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日暮黄浦江,人在云天上。
富贵如泡影,蚁蚁为它忙。
不知百年后,不过一抔壤。
人心深似海,谁了机关藏。
欲得白头老,还需真情相。
属性分类:古代/都市生活/强攻强受/虐心
关键字:穆少明,秦俊,民国旧事,十里繁华场,一身一心伤。
第一章:暮色惊见勾起旧忆
这是1936年夏日的一个傍晚,在上海法租界贝勒路上有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由远处驶来,在一栋三层白色花园洋房外的铁门前停下。司机摁了两响喇叭,立刻便有两位穿了灰布长袍的仆人跑来,将那两扇黑漆铁门打开。车子缓缓开进去,绕过正冲大门的一个水池,朝前开去。这池壁由白色大理石铺就,池中塑了一个美人鱼雕像,从这美人鱼的嘴中朝外喷吐着一股细细的清水。池里游弋着五颜六色的金鱼,搭配泛着乳白色光晕的人鱼雕像,煞是好看。水池将从门口到主房之间的水泥路在中间拦了一下子,像是一块石头挡在溪流中间,使得水泥路一分为二,在水池的另一面重新汇聚在一起。水泥路左边是块绿油油的草坪,右边是一片停车场。在挨着房子的所在,一左一右还有两处花田,种了各式各色的鲜花。
在车子未进入大门之前,坐在车里的少明从车窗看到有一位西装青年在路边徘徊不去。青年身形修长,带了一顶呢帽,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目。少明见这人只管在家门口闲晃,心中对他起了疑心。待司机摁响喇叭,青年似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朝车子看过来。少明正注意着他,冷不防与他四目相对,心中忽地一紧。青年微微侧着脸,虽然天色已暗,但仍能看出他的皮肤是健康的深色,眼窝深邃,嵌在深处的两只眸子犹如琥珀般莹亮。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那个人又站在了自己面前。那青年似乎想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但是车子恰在这时开走了。
车子在楼房前停下,少明从车上下来,他穿了一件藕荷色绸长袍,暗纹隐隐泛出银光。管家陈东昌迎出来,向少明微笑道:“老爷。”少明嗓子里哼出一声,同时将头点了一点,就踏上门前的台阶,朝屋子里走去。进屋便是一条圆拱形的长走廊,地上一律铺着红木地板,光洁鉴人。两边相对着摆了六只乌木架子,架子上是六盆生长茂盛的吊兰。走廊对面挨墙是一道白色的楼梯,楼梯旁则是通往后花园的小门。在走廊和楼梯之间,空间略微宽敞些,左右两面是两个房间,一边是客厅,另一边则是餐厅。他径直走上楼梯,转了一个弯之后,上到了二楼。这一层也和楼下一样,地面以红木铺就,楼梯两边则是两条宽敞的走廊。粉白的墙壁上一人高处,每隔一段距离,挂有一盏电灯。他向左转身,走进了东面的一个屋子,这正是他的书房。这屋子里的地面却是在红木地板上铺了一层上等的印度红呢地毯。
管家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屋子,将电灯打开,瞬间昏暗的屋子变得亮如白昼。等少明在乌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才道:“宏兴银行的总经理送来一张请帖,请您明日晚上参加齐公馆的舞会。”说毕,顿了一顿,眼睛向桌面上望了一下,又道,“请帖就在您桌子上。”
少明斜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臂压在扶手上,眼睛却是望了玻璃窗户外面。在暮色中,一面白色的院墙正静静地直立在停车场尽头。他虽状不经心,然而管家话音一落,便立刻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装帧精致的请帖,面无表情地问道:“还有其它事情吗?”
管家一愣,往日老爷从来没有这样问过,一切事宜都是由自己去处理交涉,只需将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今日倒是不知为何会突然问上这样一句。他的心思瞬间转了数转,略微想了一想,回道:“没有了。”
少明换了个姿势,将右腿抬起架在左腿之上,身体的重心略微朝左移过去,望着管家问道:“那个在门外徘徊的男人来做什么?”
管家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指这件事,便道:“那人自称是《音报》的记者,说要采访您。我替您拒绝了。”
少明听罢,望了管家,淡淡问道:“他可曾留下名片?”
管家回道:”有的,在门房那里。”
少明便吩咐道:“拿过来我看看。”
管家顿了顿,他没想到老爷竟会对这个年轻的记者感兴趣,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我这就去。”说毕,掉转身子走出去,同时还将房门给轻轻地关上。
不一会,管家就手捏着一张白色的名片走回来。他先站在门外喊了声,“老爷”,听到屋子里响起少明的声音,“进来”,这才推开门走进屋子。
少明此时正站在一扇窗户前面,原本只开了一半的窗户被他全部打开,凉爽的微风吹进屋子里来,将那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吹着微微抖动着。少明向他转过半个身子,管家立刻走过去将名片交给他。少明看那名片上写着《音报》记者秦俊的字样,其它就没有再写什么了。他盯着这张名片看了足有半分钟,才想起管家还站在身边,便对他道:”你可以走了。”
管家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问道:“老爷还需要什么东西?”
少明随口回道:“没事了。”
管家闻言,微微鞠了一躬,这才转身朝外走。他刚走出几步,又听到少明叫道,“等等。”他站住脚步,回转身来,望着少明问道:“老爷还有何吩咐?”
少明走到书桌边,将那名片放在桌上,对管家道:“若是下次这人来了,请他进来。”
管家回道:“是。”说毕,等了片刻,看他没有其它事了,这才离开。
少明等管家走后,重又坐回书桌前,拎起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拨了一个号码,等电话接通后,他道:“剑廷,你帮我查个人,《音报》的记者,秦俊。”说毕,停了片刻,又道,“三天之内给我结果。”随之挂断了电话。
秦俊遭穆公馆的管家拒绝后,心中忿忿不平,一时不甘愿就此离去,便在穆公馆外面徘徊,忽然被喇叭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恰是穆少明坐在车中,也正朝自己看着。他便想趁此机会上去搭讪,谁知自己反应慢了一步,那车子已经开进了大门,不禁有些泄气,怏怏地回了报馆。
回到报馆,那和他关系很好的另一名记者高伟看到他一脸不快,便打趣道:“如何,又吃了闭门羹?”
秦俊闻言,心头的怒火立刻又升上来几分,他一把摘掉帽子,顺手摔在桌子上,愤愤道:“这帮下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也不过是借了主人的名气,就看不起穷人。难道他们自己不是穷人吗!我不采访到穆少明决不罢休!”
高伟哈哈笑了两声,望着他问道:“你老兄何苦来!非要给自己找这份罪受!就算他穆少明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法租界华人商团董事,你也不必非要拿他做材料呀!你难道不晓得,这位穆先生是出了名的孤高人物吗!”
秦俊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哼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我当然知道。”
高伟微微一笑,感兴趣地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非他莫属呢?”
秦俊嘻嘻一笑,将双手背在脑后,瞟了他一眼,又将眼睛望向别处,答非所问道:“好在我秦俊天生一副厚脸皮,我就死缠烂打,直到他同意见我为止。俗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毕,将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架在桌子上,得意道,“你老兄等着我的胜利消息吧!”
高伟听罢,嘴里“呵哟”一声,笑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那我预祝你成功吧!”说着,微微抬起上半身,朝他拱了两拱手,又道,“若是你果真能采访到他,那可真的是件壮举。这位穆先生可是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家报社或杂志社的采访呢。”
秦俊闻言,朝他挤挤眼睛,哈哈笑道:“那我就更得成功不可了!”
第二章:舞会重遇戏拍独影
二人正在说笑,忽然编辑李休林走过来,在秦俊身后站住,将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一拍,笑吟吟道:“阿俊,有一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秦俊听罢,朝后仰着头看向休林,问道:“什么事情?”
休林道:“明日宏兴银行总经理黄有仁要在家中开办舞会,让我们去拍几张照片,顺便写一条新闻。”
秦俊一愣,随即笑道:“这只老狐狸!”
休林微微一笑,自走了。
秦俊等他走开,又看向高伟,见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道:“看来外间所传非虚。此举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呀!”
