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算了,你这样讲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一片寂静后,傅寄雅说道。“你不觉得老家伙还是最喜欢你吗?他最后悄没声息把虎尾传你,说明他还是属意于你。可笑我们千辛万苦给他灌了三年迷魂汤,我把自己都赔进去,都功亏一篑。三师兄,你真的很有能耐。”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那时候他已经很久不肯见我了。”冯焕渊承认。“单凭这点,我毕竟不能无动于衷。你看我这不是要去给他报仇吗?”
“就算你真的是天王老子,也走不到云台峰呀。”傅寄雅无情地说。“加上你的新朋友,或者你们可以全身而退?但大典当天只怕人多得很,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不好跑,二来容易发生事故。华山每天无缘无故还要摔死人。”
“那要看你了。你是唯一的人证。”
“嗯。”傅寄雅说,轻轻吐了口气。冯焕渊有所求,冯焕渊的命都捏在她手里,一念之间的事,生杀予夺的快感,她却只觉得很无味,甚至很沉重,想把这抉择的权力交给别的什么人。“如果我不答应呢?你难道就不上华山了?”
“去还是要去的。”冯焕渊说。“你不是很喜欢看我众叛亲离的场面吗?他死不足惜,但你终究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阿雅,你折磨得我够了。并非你想我死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死,同理也并非你想我活的时候,我就非活着不可。”
“明白了。”傅寄雅快活地说。“三师兄,我会等着你的。”
第十章 万仞
高雅和冯焕渊拒绝了高尚的热情挽留,胡编了一个去向,倒不是高雅不想让他大哥担心,纯粹是解释起来很麻烦,只说要去游历。高尚一听弟弟出门居然还有人作伴是十二万分欣慰,不由分说在二人行囊里塞满食物。二人艰难整装出发,不一日到了华山脚下。今时不同往日,两人是自出门就做好浴血奋战的心理准备,谁知意外的一路平安,虽然也偶然遇见一些赶赴盛会的武林人士,却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二十三日当天两人约好要起个大早,高雅醒来时比约定时间更早。他心里有事时是用不着人叫的。他躺着不动,两只手伸出被子,用冷空气逼迫自己起身,外面灰黑的天幕之下又透着y-in沉的、骨白的光亮,无数不成形状的雪霰轻柔地盘旋落下,仿佛钻入地面一般消失。高雅从包袱里抓出一件新做的斗篷,想高尚算是很有先见之明。冯焕渊在客栈门口等他,大约因为太早,路上不见其他行人,两人直到上山,没碰着什么阻碍。高雅说:“你师兄是不是放弃了。”
冯焕渊:“可能只是没钱,上次那几个杀手身价高昂,华山清贫,容不得他挥霍。”
话没说完,只见前方雾雪蒙蒙中隐约显出几个人影,横亘在道路中间。两人眼力都还行,不用看长相,只看一瘦一矮一高壮,就知道是大名鼎鼎的盛氏三杰。胖子盛方不等他二人靠近就原地一蹦,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高雅:“……清贫也有清贫的过法。”
冯焕渊:“……何至于此,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赶紧迈步上前,朝三人一揖。“贤兄弟久见了。那日匆匆一别,不及详叙,没想到今天在此又在此巧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云姑娘极端冷漠的目光之下他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断绝。
盛圆手中长刀一别,恨声道:“姓冯的,我早知道你不是玩意,上次是大意才着了你们的道儿,这次光明正大我们再来比过,这仇势必要讨回。”盛方也叫道:“是是是,还有你这个狼狈为j-ian的狐朋狗友,我们盛氏三杰今天不把你们打到屁滚尿流,自此就跟你姓!”
高雅只觉得一阵头疼。“你们差点拆了我房子还不够,还非要打人?”
盛圆大骂:“房子算什么狗屁!姓冯的,亏你还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居然顺手牵马,比偷儿还下作,那可是我兄弟苦苦节衣缩食才换来的绝世良驹,白白就送你们了?我们不得从你家找补些?谁知道你小子看着衣冠楚楚,家里却穷得叮当响,除了几幅破破烂烂的字画什么值钱玩意都没有,我弟兄只好砸些桌椅板凳来出气,还怕你伤心不成?”
冯焕渊叫冤:“那也是无奈之举,那原是怕诸位再来寻仇,谁叫盛氏三杰这样厉害,要乘上那几匹千金好马,我怎跑得脱?要还的要还的。可惜在下现在身无分文,三位如果愿意随我上华山,我师兄会赔给你们。
盛方喜道:“此话当真?”猛然反应过来,叫道:“你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你师兄简直一毛不拔,我兄弟这么物美价廉他都不舍得,怎么可能替你还债?不妥不妥!分明有诈!”
