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这话说得令人动容,江熙雁果真便就潸然泪下,但美人即便是哭也是哭得婉转,拿绢帕细细抹着眼角的泪珠子,话语凝噎说道:“孩儿不孝,母亲为我打算良多,非但未能尽孝膝前,还要令母亲cao劳担忧。”
“这些话,往后不可再说了。”
将军夫人也是红了眼眶,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往后行事,切记切记,谨言慎行。”
说完这话,将军夫人叹了口气,复又说道:“虽说往后定然有诸多力不能及之事,但是终归我是你母亲,江家是你母家,我们也是不会平白让人委屈了你的。”
说到此处,将军夫人突然顿了一顿,江熙雁狐疑地抬起头看去,只见其母神色严肃地说道:“另有一话,你要切记于心,勿动心。”
山祖顶着大雪,同默斐一路跟来,看了这么一场母女别离的戏码,才好不容易有些回暖的身子,又被冷得手脚冰凉,默斐察觉到身旁人的细微变化,转过头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山祖笑了笑,脸上又是那幅嬉皮笑脸的模样:“这哭哭啼啼的戏码看得我牙酸,也没什么可看的价值,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默斐自然猜不到,山祖这是看着别人有母亲疼、为其打点周全,肚子里面泛了酸水,眼红又羡慕。只以为他是心x_ing不定想要到处看看去猎奇,思忖这里应该也是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也点头应允,与山祖一道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外又下起了大雪,鹅毛一般的雪在半空中洋洋洒洒,山祖推了推默斐,道:“把屏障收了吧。”
默斐转头,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美的雪,你却将其拒之于千里之外,岂不有如良辰美景在前,却呼呼大睡过去一般煞风景?”
默斐蹙了蹙眉,山祖却已经跑了开去,离开了默斐设下的屏障,鹅毛大雪很快就将山祖的头发、双肩染成了白色,片刻之后,山祖哈着气对默斐招了招手,大喊道:“默斐!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去打雪仗,你瞧那条河边,地势平坦少人烟,最是打雪仗的好地方!”
山祖从前当神仙的时候,却是一名活得最像人的神仙。
他要像人一般一日三餐地吃饭,入夜必定上床睡觉,隔三差五便会跑人间去厮混几个月,有时是在市集内谋一个店小二的差事,迎来送往地看百人百态;有时是跑到某大户人家当一段时日的花匠,冷眼旁观着宅院争斗人情冷暖;有时也会躲进深山老林过一段优哉游哉的归隐生活,同林间百鸟百兽朝夕相处。
在人间厮混惯了,也学了一身人间的东西,摇色子、s_h_è 风筝、投壶、打靶……林林总总,各色各异,常常能够引得当年一道在殊归府学艺的弟子追随跟风,为此还招来了仙桃君隔三差五的责罚,以至于后来责罚得多了,眼见山祖是屡教不改的劣根x_ing,索x_ing放手懒得管教,如此一来,倒是教山祖更是放肆得肆无忌惮。
彼时,昆玉仙官也还在,却总是摆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肯同山祖同流合污,无论山祖花费诸多心思,也没办法将他一道拖下水,碰的钉子多了,山祖也便就认输,认清了现实:妄想改变昆玉的x_ing子,倒不如思忖怎么去讨得隔壁山头仙子的酒酿来得更加实际一些。
不过令山祖没想到的是,许多年以后,昆玉竟果真改了x_ing子。但若是让他选择,他倒是宁愿昆玉还是从前那幅不招人喜欢的模样,因为那才是他所熟悉的昆玉,是从小同他一道长大的昆玉。
“雪仗?”
默斐虽是比山祖早降世的神,却是正儿八经极少入世的神,对于人间的这些玩意儿自然不可能犹如山祖一般精通,山祖眼见默斐面露疑色,心下一喜,难得逮着一个机会,他便自然就敬谢不敏地要去指点一二。
思及此,山祖匆匆跑回默斐身边,一把便拉起他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被冻住了的河道说道:“去那边。”
话音落,默斐竟是真的依言带着山祖飞身来到了河道边上,两个人,一个一身绯色红衣,一个一身花花绿绿,突兀地出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甚是扎眼,山祖起了兴致,松开拉着默斐的手,弯下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在手心里压实了,对着默斐大喊道:
“默斐!看我!”