高伟点了一点头,用手指点着他,赞同道:“不错,此君分明是欲盖弥彰。外间盛传宏兴银行头寸紧缺,这黄有仁立刻在家中大办舞会,既可显示其家资丰厚,同时必定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巨子,以表示其社会地位之巩固。可谓一举两得!”说毕,顿了一顿,轻叹口气,望着秦俊道,“也只有你能压得住气去应酬这些装腔作势的富人。”
秦俊转着手腕,将右手么指和中指一搓,打了个响指,嘻嘻笑道:“我秦俊天生一副厚皮囊,刀枪不入。”同时,将翘在桌面上的两只脚连连摇晃了两下。
高伟见状,不由得笑出声来,又用手指朝他点了一点。
少明乘车来到黄公馆应邀参加舞会。黄公馆是一座三层的灰色洋楼。整栋公馆每一个窗口都透出明亮的灯光来。一楼的露台外矗立着四根罗马式圆柱,上面爬满了鲜绿的藤蔓。露台地面全由彩色的瓷砖铺就,里面的房门大开,玄关处灯火辉煌。此时黑花大铁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停车场已停满了各种高级轿车。在院墙外,一辆辆汽车从大门向两边延伸着。少明来得较晚,他在门口下了车,步行走进去。司机开着车由接待员引着去停车了。
他走进大门,顺着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经过一个方形的花坛,走上台阶,从两根圆柱中间走过,进入了房门。一进门,便有穿了礼服的仆人迎上来接待,将他引到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来。这屋子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正上方的屋顶上垂下来一挂水晶吊灯,晶莹透亮,像一簇簇凭空出现,又凝结于半空的水流。房内两边摆放了圆桌靠背椅,桌面上铺着坠着流苏的雪白桌布,椅子上垫了绸布软垫,每个桌面上还放着一瓶鲜花。端坐在房间一角的木桌上的留声机,正唱着一首西洋歌曲。此时屋内坐着站着许多人,谈论说笑声夹在歌声之中,穿着礼服手托银盘的仆人在客人之间穿梭而行。
正忙着招待客人的有仁看到少明出现,急忙同身边的人应酬几句,就朝少明走去。同时高声笑道:“穆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光啊!”又招手叫来一位仆人,从银盘上端起两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少明,又道,“这是上好的法国香槟。”
少明接过酒杯,微微笑道:“黄经理太客气了。”
有仁哈哈笑道:“不,不!能够请得到穆先生,这是我的荣幸!”说毕,朝少明举起酒杯。少明见状,将酒杯举上前,二人同喝了一口。有仁瞥到又有客人走进来,便快速地对少明道,“穆先生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希望穆先生今夜玩得痛快。”说毕,又点了一点头,掉转身大步走开了。
少明走过去,在一张无人占用的椅子坐下,将酒杯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屋子里的客人。时不时有人走来打招呼,闲聊几句。少明自始至终斜坐在椅子上,不曾走开过。忽然客人中间响起一阵喧哗声,少明也随着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石榴红无袖旗袍的女人正款款走进来。旗袍开衩直到大腿根部,走动时两条雪白修长的腿半隐半现,勾人摄魄。
这位女客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正是当下上海红得发紫的女明星凤咏霓。旗袍紧紧裹着她的身体,就像是天生从她身上长出来的一般贴体,将她两只高耸的乳峰,纤细的腰身暴露无遗。一张鹅蛋脸上略施薄粉,原本白皙的皮肤在灯光照射下,愈加显得水嫩。有仁为舞会请来的记者正围住了她拍照。
少明看到她,不觉目光一闪,又很快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别处。不一会,咏霓手里端着一只酒杯,向少明走去。她在少明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同时将右腿抬起架在左腿之上,望着少明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了,少明。”
少明淡淡道:“凤女士。”
咏霓将酒杯放在唇边,用牙齿轻轻咬住杯沿,含笑望着少明,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迅速地转动一下,这样子是极尽娇媚之态。她又拿开酒杯,站起身笑道:”少明,今日见到你我很高兴,祝你玩得愉快。”说毕,掉转身子走开了。
少明向她的背影望去,见她加入到一群穿着华贵的太太小姐中间,谈笑风生,不觉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这时有一个青年闪身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举起手中的相机,瞬间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少明微一错愕,刚想发怒,却发现给自己拍照的青年正是那《音报》的记者秦俊,惊讶和意外替代了愤怒,他看着秦俊微微皱起了眉头。
秦俊眼见他要冲自己发火,不知为何又没有这样做,遂壮一壮胆子,向他走近几步,笑道:“穆先生,我是《音报》的记者,秦俊。您大概还记得我,昨日在贵府门外,有幸与您有一面之缘。”
少明这次见到他,不禁细细地打量他,却觉得这人和周嘉并无相像之处。虽然二人都是眼窝深邃,但是气质迥异,心中不免暗暗感到意外。迟迟才说道:“秦记者,刚才拍的照片不能登在任何报纸或杂志之上。”
秦俊低头一笑,双手举起相机,对少明保证道:“穆先生您放心,没有您的允许,我绝不会这么做。”说毕,赶快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少明,道:“这是我的名片。”
少明接过来,顺手放在桌上,却不言语。
秦俊接道:“穆先生年轻有为,是上海最年轻的法租界华人商会董事,不知道穆先生可否允许我对您进行采访,让更多的人了解您。您的事迹必能鼓舞年轻人奋发向上,为上海的发展拼搏努力。”
少明静等他说完,不由得微微一笑,向他看了一眼,才道:“秦记者很会说话,是个人才。”顿了一顿,又道,“那么后日晚上七点钟,请秦记者过府一叙。”
秦俊闻言,喜不自胜,连连笑道:“多谢穆先生成全!我一定准时拜访,绝不迟到!”
第三章:数语交谈转被拒绝
穆家主要经营与洋人合开的盛日汽油股份有限公司,公司大楼坐落在霞飞路。还开有金华银行和亮记绸缎店,分别设在霞飞路和南京路上。此外还经营房地产生意。亮记附近的几十家铺面以及城隍庙附近的数十爿店铺,都属穆家的产业。少明上午在盛日工作,下午则处理银行里的事务。绸缎店里的生意由专人照管,只需定时向他汇报即可。这日,他在家中吃完早饭,就坐车去盛日工作。将近中午时,剑廷忽然推门进来,径直走到红木办公桌前,将桌前的一把扶手椅朝后一拉,随即坐了下去。望着少明,笑吟吟问道:“中午一起吃饭?”
少明点了一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剑廷却反问道:“你为何让我查这个人?”
少明眼望了他,却不出声。剑廷被他这样看了有五六秒钟,终于受不了地笑一笑,摊开手道:“好吧,我不问了。”说毕,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站起身对少明道,“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谈,可好?”
少明道:“好。”说毕,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剑廷虽然已经站起来,却并没有走,等到少明走过来,跟在少明身旁一同走出办公室。
二人步行来到霞飞路上的埃斯利西餐厅。剑廷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便很随便地向前来招待的侍应生吩咐,安排一个僻静些的位置。侍应生十分客气地答应,并引着二人朝里走去。这家餐厅布置豪华,却又不失特色。桌椅和陈设颇富古罗马风格。侍应生一律为男性,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裤子,白色衬衣,硬挺的衬衣领子上还系有红色的礼结。二人由侍应生引领着,穿过几张桌子,来到一个拐角的所在。这里两面是墙,另外两边同其它桌子相隔较远。剑廷十分满意,扭过头看向少明问道:“就这里吧”少明点了一点头。那侍应生就走到一把椅子后,用双手抬起椅子,向后移了一点放下,恭敬道:“穆先生请坐。”
剑廷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去,同时将背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朝少明笑道:“我们先点餐,边等边聊,怎样?”说着话,将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又笑道,“我这里正在大闹空城计呢!”
少明道:“可以。”
二人分别点了餐。剑廷动了几下身体,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这才惬意地叹口气。望着少明微微一笑,将他的调查结果向少明讲了一遍。少明并不打岔,静静听他说完,沉默了半分钟,忽然无声地轻轻一笑,眼望了剑廷,缓缓道:“多谢。”
剑廷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的疑问,依然不死心地追问道:”你为何会让我调查这种人?”
少明故意岔开话题,问道:“不知今天的蛤蜊是否新鲜?”
剑廷无奈笑道:“我不问就是。”说罢,又保证道,“这个放心,这家店的蛤蜊从来都是很新鲜的!”
