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郡王一进书房整个人就扑到了皇帝脚下哭诉,说自己教女无方,致使幼女犯了大错,愿意接受陛下的惩罚。
天子见他如此很是不忍,忙让太监将他扶了起来。
“芙蕖是朕的妹妹,朕也是心疼她的。”他看向步年,见他一脸冷漠不为所动,语气又是一转,“然而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芙蕖这样不成体统,朕还是要重罚的。”
康定郡王闻言又要胯下脸,步年抱拳微微躬身:“陛下英明。”
皇帝抿唇想了片刻,道:“要不让芙蕖去华麓寺代发修行两年?”
康定郡王听到这话腿都软了,华麓寺身在西北苦寒之地,那是罪臣亲眷发配的寺院啊,他女儿堂堂郡主之身,金枝玉叶,哪里能去受那等苦?
这时,一直隐在御座珠帘后的太后轻轻咳嗽了声,成功吸引众人注意。
天子回过身,稍稍低头询问:“母后?”
步年如鹰隼般的目光s_h_è 向那个若隐若现的华贵身影,直觉对方要说的话他不会爱听。
“其实这事还有另一种更合适的解决方法,步爱卿有想过吗?既然芙蕖钟意与你,你们又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不如两家趁此机会结为一家,不也挺妙?”
康定郡王一张老脸瞬间又亮了起来:“谢太后赐婚!谢太后赐婚!”
步年一言不发,倏地撩起下摆在天子面前重重跪下。
“臣宁死也不会娶一个会对我下药的女人。”他抱拳目光坚定地望向天子,也望向他身后的那个女人,“自从家父死于刺客之手,臣便十分惜命,要我娶郡主,绝无可能。”
他说的绝对,说的果断,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留情了,斩断了康定郡王最后的希望,差点叫他大喜大悲之下眼前一黑晕过去。
皇帝当然不可能为了让他娶郡主就真的逼死他,安抚道:“太后也就提个建议,并非真要强迫你娶郡主,爱卿不必如此。”他又去问太后,“母后是吧?”
太后似是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对芙蕖那丫头无意,哀家也不强求。只是华麓寺实在远了些,陛下不若将芙蕖罚在紫薇寺,离京城近,以后哀家想她也好过去看看。”
紫薇寺正在京城不远处的紫薇山上,因离着京城近,寺里香火鼎盛,贵人来往不绝,与那华麓寺不可同日而语。
天子为难地看了看步年,又看了看康定郡王,最后还是胳膊肘往里拐,偏向了自家人。
“就紫薇寺吧,”他伸出两根手指,“两年!一天不能少。”
康定郡王虽还是觉得这处罚重了,但总比叫女儿去华麓寺活受罪强,说不准过个一年半载,步年就将这事忘了,他也好求陛下开恩,提前将女儿给领回家。
步年早知这事有太后参合,芙蕖不可能真的受到什么严惩,如今听到天子高高抬起又轻轻落下的处罚结果,除了心中冷笑,也不做他想。
事毕,步年与康定郡王告退,康定郡王急着将消息带回家,火烧屁股般一溜烟出了御书房,步年一如寻常,稳稳退到门口,正要转身,那珠帘后忽地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撩开帘子,小指上的黄金护甲又长又尖。
“步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下自己的人生大事了。”太后幽幽说道,“早日成家,你爹娘在天之灵才可安心。”
步年五指骤然握紧,下颌更是因为用力而绷出凌厉的线条。
他垂首敛目,怕泄露了眼中杀意:“谢太后关怀。臣……一定会早日完成人生大事,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莲艾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外面的天还是y-in的。这几日天气都不怎么好,连着人的心情都像是闷闷的。
粉紫见他醒了,招呼小厮端来了一直煨在火上的补品给他用。
“这是什么?”他现在多了每日午后都要小睡的习惯,等他醒了,粉紫必会端上一盅补品给他,每回不同。
今日这补品十分古怪,他捞了捞,发现除了寻常的百合莲子,还有一种片状的,像是果脯又像是豆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金玉虫的翅膀,府中库房也唯有三两存货了,将军都给了你。”
莲艾乍听虫啊翅膀啊,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金玉虫?那是什么?”
粉紫眼珠转了转,拍手道:“对了,此物也叫‘富贵虫’,这样公子该听说过了吧!”
