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傲慢,几名华山弟子面带怒意,当下有人喝骂起来:“冯焕渊,你休得猖狂!华山掌门接任大典,哪能让你一个欺师灭祖的罪人来扰乱,今儿就拿着你脑袋告慰师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乔瑜怀中抱剑,剑鞘剑穗式样别致,显见与他人不同,淡淡道:“三师弟,得罪了。我们自知以多欺少,奈何紧要关头,只能万无一失。”
冯焕渊笑道:“很好。”从背上抽出虎尾。华山弟子一阵s_ao动,一个女弟子嚷道:“你敢用这把剑?”
冯焕渊道:“剑是师尊传授给我,我为何不敢?”
一旁一直观棋不语的高雅突然道:“且慢。”向乔瑜道:“兄台借一步说话。”
乔瑜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却没有动地方。“阁下非我华山中人,不应c-h-a手我门派中事。冯焕渊若真有心上云台峰,今天这关,他非过不可。”
高雅道:“行,那我直说了。旁边这几位剑术跟你相差甚远,若结成剑阵,很难取长补短,反而头重脚轻,更容易出现破绽。你就单人对他,胜算都还大些。”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脸色都忽红忽白。只有乔瑜不为所动:“阁下这激将之法未免太拙劣。”
高雅道:“我不是教唆你与他单挑,但你若不入阵,剩下诸位实力较为均衡,还可发挥团结的长处。不如这样,我来领教你的能耐,其余诸位结阵对他,只要我们二人任一人落败,就任凭阁下处治。你们在人数上已经占尽优势,要这样还不能取胜,估计师仇难报,你也就不必cao这心了。”
乔瑜面露犹疑之色。风雪已住,日渐高起,虽然云幕遮罩之下并不知形状,只山岩上有些和着雪色的明亮的光晕。“他若因此过了剑阵,并不算他的本事。”
高雅道:“今日我会在此,就是他的本事。”
乔瑜道:“也罢。尊驾不使剑么?”拇指一弹,长剑在鞘中嗡嗡作响。高雅心想:“这倒是一位君子。”冯焕渊身处团团包围,百忙之中尚且朝高雅笑道:“今次不能留手了。”
高雅道:“啰嗦。”华山弟子们满腔怨愤,纷纷挺剑攻来。冯焕渊连剑带鞘旋身一挡,铿然一响,一个少年弟子虎口酸软,长剑松手滑落。冯焕渊足尖一接一挑,捏住剑身朝高雅方向掷去。与此同时乔瑜一声清啸,长剑起处,银光如奔瀑惊雷,高雅接剑在手,不退反进,劈头就是三剑。乔瑜剑势一变,攻他下盘。高雅急闪避过,又是三剑,走势诡谲之极,乔瑜一时间竟然识不清他意图,只得再变而为守势。岂料高雅早已料准他去路,直指他握剑之手。乔瑜变无可变,对方抖动的剑尖已虚虚掠过他右臂,将他衣袖划出一道口子。
这几剑不过弹指之间,乔瑜心头巨震,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年来夙兴夜寐刺股悬梁,欲以剑术在江湖立足,到头来都是泡影。忽听得当啷几声响,回头一看,凤翼阵同时告破,众弟子手中长剑掉了一地,都又惊又恐地看着冯焕渊。冯焕渊毫不在乎,只朝高雅摇了摇头:“还是被你抢先一步。”
乔瑜表情变幻不定,道:“你当真是冯焕渊?”
冯焕渊一改轻浮之色,肃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愚弟自那夜起几经生死,不长进也得长进。”
乔瑜叹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冯焕渊:“二师兄是厚道人,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乔瑜语气平淡:“我却有点后悔为什么当时放过了你。”
冯焕渊向前走了几步,一躬身。“二师兄大恩大德,我毕生不忘。”
乔瑜看了他许久,终于道:“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无论你做过什么,终究师兄弟一场。愿师尊在天之灵,保佑我华山派福祚不绝。”
他还剑入鞘,朝二人一拱手,转身上山。众华山弟子也都默不作声拾起长剑,须臾之间走得干干净净。冯焕渊与高雅原本想歇息片刻,奈何这地方真是越歇越冷,方才运动积累的热量眼看要散尽,两人又往上走。山道越趋陡峭狭隘,只需一人伸开双臂,就能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高雅:“那好像是你家老七。”
冯焕渊:“我看到他了。”
高雅:“方才一拥而上也奈何我们不得,他一人守在这里难道是想万夫莫开?”