二人吃罢饭,在餐厅门口分手,各自走了。少明则叫了人力车,去银行里办公。到了六点钟时,少明想起今日和秦俊约好见面,便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坐车往家而去。
秦俊却是提前到了穆公馆。这次管家并未将他拒之门外,而是请进客厅。管家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很快就有婢女送上来茶水点心。秦俊冲她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管家站在一边,此时便道:“老爷还没有回来,秦先生请稍等一会吧。”秦俊抬头含笑道:“好的。”
管家走后,他一人无聊的很,见那座钟上的时针才指到六点,而那分针不过刚刚走到一刻钟,便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了一圈。同时也就将这间屋子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长茶几,左右两边各是一长条皮面沙发,南面的一角是张短沙发。地上则只在这一块铺了一方波斯地毯。除此之外,并无多少装饰家具。眷眷的阳光从明亮的落地窗外射进来,玻璃干净的犹如不存在一般。窗帘从屋顶垂到地面,白底洒了青花,雅致极了。
他站在窗下,双臂叠抱在胸前,望着外面宽敞的花园出神。忽然一阵橐橐的皮鞋声走近,他急忙转过身,看时正是少明走了过来。今日少明穿了一件深蓝色绸长袍,愈发显得身形纤长。
少明见他朝自己走来,遂站住脚,指着沙发对他道:“秦记者,请坐吧。”说毕,自走到西面坐下。秦俊等他坐下了,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少明冲他微微一笑,道:“秦记者果真是个守时的人。”
秦俊听了,觉得这人说话实在奇怪,总是有种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然而面上仍然客气地笑着谦道:“这也是应该的。“顿了一顿,又道,“穆先生这样忙,自然不好浪费您的时间,不论如何,我都是宁肯早到,也不能迟到呢。”
少明闻言,却不言语,只是淡淡问道:“秦记者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上海人。”
秦俊忽然一拍手,讪讪笑道:“这个说来也是不幸的很。我自小随父母来到上海,不多久他们就死了。他们不曾对我提过此事,因此我自己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少明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望着秦俊点了一点头,道:“这倒是没有想到。”可是他的态度却并未表示出惊讶来。说毕,又问道,“秦记者为何会执着于采访我呢?”
秦俊道:“穆先生这个问题,我可以做出两种回答。一是像其他人一样恭维您一通,二嘛,说实话,若是能够采访到穆先生您,对我的事业可是犹如鲤鱼跳龙门一样的奇功。”
少明听到这里,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他将右腿架在左腿之上,身体向后靠去,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只手则自然地垂放在沙发上。双目盯住秦俊,道:“可是在我这里你也不会得到什么精彩的资料,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感兴趣。”
秦俊并不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笑道:“穆先生不要记者记者的叫了,还是像我的朋友一样,叫我阿俊吧。”说毕,眼望了少明,一脸微笑。
少明点了点头,道:“可以。”此时座钟忽然“当——当——”地响起来。二人一同沉默了。等那钟声响过七下,少明则道,“阿俊,正如我所说的,我的事情实在是无聊的很,是不会使你满意的。不过,我总不能令你无功而返,我可以另外介绍一个人给你。这个人,我想你也一定会很感兴趣。”说毕,不等秦俊回答,就站起身,对秦俊道,“李友松,上海总商会会长。我想,上海总商会会长一定比我这个区区法租界华人商会董事更加令人感兴趣。”
秦俊紧跟着站起身。见到他这样,微微一怔,感到十分不解。明明答应在先,为何见面后又拒绝自己,这倒不能不使人感到奇怪。但是少明话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虽然心中十分不快,也只好笑着道:“既然穆先生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至于李友松先生的事情,还请穆先生多多帮忙。”说毕,告辞走了。
少明送走秦俊,又坐回沙发上,默然望着茶几上的茶杯,沉思了一会,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第四章:烟馆偶入却遭突查
秦俊从穆公馆出来,向家走去,一面思索着刚才和少明的谈话。直到他走出了半里路,才猛然明白过来,自始至终穆少明根本就不曾答应过自己的请求。今日的约定也不过只是“过府一叙”罢了。这一顿悟,使得他又是懊恼又是气得好笑,倒不料到自己竟然也会上了别人的当。但是这反而更使得他想要多了解穆少明。他立在街边,自言自语喃喃笑道:“这个人,有意思。”说毕,收了脸上的笑容,继续朝前走去。
翌日,他一到报馆,高伟就立刻将埋在纸稿堆里的脑袋抬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极感兴趣地问道:“怎样?”
秦俊被他这样一问,初始有些怔然,立刻明白他是问昨日的事情,顿时沈了脸,在椅子上坐下,刚张口想要说话,忽然又笑出声来,却没有回答高伟的话,自顾自地陷入沉思中。
高伟被他这番做作弄得一头雾水,抄起手边的一份旧报纸,向他扔过去,掉在了他的大腿上。同时大声质问:“你在发什么疯?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秦俊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不紧不慢道:“我被耍了。”
“什么?”高伟愈加感到好奇和惊讶,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秦俊便将昨日的事情一一讲了,末了又道:“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高伟悻然道:“你被人骗了,还觉得有趣?”
秦俊却道:“就是如此,才觉得有趣呀!”说毕,心知像高伟这样耿直的人绝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情,就摆了一摆手,无所谓道,“工作,工作。”说着两只手就在桌子上一阵忙乱。
高伟见他不愿再谈下去,也就作罢,继续整理稿子。
到了下午,秦俊因为要做一篇关于烟民的文章,就离开报馆,去烟馆里作调查。他虽吸过几回大烟,却没有瘾。他去的这家烟馆开在威海卫路上。这里临近跑马场,十分的热闹。秦俊一走进烟馆,扑鼻而来一阵浓香。他站在天井中,看到四面起了二层楼房,大门处人影不绝。这是个中等烟馆,所出入之人皆是穷人或小生意人。秦俊见那些穿着比较体面一些的人,都径直地上了二楼,便明白这里上下楼也是分等级的。他恐怕在这里站久了,引起人的注意,就放出坦然的态度,走进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十分简陋,靠墙摆了排短床,上面挨挨挤挤躺满了人,每两个人之间放一套劣质的烟具。墙上虽贴了许多的字画,仍然掩不住被烟熏得发黑的墙壁。这些烟客正在喷云吐雾,一脸怡然陶醉。有些对面而躺的也许是熟识,絮絮地交谈着。秦俊被这浓烈的烟味呛得难受,急忙走了出来。
他站在天井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见到新进来的一波人上了二楼,便杂在其中,一同来到二楼。这一层的屋子要比楼下的舒适许多,除了在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而外,还有专门烧烟泡的仆人。房间里也不像楼下一样云雾缭绕。秦俊正打算找人搭话,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喧嚷声,间杂着乒乒乓乓打砸东西的声音。整个烟馆顿时乱作一团。
秦俊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这屋子里有几名烟客从床上弹跳而起,冲到窗前,竟然跃窗而逃。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正好撞到了突击搜查。这时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他也急忙往窗口冲去,却已是来不及了。两名印度巡警已经冲进屋子,动作迅捷地将他的肩膀抓住,把他拉回屋子里来。待他立稳之后,看到屋里这番狼藉情形,不由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秦俊被压着下楼,他竭力地解释道:“我是记者,我不是来抽大烟的,我是来作调查的。这是个误会!”无奈这些印度巡捕语言不通,任他如何解释,也不明白他所说的话,只是紧紧绷着脸,不作理会。秦俊见状,愈发着急。
他正是急得无可如何,猛地看到一个华人巡捕,急忙冲过去,道:“误会!误会!我是个记者!”说着便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又道,“我是来作调查的,并不是来吸大烟!”
这人却只是看他一眼,冷笑道:“怎么,记者就不抽大烟吗?”
这句话却将秦俊堵得无话可辨。然而他不死心,仍然继续解释。谁知这人竟然瞪着他硬声道:“我看你这人倒是很可疑。”说毕,就将他拉到另外一边去。
本来这种搜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一场假戏。通常在巡捕到来之前,烟馆已经得到通知,做好安排。秦俊不知就里,这样一闹,过于惹人注意,反倒是给自己招来横祸。
秦俊这一下子立刻慌了,他忽然就想到穆少明来,便向刚才那名华人巡捕喊道:“穆先生可以证明我的话!”
那人陡然听到他这句话,刹住了脚步,转身皱起眉头,问道:“哪位穆先生?”
