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你知道是谁绑了你吗?”
莲艾心里因少年的出现觉得有些闷闷的,但仍是点点头道:“知道。那两个绑我的人都说了,是芙蕖郡主绑的我。她想要……通过羞辱我来报复将军。”
步年看到他额头上裹着伤处的绷带,马上又移开了目光。
“做下这件事后,她就连夜进了宫,寻求太后庇护去了。”他说,“我本可以救你,一旦我进宫面圣,将事情原委说清,占理是我,陛下必定会逼太后交出芙蕖。只要芙蕖说出藏匿你的地点,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莲艾以为他因没找到自己而心中内疚,便想着宽慰对方,掀起唇角道:“我也没受很多苦……”
但步年接下去的话,却叫他逐渐僵了身子,整个人像是被寒冷的风雪裹挟,飘到空中,又狠狠落下。
“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男宠与太后翻脸。”步年毫无感情地说道,“你只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除了有点床上的本事,还没有我府上一名家丁有用。所以当你遇到设计,遇到不公,遇到陷害时,一旦和我的利益发生冲突,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莲艾怔怔看着他,一时头脑纷乱,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我……奴,奴明白的……”
“你不明白。”步年冷冷打断他,“之前我那样对你,不过是在利用你,好叫盯着我的那些人放松警惕,是你或者任何人都没有差别。白术比你更漂亮,更聪明,还有你没有的好身手。我有了他,就不再需要你了。”
说着他皱起眉头,有些嫌恶道:“况且你的脸毁了,看着实在有些倒胃口,将军府留不得你。”
莲艾唇边的笑再维持不住,他那可笑的妄想,似乎一夕间被打回了原形。
不甘只做一个毫无用处的男宠,可到头来在步年心中,他却仍是个除了床上功夫外一无是处的人。
不,或许连“人”都不是,他被步年蛊惑了,认不清现实了,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了。但他不是,他只是个“玩物”而已,低贱卑微,只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莲艾稍稍回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将军,要赶我走?”
步年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忽地他缓缓伸手,将莲艾衣襟内的那块平安锁勾了出来。
“明天你就离开将军府,我会叫人送你出城,之后随便你去哪里,都和我无关。”他一用力,那平安锁便被摘了下来,接着他随意地将锁抛给身后少年,“从今天起,这锁就是你的了。”
莲艾尚不及反应,就叫步年把锁拿走了,他视线不由自主盯着那抹银色,在步年将它抛出去时,甚至想要伸手去够。
锁呈弧线落进了少年怀中,步年一把抓住了莲艾的手。
白术一把接住了,小心捧在手心,低头道了声:“是。”
他待着实在尴尬,奈何又不好走,只好努力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步年攥住莲艾纤细白皙的手腕,没有用什么力气就将它放回了被子上。
他没有立刻撒手,指尖贴在莲艾冰冷的手背上,语气沉沉说道:“不该你的,不要贪求。”说罢,一丝留恋也无地,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白术见他终于走了,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地飞速跟上。
两人走后,屋内恢复寂静。
莲艾耳边还留有步年的余音,他直直望着昏暗的帐顶,眼里的神采似乎也因为步年的离去而蒙上一层灰。
片刻后,他将完好的那只手横在眼前,遮住双眸。
“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
第26章
许是睡得过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莲艾一夜辗转到天明,翌日天刚亮他便起身了。
粉紫端着膳食进屋时,就见他衣着整齐,已经洗漱完毕。
“公子起得真早。”粉紫强撑起笑脸,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至桌上,到最后两样东西时,她动作微顿,显得格外慎重。
莲艾坐在桌边,见到一张有些年头的纸笺,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卖身契,再看旁边那个袋子里,竟放了满满一袋碎银。
“这是将军要我给你的。”粉紫道,“另外,将军已将公子除籍重录,以后公子不再是贱籍,而是良籍了。”
莲艾手一抖,差点连一张纸都拿不住。
贱籍只能从事上不得台面的活计,处处低人一等,可谓“丑秽不堪,辱贱已极”,是随意羞辱打骂的对象。成为良籍,意味着他可以做正经营生,抬头挺胸做人,不再仰人鼻息而活。