乐敬其看到高雅,脸上闪出一种又惧怕又愤恨的表情,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三师兄果然不负我所望。”
冯焕渊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锦囊。“这是你要的东西。”
乐敬其接过锦囊,打开看了一眼,又抬起头。“三师兄,我在峰顶等你。”
高雅回过头,来时的山路隐入苍茫云雾,从空中落下时清静的雪絮,只化为山石上肮脏的s-hi影。华山高得近乎残暴,他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被那无情的山谷所魅惑,不由自主想成为那万千被吞噬的祭献的血r_ou_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冯焕渊一把将他拉了回去。
“这不是立足之地。”冯焕渊贴着他耳边说,好似周围何等喧嚣,非如此不能交流,其实连风声也已不闻。高雅茫然地看着他笑了笑,鼻端泛起一片枯焦之感。
“我现在要下山,是不是已经迟了。”
冯焕渊将他手背放到唇边碰了碰。“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连解释也不必解释。因为解释也已经迟了。而今壁立万仞,进退维谷,在这不如脚掌宽的、连站立和等待都不容许的石阶上,追究是无用的。他们不可能再划得清界限。他知道高雅在飞快地回忆,回忆每一个细节里破绽,或者只是换个前提去审视,事物的面貌就截然不同,他甚至为此感到心痛。但高雅眼睫一颤;他就知道高雅很可能只是想起了他干燥温热的手指。
“走吧。”高雅说,甩开他的手。“我总要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
时近正午,云台峰上因为葛松月新丧,并无过分装饰,处处整得庄严肃穆。虽早间天公不作美,这时已经放晴,云薄雾淡,松枝间投下澄澈日影,地面干而且爽,一点新雪的痕迹也未留下。远道近道而来的武林人士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站在殿前,众人有说有笑,雅言共秽语齐飞,东西家长短一色,确实颇具武林盛会的规模。乔瑜等人都已回到峰上招呼来宾,年幼弟子们端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
转眼间吉时已至,锣鼓齐鸣,孔繁骧自大殿内缓缓走出,一身黑衣,仪态威严,众人不觉肃静。孔繁骧朝四周抱拳道:“多谢众位莅临,华山派蓬荜生辉。家师一月前遭人暗算,不幸身亡。华山不可一日无主,在下不才,仓促接掌华山之位,愿诸位师弟师妹同心同德,齐力将我华山武学发扬光大,孔繁骧必手刃贼子,告慰师尊在天之灵。”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人道:“大师兄说的是我吗?”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山道上走来一个青年,身背古剑,虽然面孔不多熟,这话表明他便是传闻中的杀师逆徒,人群里立时起了一阵s_ao动。孔繁骧冷笑道:“当着诸位武林前辈同道的面,我不想直言清理门户,没想到你还有脸上云台峰来。”
冯焕渊离他远远的便停下,也朝四周抱拳道:“当着诸位武林前辈同道的面,冯焕渊当天立誓,师尊非我所杀,如有半句虚言,当受五雷亟顶。”
他言语姿态都坦坦荡荡,云台峰上默然一瞬,窃窃私语轰然爆发开来。邵龙飞手按刀柄,眉毛乱跳,见从乔瑜到李无宴都没动作,咬了咬牙,喝一声“拿下!”两旁华山弟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刀剑齐出,几乎戳到眼皮。冯焕渊一动不动,道:“大师兄是想在此将我灭口?”
只见来宾里一人越众而前,长身玉立,襟袖潇洒,正是金鞭门门主徐良。他先朝众人拱手示意,又含笑向孔繁骧道:“孔掌门,事出意外,他敢这样单枪匹马上山,必是有所准备。这许多英雄豪杰在场,他c-h-a翅也难飞。何妨听听他说什么。”
孔繁骧道:“也好,让你死得心服。”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华山弟子稍稍撤开,仍旧是如临大敌的架势。冯焕渊争得空隙,开门见山:“你说我杀了师尊,何人见得?”
孔繁骧道:“师妹亲眼所见,我华山上下皆知。”
傅寄雅站在乔瑜身后,也是一身黑衣戴孝,更显得格外俏丽,一张小脸惨白,眼睛微微肿着,粉面尚有泪痕,像是早起哭过,见冯焕渊目光扫视过来,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冯焕渊道:“我如何杀的?用什么凶器?还请师妹不吝赐教。”
他眼神语气都咄咄逼人,傅寄雅瑟缩了一下,道:“你……你拿着剑……”
此言一出,孔繁骧稍稍变了神色,冯焕渊“哈”的笑了一声,立时便道:“师尊身上可有剑伤?”
傅寄雅自知失言,慌乱改口:“不是……你……你用的是手……是掌法……”
冯焕渊向孔繁骧道:“师尊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可否请大师兄告知?”
孔繁骧脸色极为难看。“杀人者是你,你又装什么不知情!”
傅寄雅尖叫起来。“你……你没有拿剑!你什么也没拿!你就站在师尊床前,你就回头,你浑身都是血!师尊身上也都是血!天上也是血!地上也是血!满屋子都是血!”
她长发披散,神情又是恐惧又是狂乱,好像光天化日之下看到鬼魂,乔瑜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后背,道:“师妹,你之前……之前明明说看到三师兄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