秦俊见状,心知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不觉鼓起胸膛,大声道:“穆少明穆先生。”
华人巡捕闻言,心中骇了一跳。他倒不曾料到这个男人居然认得穆先生,不禁狐疑地朝他周身打量一遍。一时陷入为难的境地之中。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声称认识穆先生,但是谁又晓得是真是假呢。万一真的如这男人所言,确是因工作需要才来这里,并且又与穆先生相识,若然贸然抓他,也就得罪了穆先生。他这里正在犯难,旁边又走过来一位巡捕,问明了情况,略一踌躇,朝秦俊走去,在他身上一阵摸索,除了找出一些零钱而外,就只有一叠名片,一只自来水笔以及一个小本子。
这人便冲秦俊点了一点头,道:“看来你的确是个记者。”又回头对方才那个巡捕道,“这位先生身上并未挟带大土,料也不是烟贩,就放了他吧。”这人说着话,就亲自将秦俊送出了烟馆。
秦俊一出大门,便立刻朝对方道谢。巡捕却满面含笑,对秦俊拱了两拱手,道:“秦先生太客气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说毕,顿了一顿,又笑道,“小弟姓赵单名濂,如今在成都路巡捕房做事。今日兄弟们莽撞,给秦先生添麻烦了,改日小弟一定专门赔礼道歉。”
秦俊闻言,感到意外之余,还暗暗佩服此人的心机。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味装作感激的样子,笑道:“哪里的话。分明是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改日应该由我设宴致谢才是。”
赵濂因为公务在身,又谦逊了几句,匆匆告别,回身进了烟馆。
秦俊经过这番遭遇,虽然没有找够做文章的材料,却也无心再去逛别家烟馆,径直回家了。不料,过了两日,赵濂居然来到报馆,请秦俊一同吃饭。秦俊推辞不掉,便同他一起走了。
二人来到一家小饭馆,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店内人声鼎沸。赵濂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带着秦俊上了二楼,走进一个单间。赵濂做主点了白炒鸡丁,红烧茄子,红烧狮子头,火腿牛肉四盘菜,又要了一斤老白干。
秦俊应酬着赵濂,一面暗自思索这人对自己这样热情,大概是想搭自己这条顺风船结识穆少明。但是秦俊却想不透,他为何仅凭自己一面之词,就相信自己认识穆少明呢。因问道:“赵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何相信我所说的话是真的呢?”
赵濂哈哈笑了两声,道:“秦先生,在上海谁不晓得穆先生,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拿他作幌子。其实,前阵子黄公馆的宴会,我也在场,曾看到你和穆先生谈话呢。”说毕,又解释道,“舍弟在黄公馆做事,我是受他之请,前去帮忙的。”
秦俊听完,这才明白,笑了一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说着话,菜陆续送了上来。赵濂端起酒壶,亲自给秦俊斟了一杯酒,秦俊见状,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赵濂也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酒,向秦俊举起来,道:“秦先生,兄弟我虽是个粗人,却最敬佩像你们这样一肚子墨水的先生。我先敬秦先生一杯,为前几日的事情道歉。”说毕,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秦俊见状,也喝干了一杯酒。虽然秦俊料着这人一味亲近,不过是利用自己,但是其人确也豪爽,倒也可以结交结交。
第五章:偶然之疏丑闻损誉
秦俊在穆少明处碰了钉子,对于穆少明所说的会替他介绍李友松的事情也就提不起兴趣来。谁知过了几日,穆公馆忽然有人来到报馆找他,对他说穆先生已经和李友松提过他的事情,并且对方请他今日晚上去家中见一面。秦俊猛然得到这个消息,又是惊讶又是高兴。那人走之前将一张穆少明的名片交给他。他手里捏着这张名片,闷头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扔在桌子上,眼望著名片,一时陷入沉思当中。他双手抱在脑后,身子向后仰着,将那椅子前面的两条腿压得离了地面。他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之上,身子前后晃荡起来,目光却又从名片上移开,转而瞅着天花板,兀自微微笑着。这件事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不想自己还没有想得办法,穆少明自己却主动来联系。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他才从椅子上立起身,一手抄起名片,收在西装上衣口袋中,又将自来水笔和本子放进另一边的口袋,抓起反放在一叠纸稿之上的帽子,扣在头顶,大步走出报馆。他叫了一辆人力车,吩咐去海格路上的李公馆。车夫答应一声,如飞地跑起来。
车子在李公馆门外停下,秦俊从车上跳下来,从身上摸出两角钱,塞在车夫手中。车夫将钱在身上揣好,道了声谢,拉着车子走了。
李公馆是一栋精致的英国乡村式的三层白色小楼,临街而立。他刚转过身,猛可地瞥到三楼东边的阳台上站了一个女人。他刚抬头看去,女人就急忙闪身进了屋子。秦俊也不以为意,走上台阶,掀响门铃,很快一个年轻男子来开了门。秦俊不等他问,就先把手中的名片递过去,带笑道:“李先生在家吗?我是穆先生介绍来的。我是秦俊,《音报》的记者。”
门房一听他提到穆先生,本来紧绷的脸子缓和了几分,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对他道:“我们老爷在家,你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通报一声。”说毕,又冲秦俊点一点头,回身进了屋。
很快门房重又出来,将房门打开,自己则站在一边,对秦俊道:“秦先生请进。”
秦俊冲他点头一笑,走进屋子,待门房将门关上后,由他领着来到客厅。友松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听到脚步声,抬起脸来,视线越过报纸向秦俊看去。门房将他领到门口,就走了。秦俊自己走进去,从头上拿下帽子,微微弯下腰,对友松笑道:“李先生,多谢您拨冗相见。”
友松嘴里本来叼着一只雪茄,他将雪茄拿下来,把报纸随手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走到秦俊身前,笑吟吟道:“秦记者果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少明极力推荐。”
秦俊倒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谦笑道:“蒙李先生和穆先生看得起,阿俊我受之有愧。”
友松拉住他的手臂,向沙发前走去,一面道:“秦记者请坐,我们坐下慢慢谈。”说毕,自己先在南面坐下。秦俊朝他道了声多谢,就慢慢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二人正谈着,忽然门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友松,你出来一下。”友松听见,脸色微微一变,露出稍许尴尬之色,向秦俊讪讪点了个头,站起身走出屋子。
“什么事非要这时候来找我?”
“刚刚大哥打来电话,催我们快一些过去呢。”女子显然有些不快,娇嗔着道。
二人又低声交谈几句,友松就走回来了。秦俊见他身后,半个女子的脸蛋猛地在门外一闪,就立刻消失了。这倒是令他觉得十分有趣,不想现在还有这样怕羞的女子。
友松走回来,并不坐回去,对秦俊道:“秦记者,今晚我还有事,改日再约吧。”
秦俊急忙站起身,同时将帽子抓在手中,一面笑道:“既是李先生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他从李公馆出来时,天色已然全黑,街灯全已点亮,而那李公馆正面的墙壁和屋脊上的灯饰也发出暗黄色的柔光来。整栋小楼周身发亮,确是漂亮极了,也极尽豪华之态。秦俊站在路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开。
一日清晨,剑廷忽然自己开车来到穆公馆。他刚将车停下,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来,气冲冲地闯进门。这时少明正在餐厅吃早饭,猛地看到剑廷神色怪异地走进来,不觉放下筷子,望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剑廷走到桌子旁边,将手中所捏的一份报纸摔在他的面前,指着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少明感到纳闷,他拿起报纸,看到这是今日的《前潮报》。这类小报主要登些广告,也时常报道一些名人丑闻作噱头。他向来是不看这类报纸的。可是今日剑廷特意拿来给他看的这一份,头版上却用茶杯大小的字写着《不爱红颜,爱龙阳》,副标题却是《上海闻人穆少明有断袖之癖》。看到这里,少明的脸色立刻变了。
剑廷将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子,看着他,皱着眉头埋怨道:“你也太不小心。怎么会找一个不知底细的相公,还叫到家里来。”
少明闻言,也不言语,急忙将这条新闻浏览一遍。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前几日所叫的一个名叫百香红的相公泄露的消息。这人一时得意,向其他客人炫耀吹嘘穆少明是自己的常客,借以抬高身价。这件事便经此传了开来。他将报纸扔到一边,沉思了许久,站起身向剑廷问道:“知道是谁主使的吗?”