冯焕渊道:“诶,此言差矣,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也。”他虽然在对着盛方说话,含笑的眼睛却直视后面八风不动的云姑娘。“浪子还有回头时候,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师兄接任华山掌门的好日子,我趁今天痛改前非,或者他心情好,既往不咎了,见者有份,自然连诸位因他因我受的委屈都有个说法。”
云姑娘直直地盯着他:“你想让我们也上华山?”
冯焕渊道:“这可是武林一大盛事,来都来了,虽然天公不甚作美,不上去凑个热闹岂不可惜,我好歹曾是华山弟子,必会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诸位。”
盛方呸了一声:“你们先滚,我兄弟还要再计议计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姓冯的你抹干净脖子等着就是!”
冯焕渊连声道“不敢不敢”,生怕对方回过味来,两人快速通过,走老远回望还见三人碰头在一起窃窃私语。高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胸有成竹。”
冯焕渊道:“我糊弄他们罢了。”
高雅道:“虽然你说已经跟你师妹谈妥,你就不怕她再临阵倒戈?”
冯焕渊道:“这嘛,话说三遍如倒粪。同样的事再做就无味了,我估摸着她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高雅道:“你倒是对她很有信心。”说完突然感觉这句语气很微妙,很像在吃醋,一个着急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冯焕渊苦笑道:“我没有多想。你说得很有道理,她确实很有可能临阵倒戈,明面上好像决定弃暗投明,暗地里又和大师兄串通准备给我们一网打尽。”说到这他停住话头,下句在“不过和你死在一起此生无憾”和“不过有你在我们必能平安脱逃”中间斟酌一下,觉得都不妥当,前者有打Cao惊蛇之嫌,后者有推脱责任之虞,只好闭嘴。高雅等半天没等到他下文,却问了一句:“如果你师兄终于不能如愿,你又打算怎么对他?”
冯焕渊笑道:“我不要好高骛远,今天首要目标是全身而退,其余也就毋用顾及了。”
他这话当然真诚,然而也只是含糊其辞。高雅也不再追问,他仍旧享受跟冯焕渊这么明枪暗箭,好像还有很长路可以步步为营,但又会突然意识到那尴尬的一夜,眼前一切就立时虚假得像纸糊。也许冯焕渊只是在耐心陪他度过这个假象,出于怜悯并不戳穿,而他自己不用说,这辈子估计都对破釜沉舟四个字有y-in影。
雪势渐渐加大,虽然一时不能着落明显的痕迹,山上少人行,远远已可见石尖峰顶不自然的暗淡之色。山门处不出所料站着两位手执长剑的华山弟子,一见他二人走来,较年少的那个哗的一声长剑出鞘,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三……三……三师兄!”
冯焕渊道:“是四师弟和小十五。我来吊祭师尊,顺便恭贺大师兄接任掌门。怎的,不让你师兄上山吗?”
华山排行第四的李无宴年纪比冯焕渊要大些,是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大敌当前并不动声色,手按着剑柄,瞄着冯焕渊道:“大师兄说不能让你上山。”
冯焕渊道:“他若跟你们两人这么说,就是他糊涂了。你们尽管通报,放心,他早知道我要来,后面自有布置,不会为难你们。”
小十五急得脑门上冒出汗来,左望望三师兄,右望望四师兄,握剑的手直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无宴沉吟片刻,朝他摇了摇头:“师弟让开吧,三师兄嫌我们不够分量。”
冯焕渊微笑道:“不是,今天大喜的日子,家门前死人多不好看,我死也死在山里,不污了贵客的尊目。”走过李无宴身侧,在他肩膀上一拍。“倒是你越发沉得住气了。”
李无宴目光闪动,却没有答话。山道曲折陡峭,两人默默行了数百阶,新雪都无人来踏,四周一片空寂。华山表里纯骨,本来不多丰妍,冬日更是劲瘦,触目只有枯松怪石,回望来路,令人胆寒。冯焕渊叹道:“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
高雅道:“以后还有机会。”
冯焕渊道:“是啊。”又说:“下雪也好看,年年就是盼。只是越发不好走。再往前有片稍大的平地,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
高雅:“……这只怕由不得你我。”
冯焕渊唯有讪笑,往上又登了一段路,眼前果然出现一片开阔之地,七名华山弟子正衣衫猎猎的严阵以待。为首一人不但面善,而且面熟,高雅想起是在蓝田那夜遇到的双剑之一,正是葛松月座下二弟子乔瑜,沉声道:“三师弟,你来了。”
冯焕渊道:“是。我们往边站站吧,不要堵住路。”便走到稍低的一侧,有山壁掩人耳目,不至于让上山的宾客都围观到这一场同门相残。站定了便说:“是怎么来?一个一个来未免太费工夫。这人数开凤翼阵都够了,还余一个在旁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