莲艾恍然大悟,这富贵虫身小翅大,据说只有初夏时节在京城附近山头才会出现。不知怎么传起来的,说此虫受京城富贵之气吸引,是吸纳天地灵气长成的宝物,吃了可以百病全消,身强体健,是大补之物,一度引得京城权贵疯抢。每年夏天去山里抓虫的人比虫子还多,但这富贵虫依旧是供不应求。
粉紫接着道:“贵人们嫌‘富贵’二字太粗鄙,便改它作‘金玉虫’了,赞它翅如玉,身如金,也算形象。”
莲艾尝了一口,味道倒毫无古怪之处,反而十分清甜可口。
“将军回来了吗?”他知道这虫子翅膀比真正的金子宝玉还要精贵,不敢浪费,一碗补品顷刻喝得一滴不剩。
粉紫见他喝得这样快,以为他是喜欢这金玉虫翅,默默记在心里,打算以后每日的补品里都加上一些。
“将军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祠堂。”粉紫说道此处顿了顿,“将军瞧着不太开心,想必是朝堂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已在祠堂待了一个多时辰了,公子不若去看看。”
莲艾迟疑了下:“我去祠堂……恐怕不好吧?”
祠堂供奉着步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他这个身份去,说得好听点是不合规矩,说得难听点是……他不配。
粉紫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将军既然已经将公子带回府,还将心爱之物赠予了公子,那您在将军府的身份就是不同的,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莲艾一时无言,总不好将这其中弯弯绕绕说给对方听,他没法反驳,也只得讷讷点头:“是我想岔了。”
他在粉紫的陪同下来到将军府祠堂外,见祠堂内烛火摇曳,步年立在正中,对着一众祖宗牌位出神。
粉紫等在院外,他走到屋檐下就停了,不敢进去。
“将军……”他对着步年背影轻唤出声。
步年似是被他这一叫回过了神,转身看过去,见他立在门外,朝他伸了一只手。
“进来。”他表情很淡,语气也很淡。
莲艾看得出来,就如粉紫所言,他心情的确不太好。
他没有说什么,将手递给对方,小心翼翼跨进门槛,进到了这个在他看来无比神圣的地方。
“从太祖时起,我步家就为大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爹更是对天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步年看着步老将军的牌位,握着莲艾的手不断收紧,“但你看看他的下场,惨死却灵山,到如今真凶还未伏诛。”
莲艾忍着痛没有挣动,问道:“凶手……是陆相吗?”
当年老将军遇刺,大家都在说是陆相下得黑手,毕竟朝堂上要说谁与老将军最不对付,非丞相陆炳廉莫属。但瞧步年的样子,似乎又不是。
“若是他,倒还好办。”
莲艾一怔,一国丞相反而好办,那那个真正的凶手,难道比丞相官位还要大,背景还要深吗?
这样的人,大祁能有几个?
他敛了敛心神,不敢再想。
“总有一天,我要将杀害我爹的凶手,千刀万剐。”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步年已是咬牙切齿,那恨意令莲艾胆战心惊,加上手上疼痛加剧,让他一个没忍住便叫出了声。
步年猛然醒神,松开对他的钳住,看了眼他已经开始发红的手腕,皱眉道:“是我魔怔了。”
莲艾看到了他眼里的痛苦与愁思,那种强烈的不甘,极端的愤恨,简直像是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毁灭干净一般。
“将军……”莲艾抬起手,指尖轻轻触到对方眉间,仿佛想要将那抹y-in郁抹去,“会心想事成的。”
步年愣了愣,眉心便就这样解开了。他凝视着莲艾,久久才道:“借你吉言。”
第23章
雍王府的竹林雅轩中,白色纱帘随风轻扬,左翎雪与雍王坐于棋桌两头,一个执黑,一个执白。
黑子势大,白子眼看要输,棋手却仍是不紧不慢,似乎对胜负并不关心。
“我韬光养晦多年,认那毒妇为母,还要我忍多久?”雍王落下一子,又将白子出路截断。
左翎雪秋水一般的眼眸望向他,淡淡道:“殿下莫急,要谋大事,至少要除掉步年。”
她说到步年的名字时,连眼都不眨,不要说曾经的情谊了,就连陌生人都不如。
“步年到底什么意思,以你与他交情,看不透他吗?”雍王在自己的地盘上,终于可以脱去伪装,露出野心勃勃的真面目,“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无论他反不反,都是我的敌人。”
身为未来的雍王妃,被未婚夫当面提及与别的男人的“交情”,本该是件十分尴尬的事,可左翎雪脸色并无变化,甚至唇边还勾起了抹浅笑。
“他从来不与我说朝堂之事,就连步老将军被刺身亡,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自嘲一笑,“步年不是个多话的x_ing子,我与他相识于战场,相知于少年,之后聚少离多,也说不上多熟悉。”左翎雪的白子已无反败为胜的可能,她便干脆的认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