剑廷立刻回道:“还没来得及去查。我一看到报,就赶过来了。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各处去收购这批报纸。”末了,又问,“现在怎么办?”
少明吩咐道:“先找人解决那个相公。再查查谁是主使者。若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也不敢登这种新闻。”
剑廷点头算作答应,又气道:“平白地闹出这么一件丑闻。恰好是在这种时期。此事若不尽快解决,你收购英昌绸布公司的计划就要出问题。”
少明沉吟道:“不止这件事……”
剑廷也不及细问,急急道:“那么我先走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说毕,匆匆走了。
少明也无心继续吃饭。剑廷一走,他就将那份报纸拿起来,走到花园里,把它烧掉了。然后他就坐车,如常往公司去办公。
不到中午,剑廷就打来电话,道:“百香红我已经找人解决了。”
少明问道:“查出主使人了吗?”
剑廷道:“李友松!”说毕,又问道,“你知道前一阵子宏兴银行头寸紧缺的传闻是谁放出去的吗?”
少明顿了一顿,立刻明白过来,道:“原来是他在捣鬼。”
剑廷道:“不错!你们三人购买迪维斯在英昌绸布公司股份出价都比较高。而且近来有传闻说,明年或会重选总商会会长。你和黄有仁将会是他最大的威胁。”又狠狠道:“要不要找人教训他一顿?”
少明闻言,略一忖思,说道:“不急。”说毕,又道,“你和齐律师一同去找《前潮报》的负责人,我要在明天的报纸上看到澄清此事的新闻,并且要他们对于报道失实新闻公开道歉。”
剑廷立刻回道:“好,我这就去办。”
翌日,《前潮报》头版依然是用茶杯大的黑字,标题却是《百香红畏罪吞土自杀》。在这条新闻下面,正是报社对于昨日所发表的新闻的道歉声明。
“本报于上期登载新闻内容虚假,对当事人名誉造成损害甚为抱歉。现已证明,孟洵美(艺名百香红)所言皆虚,因见后果严重,已于昨日下午在寓中自杀。穆先生宽宏大量,不予追究本报失查之过,本报万分感激。”
第六章:冲动之请陋巷调情
秦俊看到这则声明,不由得笑了出来。他又从头到尾细读一遍,才将报纸扔在一边,专心去写自己的稿子。到了下班的时候,秦俊将已校正完的稿子交给编辑,吹着口哨往外走。经过高伟桌前时,在高伟的肩膀上拍一下,待高伟抬头向自己看过来时,点了个头道:“再见。”说毕,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他一出报馆,就立刻雇车去了穆公馆,在门房处递了名片,等了片刻,便被领进了客厅。他进来时,少明正坐在沙发上,指着自己对面的一张沙发道,“请坐吧。”秦俊道声多谢,便坐了下来。立刻有仆人端上来一杯茶水,轻轻放在了他面前。
少明猜不透他的来意,又因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便道:“我一会还有事要办,秦记者有何贵干,就请直说吧。”
秦俊闻言,心中微微一惊,立刻笑道:“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为穆先生之前帮我介绍李先生的事情道谢,另外顺便看看穆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
少明立刻明白他是指《前潮报》的新闻的事情,便道:“秦记者的好意我心领了。”说毕,就站起身来,对秦俊道,“实在对不住,我还有事,现在必须要走了。”
秦俊急忙站起来,连连笑道:“是我冒昧了,耽误了穆先生的时间。万分抱歉。”
少明见他这样客气,也只好微笑着道:“不,秦记者言重了。”
秦俊告辞,便往外走。少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叫住秦俊,问道:“秦记者要去哪里,若是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
秦俊闻言,心里暗暗一喜,道:“我住在高乃依路,不知穆先生是否顺路?”
少明想了想,点头道:“我送秦记者回去吧。”说毕,就自己在先带路走出去。
秦俊跟在他身后,一同来到停车场,二人先后上了车,并排坐在后面的一排座位上。等二人坐稳,司机就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大门。
二人默然着,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秦俊清一下嗓子,打破沉默,扭头看向少明问道:“穆先生若有什么事情需要阿俊我效力的,请不要客气,直接吩咐我就好。”
秦俊一味巴结,少明却只是淡淡道:“多谢秦记者的好意。”然而他心里却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行为。
秦俊见他态度这样冷漠,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忍着心中的不快,笑道:“其实穆先生对我的帮助,不止李先生这一件事呢。”
少明闻言,略略感到惊讶,问道:“还有什么事?”
秦俊笑一笑,便将上次烟馆被抓之事细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先道歉,为自己擅充穆先生朋友的行为道歉。不过,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这么做。还请穆先生不要见怪。”
少明自然想不到还会有这种事情,面无表情道:“哦,这也不算什么。”
这时车子开进一条胡同,偏偏这胡同里的地面坑坑洼洼,车子颠簸着,两个人的身子也跟着摇动。猛地车身剧烈的一抖,秦俊的上身向旁一歪,他急忙用手撑住身体,不料却恰好按在少明的大腿上。秦俊感觉到少明腿上的肌肉猛地一紧。同时,在这促狭的空间中,立刻升起一股异样的气氛来。
少明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秦俊乘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只要穆先生愿意,阿俊我很希望和您做个朋友。”说毕,将手在少明的腿上状似无意地轻轻一摸,就拿开了。
少明却不言语。车子在秦俊所住的房子前面停下。秦俊下车前,朝他点个头,带着玩味的笑容道:“再见吧。”说毕,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又“砰”地一声关上门,站在路边,看着车子开远了,才走开。
少明不料他竟然这么大胆,虽然有些生气,但同时又有些动心。他很清楚秦俊这样的人,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但是这个诱惑却让一向强于自持的自己难以抵抗。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一开始错认为秦俊和周嘉很像,对于自己的感情有影响。但是自从发现除了眼睛之外,秦俊没有一点地方与周嘉相似后,居然觉得秦俊这人,拥有对自己来说,几乎是致命的魅力。
他正沉思着,忽然车子又停下来。他往外一看,已经到了黄公馆门前,便立刻收回心神。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车子缓缓开进大门。有仁正站在露台上等着。他一下车,有仁就笑吟吟地走下台阶,道:“穆先生快请进。”说毕,侧着身子走在少明身边,将他引到客厅里来。
二人分别坐定,仆人送上来茶水点心,走时还顺便将客厅的门关上了。等到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有仁忽然收起一脸笑容,正色道:“穆先生在电话里说的话,可是同黄某开玩笑?”他紧张地盯住少明的脸,在他的心中,猛地出现这几日银行里乱成一团的景象。前来取钱的人从柜台前开始,成S型排到大门外的台阶上。他不觉吞下一口口水。
少明道:“自然不是。明日我会亲自带三十万,存入贵行。”
有仁闻言,感激道:“穆先生此次仗义相救,黄某终生不忘。今后若有黄某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黄某绝不推辞。”说毕,口气一变,问道,“穆先生可有什么条件?”他是个商人,自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助自己。
少明微笑道:“我是无条件帮助黄先生。”他见有仁露出不信的神色,接着说道,“黄先生知道是谁将贵行头寸吃紧的事情泄露出去的吗?”
有仁一愣,反问道:“穆先生认为有家贼吗?”
少明摇头,含笑道:“这个我不清楚。这是黄先生的事情。只是这个将消息散布到社会上的人,不仅想搞垮黄先生,同时也对穆家不怀好意。”说毕,看了有仁一眼,淡淡道,“这两日,《前潮报》上的那则关于我的新闻,就是同一个人策划的。”
有仁听到这里,猛然明白过来。不觉沈声问道:“难道是李友松这只老狐狸?”
少明道:“黄先生果真是个聪明人。”
有仁猛地站起身,双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狠狠道:“这个老东西!实在可恶!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他!”说毕,忽然又想起什么,立刻坐回沙发上,上身朝少明倾过去,一只手压住桌面,道:“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若有需要黄某尽力之处,定当全力而为!”说罢,将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拍,表示出坚决的决心来。
少明笑道:“黄先生不要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李友松地位稳固,声望又高,贸然同他作对,对我们不利。”
有仁不觉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难道我们就任凭他欺侮吗?”
