悠扬的小调归家,温软的调子落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绵延了一路。
苏瞻洛长大后回来过几次苏州,呆得时间不多,但也将原来的屋子按照旧制建了起来,但却因常年无人居住而没有置备家什。
他打开那扇沉重的门,却在一地残阳的院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苏瞻洛愣了愣,便抬起脚绕过那人往里屋走去,就仿佛那人就跟摆在院里的石桌石凳一样,连一眼都懒得给。
“苏瞻洛,我可在院里从清早等到现在了啊,连句招呼都不打?”
苏瞻洛脚步未停,身影消失在了里屋的转角处。
他刚一踏入屋中,便觉奇怪,这座常年无人问津的屋子怎的如此纤尘不染,仿佛被人细细擦拭过一般,甚至正厅的桌上还放着一盏热茶。
正厅左手边的屋子是书房,右手边的屋子是母亲常年研究药材的药庐,现如今崭新的家什井井有条地陈列着,他又到了后头的屋子瞧了瞧,一间他以前住的,一间苏瞻秋住的,皆是被布置地极为舒适。
如此大手笔……苏瞻洛退出屋子,看着不知何时翘着二郎腿悠悠然在正厅喝茶的薛子安,心里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殷满满的逍遥派是在青城山上的~
其实要是看过我之前一篇写青城的话可能会有点联动效果~不过估计看得人不多我也不在正文当中提了:
咱们殷落大大如此帮忙苏瞻洛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某一代教主~
ps:我个人挺喜欢姑苏话的,贼软贼软啊,舒服极了嘿嘿
第35章 苏州难平(六)
苏瞻洛还作声,薛子安便开了口。
“怎样?”他敲了敲茶壶,“喏,青花瓷是我托人特地做的,不错吧?”
下一刻,寒光一闪,剑刃铮铮,那秀气的青花瓷壶就贴着薛子安的指节分成了两截。
薛子安不恼,笑眯眯地又敲了敲桌沿,“喏,上好的黄梨木,来瞧瞧?”
他话音未落,那黄梨木的桌子成了两半。
“不满意啊……”薛子安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抚掌,指着头顶的房梁道,“上头,我嘱咐工人特地雕了梅兰竹菊,啧啧,这手艺,你去瞧瞧包你满意!”
苏瞻洛持着剑,没动。
薛子安弯了眼角,倾了上身,“怎么?不砍了?”
他还没凑近,闪着寒光的利刃便险险抵着他的下颚,再用一分力就能见血光。
“得得得,”他后退了半步,长叹一口气,“早知道不给你一把这么好的剑了,这回我折不断了。”
苏瞻洛身形一闪,横过剑身,以利刃将他逼到角落里,死死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