莲艾小心将卖身契叠起来,收进怀里,唇边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来。
“替我谢谢将军。”
粉紫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在莲艾看向她时改了主意,临开口变为了关心的叮嘱。
“公子出府后,要自己当心身子。”
莲艾笑意更深:“好。”
用过早膳,粉紫给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包袱,再由她一人送出了府。
步年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莲艾也没有问起。粉紫将他送到侧门口,那里已经有辆马车在等着了。
莲艾背着包袱,冲粉紫摆了摆手:“回去吧。”
粉紫眼眶有些红,笑得很难看:“公子保重。”
莲艾转身转到一半又停住,听到她的话,轻笑着点了点头:“你也保重。”话毕转身钻进马车中。
此后山高路远,恐再难相见,人生漫漫,各自珍重。
将军府不远处的拐角,一个穿着普通长相也十分普通的平民男子目睹这幕,转身飞快朝城中一处茶楼而去。
茶楼离城门不远,价格高昂,非一般民众消费得起,客人多是达官显贵。他穿得这样朴素,掌柜却并不拦他,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让他上了楼。男子蹭蹭蹭几步上到二楼雅间,恭敬地敲了敲门,门内不一时传出一道清冷悦耳的女声。
“进来。”
男子推门而入,在坐于桌边的绝色女子面前躬了躬身,抱拳道:“姑娘,那个妓子伤没好便被赶出了将军府,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
左翎雪喝了口茶,望向楼外远处连绵的青山,幽幽道:“我知他绝情,却不知他这样喜新厌旧。他虽没中我的计,我却总是不太放心。”
她为了挑拨太后与步年,不惜设计牵扯上芙蕖郡主,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却什么也没捞到。雍王对她此举甚为不满,认为她为自己谋划是假,排除情敌是真,与她大吵了架。
她这次既没有除掉步年,又与雍王生了误会,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就算步年表现的再不在乎,她却总觉得那小男宠对他来说没那么简单。
男子闻言有些糊涂:“不放心?姑娘打算如何?”
左翎雪放下茶杯,盈盈笑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到底是假意疏远,还是真心遗弃,能不能拿捏住步年,就看她试出来的是真金还是废铁了。
莲艾被马车一路送出了城,最终停到了一座茶摊前。
马车夫请他下车,与他说了方向:“往左走是冀州,往右走是幽州。这茶摊边就有租借马车和板车的,公子可稍作歇息,再做决定。”
莲艾谢过他,给了他一小粒银子,随后便拿着包袱下了车。
他坐到茶摊边上,问老板要了壶粗茶解渴,包袱就放在身旁,紧挨着自己。
刚喝了一口茶,他就觉得有人在拉扯他的包袱,心里一惊,转头看去,就见一名精瘦小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荷包,正要离开。
“等等!那是我的东西!”他连忙去抓那男的,手忙脚乱中打翻了茶水,泼了一桌。
男人目露凶光看向他,用力甩开他的手,恶狠狠道:“胡说什么?这钱包明明就是老子的,你小子休得胡言乱语!”
莲艾知道自己是遇到泼皮无赖了,忍着焦虑道:“那你与我去见官老爷,让他评评理,这钱包到底是谁的。”
男人自知理亏,哪里肯随他去,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去你个小白脸,老子凭什么跟你去,你说你的就你的,上面有你名字吗?”
莲艾薄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眉蹙起:“你有手有脚,身体康健,却不去干活养家,在这里偷我东西。你……你怎能如此理直气壮?”
那精瘦男人不怒反笑:“我就理直气壮了怎么了?”他向茶摊里坐着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对着两人,虽一言不发,但也威慑十足。
莲艾看着他们,有些惶恐,咬唇退后了一步。
“你们想做什么?”
他离开将军府,除了步年给他的一袋银子,还有身上的袖箭,别的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拿。
一旁精瘦男人的同伙板着手指边靠近他边狞笑道:“教训教训你!”
莲艾回头想找茶摊老板报官,却发现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他不甘就这样退却,可他只有一支袖箭,如何能胜过这几人?
眼见几人就要逼近,莲艾紧了紧手指,刚要发动袖箭,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了头发。
“这小白脸还藏着东西!”身后之人抓住他手腕举起来,长袖滑落,露出里面的机匣,“哟呵,想拿这个s_h_è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