少明道:“黄先生请放心。将来我们总会向他双倍讨回来的。”
有仁听到他这样说,微微笑道:“黄某一切听从穆先生的安排。”接着想了一想,坐正身子,对少明道:“我会退出这次英昌绸布公司的收购。”
少明却道:“在商言商。黄先生的心意我很感激。”
“不!穆先生你听我解释。”有仁断然打断他,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还穆先生的人情。一来我确实资金不足,二来,如今我和穆先生的利益可说是休戚相关。我不仅会退出,还会倾力相助穆先生收购英昌公司。”
少明闻言,心中暗喜。他道:“既然黄先生这样说,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少明多谢黄先生的信任和帮助。”
有仁摆手,道:“穆先生不必客气。这次若不是你肯出手相助,我黄有仁明日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了。”
少明笑道:“黄先生未免太悲观了。事情何至于到这步田地。凭黄先生在社会上的地位,就算没有我穆少明,也会有其他人帮忙的。”
有仁听罢,想起近日来所经历的人情冷暖,不禁摇头重重叹息。
少明此时站起身道:“少明已打扰多时,就此告辞,黄先生早些休息吧。我看你的脸色很是疲惫呢。”
有仁心中一暖,道:“我送穆先生。”他将少明送出去,看着他的车子开出大门,才回身进屋。
第七章:夜下鸣笛双鸟于飞
少明离开黄公馆,静坐在车上,回想方才在黄公馆的谈话,心中很是得意。但同时他却并未因这点小小的胜利而感到傲满。因为这不过才只是开始,今后的事情是极难预料的。更何况他的敌人,正是叱吒上海数十年之久的李友松。若是轻敌,那么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了。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激荡。他明白,他目前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发泄。而此刻,他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秦俊的影子来。
这时车子正走在西门路上,即将要到贝勒路,少明却忽然极快地向司机吩咐道:“去高乃依路。”司机答应一声,车子便又转头往回开去。到了方才秦俊下车的地方,一栋老式的石库门房子前面,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少明依然端坐着,对司机命令道:“按喇叭。”司机立刻“嘟嘟——嘟嘟——”的按响喇叭。声音刺耳地叫个不停,惊动了附近的住户,有几个人从窗口探出脑袋来,朝下面张望着。
秦俊所租住的亭子间不过六七平方米,放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副桌椅之外,就只有一个掉了一大块漆的柜子。摆下这些东西,剩下的空间只容得下一个人活动,再有第二人进来,怕是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秦俊早早吃了饭,此时正仰面躺在床上吸烟。屋子里烟雾弥漫,连吊在房顶上的那盏已经发黑的旧灯泡所发出来的暗淡的光都给遮住了。
他正自出神,忽听到外面响起一连串的喇叭声,初始并没有反应。停了些时,听到噪声仍是不住,心中莫名地一动,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他将头伸到窗户外面,朝外一看,楼下正停着一辆和少明的汽车一模一样的小汽车。他不及多想,匆匆将剩下的小半截香烟捻熄在窗台上,顺手朝楼下一抛,立刻跳下床来,咚地一声踩在地板上。迅速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上衣,跑下了楼。到了门外,看到少明正从打开的车窗里朝自己望着,先是笑了一笑。少明却朝另一侧挪坐过去。秦俊心领神会,几步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秦俊一坐上车,就兴冲冲地笑道:“穆先生的事情办完了吗?”
少明淡然地点了一点头。
此时司机发动车子,绕了个弯,掉转头朝来时的路开去。秦俊趁机朝少明身边靠得更近一些,笑嘻嘻地道:“不必问,事情一定办得很顺利。凭穆先生的能力,在上海还有办不成的事情吗。”
少明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看了数秒,缓缓道:“有很多事情,我都力不可及。”
秦俊被他看得心中发慌,一时有些疑心他是否知道了什么,故作镇定道:“穆先生太谦虚了。”说毕,急忙岔开话题,凑到少明面前,低声道:“穆先生这时过来见我,大概是同意和我交个朋友了。”他的手同时也就悄悄地覆在少明的手上,不安分的手指伸进袖子里,在少明的手腕处缓缓地摩挲着。
少明对上秦俊的视线,觉得它们像火焰一样,烫得他心慌。秦俊手掌上的茧子蹭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麻痒的感觉。他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被引着了一般发热。顷刻之间,他的自制力完全崩溃,一股飞蛾扑火的冲动将他整个人紧紧攫住。
秦俊察觉到了少明的变化,看到他的表情突然一变,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一股力量推着朝前而去。他的嘴唇立刻被少明的唇含住了。秦俊趁势扭过身子,双手捧住少明的脸,用自己的身体将少明狠狠地压在车的一角。
他们就像斗士一样,谁也不甘示弱,用舌尖作为武器,在对方的口腔之中横冲直撞,攻城略地。这一刻,他们已经完全地被欲望所征服。
少明抱住秦俊的大腿,让他跪坐在自己身上。匆乱地拨掉他的裤子,双手狠狠地揉搓着秦俊的屁股。秦俊猛然察觉他的意图,心中一惊,急忙放开他的嘴唇,盯着他喘息着道:“反了。”
少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没有。”说毕,立刻就将一根手指挤进秦俊的身体。秦俊冷不防一阵吃痛,不觉皱起眉峰,倒吸一口冷气,瞪着少明道:“这次算我让你的。”话音一落,低下头,仿佛报复般地用力咬住少明的上唇。同时双手从少明脸上拿开,却去脱少明的裤子。
一时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到处充斥着淫靡之声。猛烈的肉体撞击声越来越快,粗重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秦俊双手撑在椅背上,仿佛喘不过气般地高高仰着脸,一口紧接着一口地掠取着变质了的空气中的氧气。少明看到秦俊的喉结极快地上下滚动着,心中立刻受到一种莫名的刺激,他凑上去在秦俊颈上轻轻啃咬着。
忽然秦俊的身体一阵轻颤,双手情不自禁地环抱住少明的脖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后,瘫坐在少明的怀中。意识朦胧间,他依稀感觉到少明的身体一阵痉挛,虚脱般地陷坐在车座上。
二人互拥着喘息片刻,他们的身体里才逐渐重新凝聚起力量来。秦俊依旧抱着少明的脖子,朝外面瞅了一眼,轻笑道:“到了。”
少明往外一看,果真车子正徐徐地开进大门。秦俊不等他说话,紧接着又问道:“怎样?穆先生是再送我回去呢?还是让我住下来?”说着从少明身上离开,将褪到脚腕处的裤子拉起来穿好。少明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衣服,等到车子停稳后,对秦俊道:“住下来。”说毕,也不看秦俊,自打开车门走下车子。秦俊闻言,心中一喜,跟着跳下车,追上少明,看到刚刚还满脸情欲神情迷乱的少明,居然瞬间又变回平日里那副漠然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得意的感觉。
秦俊跟着少明一同走进房子,管家看到他,露出诧异之色,面色又极快地平静下来,向少明恭敬道:“老爷,您回来了。”
少明脚步不停,向他吩咐道:“东昌,立刻让人准备一间客房。秦记者要在这里住一夜。”
管家回道:“是。”顿了一顿,又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少明先不回答他,停下脚步,看向秦俊问道:“秦记者有什么需要吗?”