默斐骤然听见自己被喊了名字,才刚抬起眼去瞧始作俑者的山祖,便迎面飞来一团雪球,但是雪球并没有称心如意地砸到默斐的身上,而是在距离他一尺距离的地方硬生生被定在了空中。
第7章 入幻境窥得前世之因果(二)
但也只是被定住了一瞬间的功夫,一眨眼,雪球竟又恢复了原来的运行轨迹,正面砸到了默斐的胸口,“啪”地一声,壮烈牺牲,碎成了雪粒子,只在默斐的红衣上留下了一点雪渍,倒是分外醒目。
山祖自然也看到了雪球一瞬间的停滞,原本想要嘲讽默斐用术法作弊的话自然也是卡到喉咙口,竟是说不出来了。
山祖有些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道:“两个人打雪仗没意思,等改天多找几个人来,再一起玩吧。”
“我觉得挺有意思。”
“嗯?”
山祖原本已经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听闻默斐的话,下意识地转过头,却是迎面飞来一雪球,冰凉凉的雪球瞬间在山祖的脸上开了花,山祖猝不及防会被打中,当即便“阿欠”一声,打了个喷嚏,打出来的却都是雪沫子。
“你别动!”
山祖一边喊道,一边弓下身抓起一大把雪,在手心捏了捏就助跑了几步丢向默斐,这次默斐一个侧身,轻易躲过了,并且在山祖抓下一个雪球的瞬间,又是当头给山祖砸了一个大的,一时间,山祖被打得满头满身都是雪粒子,嗷嗷叫嚣着要一雪前耻。
两人就这般犹如七八岁孩童一般,对一个幼稚的人间把戏玩得不亦乐乎,等到玩累了,天也黑了。山祖喘着粗气,砰地一声便躺在了雪地上:
“站神大人,若是叫你明玉诏的门徒看见你方才那副模样,你寡言高冷的形象恐怕很难保住了。”
“叫我默斐便可。”
“嗯?”
山祖测过身,只见默斐竟也在他身旁躺下,双眼盯着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嗯。”
山祖本也就是不拘泥于这些陈规旧俗的人,既然默斐主动让他叫他的名字,他自然也便从善如流。将一条腿搭到另外一条腿上,说道:
“没成想,这幻境之内,竟还有如此美景。”
默斐:“幻境原本便是过去现实的重现。”
山祖:“我们会被困在这里多久?”
默斐:“不知。”
山祖:“要是出不去了,我就找一个风光不错的地方盖两间茅Cao屋子,最好附近能有温泉,下大雪的日子,看着雪景泡着温泉,等到天气暖和了,到村里集市逛逛,给小孩子们讲讲故事,逗逗姑娘们,倒也是极好的……什么声音?”
山祖正沉浸在幻想之中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里面,陡然听见咯噔一声响,用胳膊支起半边身子,看向默斐询问。
“天黑了,该找个地方投宿。”
默斐却是径自站起来,撇下山祖往前走去,山祖不明默斐怎好好地突然便摆出这幅模样,道了一声奇怪,赶紧也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默斐离去的方向追。
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城,在距离城门不远的街口找了一家客栈,客栈门口两盏大红灯笼分外明显,跑堂看着老远走来的两人,便乐呵呵地迎了出来,询问道:
“客官可要住店?我们店里的房间是全城x_ing价比最高的房间,褥子温软,房间宽敞亮堂,隔音倍木奉,就算隔壁有人练大刀,也保准您一个音儿都听不着,一觉到天亮。这么好的房间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您要不住我们这儿,保准您要后悔一辈子!”
山祖看着这个夸夸其谈的跑堂,简直快要吹得天上有地上物,却是转过头用眉眼神情询问默斐:
“你不是说这幻境之中的人是看不到我们的吗,怎这店小二却能看见我们?”
默斐也是蹙着眉头,显然他也觉得蹊跷。
一时之间得不到答案,山祖倒也不觉得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反是来了兴致,拉着默斐说道:“那就住这儿吧。”
默斐陡然被山祖一拉,身子僵了一僵,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跑堂见状,忙道一声:“好嘞!”便领着两人走入了客栈。
这家客栈的摆设装饰确实不错,上了楼,走进客房,雕花梨木大床,擦得光溜水滑的地板,摆得一室馨香的鲜花,林林总总,竟是比山祖从前当神仙时候住的地方还要讲究。
自然,这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地讲究。
山祖推开门之后,转头看了看右手边的默斐说道:“这么大的床,要不我们两人挤挤?省下一间房的费用倒还能买些好酒尝尝。”
话音落,回复山祖的是“砰”地一声的关门声,山祖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心道:“我好心为你省钱,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许是方才那一场雪仗打得太过酣畅淋漓,山祖一沾枕头,便就沉沉睡了过去,温暖的大床,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变成了一条船,摇摇摆摆地,载着山祖不知要往哪里去。
“小仙君往哪里去,新开坛的梅子酒要勿要喝啦?”
山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脚踩一叶竹筏,正身处一湖泊中央,不远处的青洲上种了满满一排的桃花树,而桃花树下则站了三两个仙子,其中一个仙子正对他招手,邀请他来尝尝今年新酿的梅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