秦俊也跟着站住,笑着对少明道:“没有。”他见少明和管家对于自己都没有一丝避讳之意,也就放开了胆子,笑谑道,“不要麻烦了,我就住在你屋子里不也很好嘛。”
少明一怔,想了一想,道:“未尝不可。”说毕,自在先走上楼梯。
他这句话并未同意,也未拒绝,倒是让秦俊感到不可解。而管家却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掉了。秦俊也就立即明白少明的意思,笑着跑上楼梯,跟在少明身后,进了少明的卧室。
他仿佛回到自己家中一般,一走进屋子,就将上衣脱掉,随手扔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径直走到床边,踢掉皮鞋,仰面躺倒在床上。弹簧床垫将他的身子托着上下晃荡了几下。秦俊将手臂枕在脑后,斜着眼睛看少明换衣服。
少明脱下长袍,露出里面雪白的绸布短衫来。他似乎有所觉察,扭过头一看,视线恰与秦俊玩味的目光撞上,不禁带了一丝不快道:“扭过脸去。”
秦俊吐一吐舌头,悻悻道:“又不是个大姑娘,还怕人看。”说着见少明的脸色微变,急忙笑道,“我不看就是。”说毕,将脸扭开了。
少明迅速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依然是一身绸衫裤。他转过身,朝床上看了一眼,见秦俊悠然自在地躺在黑漆铁床之上,略停了一停,才朝床边走去。他刚走到床边,就见秦俊猛地从床上翻身跃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将他掼倒在床上,跨坐在他腰上,俯身笑嘻嘻地望着他,说道:“换什么衣服,还不是照样得弄脏。”说毕,将脸凑上前,在他嘴上轻轻啄一下,又道,“这次该轮到我了。”
少明却是不紧不慢地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说毕,一手抓住秦俊脑后的头发,用力朝后一扯,顺势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再一次强硬地将他败为俘虏。
第八章:笑面相映真意几许
少明回到家,管家接住,例常地问候一声,便道:“秦先生来了。这会在后花园等您。”少明的左脚这时已踏上第一级台阶,听到管家的话,立刻站住身子,从嗓子里应一声,掉转身从楼梯旁边的白色拱形门走进后花园里来。他的脚下一片鲜绿绿的草坪朝前方铺展开。三面围墙脚下种着一株株修剪成蘑菇样子的万年青,万年青的根部还密密地簇拥着一排光纤草。东南角挖了一个不规则的池塘,四壁用砖石垒就,比地面高出有三四寸来。沿着池塘外围,栽了许多高矮不一有红有绿的树。池塘中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金鱼正穿梭游嬉着。
少明则径直朝北边的一圈洋式白色桌椅走去。在椅脚的不远处,秦俊正头枕着双臂,翘腿仰面而躺。他那经常戴在头顶上的灰色呢帽现在却扣在他的脸上。少明看不到他的脸,见他一动不动,胸口均匀地微微起伏,以为他睡着了,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一把椅子上。
圆桌上摆了茶水点心,还有一大盘水果。少明因为口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几口,又放回桌上。他也不去叫秦俊,一动不动坐着,凝神望着不远处的一株矮矮的红叶李沉思。
忽然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他的胸口上,少明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只见地上一颗深红色的荔枝仍兀自滚动着。这时响起一阵哈哈的笑声。秦俊从脸上拿开帽子,举在半空朝他挥了一挥,笑问道:“怎么不叫我,倒坐在一边发呆?”
少明一怔,没想到原来他是醒着的,回道:“我以为你睡了。”
秦俊从地上起来,胡乱拍拍衣服,走过去坐下,顺手从桌上拿了一颗荔枝,一面剥皮,一面道:“从你走过来开始,我就一直等着你叫我。你倒是自在,坐在这里喝起茶来,也不理会人。”说毕,将白嫩的荔枝肉放进嘴里。
少明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秦俊也不介意,自顾自道:“你这人可也真怪。冷的时候像块绝不会消融的冰。热情的时候竟像满山的烈火。”说到这里,忽然凑过脸去,盯着少明的眼睛,十分好奇地问道:“周嘉是谁?”
少明一惊,皱起眉头,不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秦俊满不在乎道:“哦,你上次糊里糊涂地叫了几次这个名字。”想了一想,笑谑问道,“是你的老情人吧?”
少明冷冷道:“和你没关系。”顿了一顿,又厉声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
秦俊倒不料他会生这么大的气,立刻回道:“不提就不提。”
少明岔开话题,问道:“你有什么事?”
秦俊又扔进嘴里一颗荔枝肉,摇头道:“没事。”
少明遂立起身来,低头看着他道:“你若没事就回去吧。”
秦俊闻言,惊得一下子将果核吞了下去,感觉嗓子里梗得难受,咳了几声嗽,又端起少明未喝完的茶水,咕嘟一口灌进嗓子里。少明见状,不禁笑了一笑。
秦俊猛地站起身,赌气道:“走就走。”说毕,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了。他径直朝花园西面走去,从后门离开了。
少明站在原地,眼望着他的身影,在门外向旁一转不见了,才转身快步走回屋子。他来到二楼,走进书房,先在屋子里缓缓地来回踱了两圈,才在椅子上坐下。此时天色已然暗下来,屋子里越来越暗,但是他并不起身去开灯,依然静静坐着,目光虚凝在半空中的一点,不觉回想起刚刚在后花园发生的事情来。当他想到秦俊也许偷偷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时,身上莫名地一阵燥热。而他自然很清楚,这同未曾褪尽的暑热毫无关系。恍惚间似乎又感觉到胸口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前立刻就幻出一颗暗红色的荔枝在草地上滚动的影像来。
书房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
“少明!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住了。”剑廷一脸歉然,大步走进屋子,一面大声说道。
少明立刻收回神思,对他淡然道:“无妨。”
剑廷发现屋子里暗暗的,感到诧异,自走过去打开了电灯,笑道:“你怎么也不开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吗?”他说着话,走到椅子前坐下。
少明问道:“事情调查地如何了?”
剑廷翘起腿,说道:“李友松的夫人如今住在天津,拥有祥记银行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她给李友松生了个儿子,是个赌鬼。现在上海的这个姨太太原先是个戏子,嫁给他还不到两年,不曾给他生过孩子。”说毕,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嗤笑一声,说道,“这个老东西实在薄情。当初若不是钱家招他入赘,他哪有今天的风光。如今却把钱小姐踢到天津去,自己则在上海寻欢作乐。”
少明听罢,沉思半晌说道:“我要吃下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剑廷闻言,挺直了腰,望着他笑道:“你倒够狠的。不过就怕李夫人不肯把股份让出来吧。”
少明道:“自然不会让给我。但是若换做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还不肯吗。”
剑廷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点了一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想让我提携提携这位大少爷。”
“不错。”少明立起身,绕过桌子,在屋子里来回徐徐踱着,一面时不时看向剑廷吩咐道:“我先给你五千元。找个机灵点的去办这件事。先让他赢几把,尝尝甜头。之后不论他借多少钱,都给!然后再想办法让他把他母亲的股份要过来。钱不够,随时可以找我要。”
剑廷笑吟吟道:“你倒是想的周到。可是若他母亲不肯把股份让给他呢?”
少明停住脚步,望着他,微微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剑廷耸了一耸肩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笑道:“我尽力而为吧。”
少明笑道:“你有什么条件?”
剑廷乜斜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你真不应当问我。你若真要我回答你,恐怕我要说出你不高兴听的话来了。”
少明心中微微感到不快,“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剑廷略一沉吟,站起身道:“我知道你现在和那个秦俊来往很密切。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小心一点。”
少明带气道:“我心里有数。”顿了一顿,冷冷问道,“还有事吗?”
剑廷看了他一眼,忽然冷笑一声,忿忿道:“我是为你好,才会这么说。既然你不爱听,那就算我没说罢。”说毕,也不告辞,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少明走到窗前,过了些时,看到剑廷大步走出房子,朝停车场而去,打开司机座位旁的车门,坐在座位上,用力关上车门,开着车子离开了。他明白剑廷的话很对,但是他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私生活,即使是剑廷也不可以。他觉得剑廷应当明白,他是绝不会让秦俊有机会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来。即便秦俊真是李友松派来的奸细,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担心。这样的游戏向来是机关越多越有趣。
第九章:几番试探池边拥戏
秦俊猛然感到一股刺眼的光射到脸上来,缓缓地半睁开眼,目光懵然,望着上方的暗绿色绸床帐子发了片刻呆。扭头朝屋里看去,只见少明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肩膀微微朝一侧倾斜,架着右腿,脸上是一副十分悠闲恬然的神情。他的眼睛并不十分大,但却深邃,犹如幽谷深潭,似乎只要多看几眼,就会被永远地吸进去。在他的手边,搁着一杯喝了一多半的牛奶。明媚的阳光照着,透明的玻璃杯愈加透亮莹洁。而杯底的一小截乳白色的牛奶,颜色则更加的可爱。
秦俊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的裱画店里看到的那些西洋画来。他忽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这种触动使他仿佛回到了幼时,被母亲抱着看父亲裱画的日子。这是他关于儿时的仅有的几段回忆之一。
少明正在沉思,忽然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看到秦俊正半侧着身子,将手拖了头,手肘支在松软的枕头上,冲着自己微微笑着。“你醒了。”少明淡然说道。
秦俊看到他调整了坐姿,朝向了自己的方向,想了一想,一脸希冀问道:“我搬来这里住怎样?”
少明一怔,想了一想,略一点头,道:“可以。”说毕,站起身来,望着秦俊又道,“我要走了。下午我派人去帮你搬东西。”
秦俊立即高兴地坐起身来,掀开毯子,光脚跳到地上,弯下腰捡起昨夜扔在地上的裤子,一面穿着,一面说道:“不用。我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几件旧衣服。”
少明闻言,也就作罢,道了再见,走出屋子,坐车去公司了。
秦俊兴冲冲地来到报馆。高伟看到他这幅样子,免不了调侃一番。秦俊倒也凑趣,陪着他玩笑一通。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秦俊早早做完事,就离开报馆,回去收拾东西。等他提着一只黑色的小皮箱子来到穆公馆时,却意外地看到少明已经回来了。大概少明已经吩咐过了,他一进门,就有仆人走来接过他的箱子。
少明道:“我去报馆接你,不想你已经走了。”
“呵!”秦俊惊讶极了,问道,“你去接我?那可真不巧,我今天恰好事情少,离开的比较早。早知如此,我就在报馆里多坐一会了。”他一脸遗憾。
少明等他说完,又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吃饭。”
秦俊先惊又喜,问道:“怎么,你要请我吃饭?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讲究浪漫的人。”
少明轻笑道:“你误会了。今晚我有应酬,要和迪维斯先生见面谈些事情。你第一天搬过来,就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倒有些不忍心,所以才带你一同去吃饭。”
秦俊略感到失望,懒懒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吧。你们谈生意,我去做什么。倒不如自己待在家里的自在。”
少明问道:“你真不去吗?这位迪维斯先生很是好客。你去了不会感到无聊的。”
秦俊连连摆了几下手,一法坚决道:“不去,不去。和洋鬼子吃饭,有什么意思。”说着话,就走到沙发上躺下,将脚交叠着放在扶手上。
少明见状,不着痕迹地注视了他几眼,才站起身道:“也好。那我走了。”说毕,就掉转身朝外走。
秦俊急忙叫住他,笑嘻嘻道:“今晚就算了。不过这顿饭不能免,改天你可得补回来。”
少明道:“可以。”
少明离开家,坐车往国际饭店而去。迪维斯早他一步到达。按迪维斯的要求,少明事先在二楼的中餐厅订了位子。迪维斯是英国人,在上海开了一家绸布公司,拥有自己的印花染色工厂,自产自销,可以节省不少成本。绸布业是上海十大行业之一。如今迪维斯年过五旬,加之国内形势日益紧张,生了回国养老之心,因此想将自己手中的股份卖出。他为了大赚一笔,因此迟迟不作最后的决定。
迪维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远远看到少明走来,站起身笑道:“穆先生,晚上好。”
少明走过去,含笑客气道:“迪维斯先生早就来了吗?”
迪维斯道:“不,我也才刚刚到这里。只比穆先生早几分钟。”
少明请迪维斯坐下,自己边坐下边问道:“迪维斯先生点餐了吗?”
迪维斯笑道:“没有。主人不曾来,我这个客人怎好越俎代庖呢。”他因为说了一个成语,而很有些感到得意的笑了一笑。
少明恭维道:“迪维斯先生的中文说得太棒了!”
迪维斯白皙的面皮上微微透出一层高兴的红晕来。“穆先生过奖了,过奖了。”
少明叫来侍应生,先请迪维斯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威士忌。侍应生一走,迪维斯就不解地皱起眉头,说道:“你们中国人,非吃饭喝酒,不能谈生意。我现在也学成了这一套。”
少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成长条形的合同,隔着桌面递给迪维斯,道:“这是合同,请迪维斯先生先看一看吧。”
迪维斯接过来,将折叠在一起的合同展开,平铺在桌面上,仔细地看了许久。
少明敏锐地发现他看到金额数字时,目光抖得一亮,便知道他动心了。
迪维斯慢慢抬起来脸,重又将合同按着折痕,一片一片反转着折回去。他不动声色地将合同轻轻放在桌子一角,望着少明先是微微一笑,缓缓道:“五十万,穆先生出手实在大方。不过我不能现在就给你答案,请允许我考虑几天。”
少明笑道:“好。这没问题。那么我就静候迪维斯先生的佳音。”
迪维斯并不回答,张开围满胡须的嘴巴,哈哈笑了两声,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少明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半钟。秦俊因为感到无聊,手里捏着盛满鱼食的小瓷碗,正一脚踏在石阶上喂鱼。他听到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扭头看到少明正徐徐走来,遂笑道:“你回来了。”少明刚走到他身边,他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不禁盯着少明的脸问道,“你喝酒了?”
少明顺手从碗里抓了一小撮鱼食,抛进池子里,道:“喝了一点。”
秦俊笑一笑,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几下,道:“这么大的酒味。你这会到底是醉着呢,还是清醒着呢?”
少明抓住秦俊端着碗的手的手腕,低声道:“自然是清醒的。”同时将脸欺到秦俊面前。
他嘴里的酒气浓郁地喷到秦俊的鼻子里,秦俊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发晕,似乎也醉了。瓷碗“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并没有摔碎,在草坪上滚了两滚,里面所剩的鱼食全部倾洒了出来,落在草叶间,立刻消失不见了。
二人搂着躺倒在草坪上,秦俊感觉到夜间地面上的湿气钻过衣服,侵到后背的皮肤上来。他的腰正好压在了腕上,不觉吃痛地轻呼一声。少明停下动作,问道:“怎么?”
秦俊把碗拿出来,扔到一边去,勾住少明的脖子,也不回答他,用力往下一拉,又含住了他的嘴唇。
等到二人都精疲力竭之时,并排仰面躺在地上,才感觉到初秋夜间的凉意,使得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秦俊忽然嘻嘻笑了几声,坐起来俯身在少明嘴上亲一下,商量着问道:“下次换我来,怎样?”
少明坐起来整理衣服,却不言语。秦俊见状,不快地嘟嚷了一声。少明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也不去追究。他从地上捡起刚才纷乱间从怀里掉出来的一份合同,默默地放回去。他偷眼打量秦俊,见他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倒是不觉暗暗意外。
这时秦俊穿好衣服,捡起那只瓷碗,看到刚才扔出去时,磕在池壁上裂了一条细缝,不禁有些可惜。少明道:“一个碗而已,坏了就坏了。”
秦俊笑一笑,将碗放下,站起身道:“真累。睡觉去。”说毕,大步朝房子走去。少明无声地跟上去。
第十章:又接旧识床上荐人
“你为何不穿西装?”一次二人一番云雨之后,秦俊半躺在床上,一只手臂压在脑后,另只手指间夹着半根香烟,伸在床外弹灰,一面问道。
少明则正在穿衣服,闻言停下动作,很快回道:“不喜欢。”
秦俊挖苦道:“老古董。”又不解道,“可是你穿皮鞋。”
少明淡淡地轻声道:“我穿皮鞋。”
秦俊近来已经摸清楚他的脾气,若是他不愿谈,再说下去是要惹他生气的,也就打住话题,转而笑道:“穆先生,穆老板,我很好奇,为何你在接手穆家之后,就关闭了你家老爷子在世时,开得所有烟馆赌馆?”
少明轻声一笑,回头望着他道:“秦记者,恕难相告。你也不必挖苦心思来套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停了一停,又道,“我们之间,用不着谈这些事。”
秦俊闻言,心中感到一丝不痛快,默然地吸了几口烟。过了些时,看到他穿好衣服,起身走出屋子。秦俊望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出凄凉无力的意味来。他总觉得少明也许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揭破罢了。但是正因为如此,少明对他处处设防,使得他每次想要接近少明时,总是有种狠狠撞在一堵墙上,被撞得一身乌青的感觉。他静躺在床上,望着半空中缭绕的烟雾出神。他吸完这根烟,将烟屁股扔进床边地板上的一只玻璃杯里,拧灭台灯,翻身躺下睡觉了。
秦俊搬进穆公馆后,有时二人在少明处,有时在秦俊的屋子里做爱。当少明来秦俊这里时,做完之后不会住下来,而是一定会回自己的卧室。但是他却不会阻止秦俊,在自己房里过夜。
这日清晨,少明下楼吃早饭,他刚来到一楼,就见管家快步走到面前,低声道:“凤女士来了。这会在客厅里等您。”少明闻言,厌恶地皱起眉峰,也不作声,掉转身朝客厅走去。
咏霓听到脚步声,抬头朝门口一看,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冲少明微微一笑,道:“我来看看你。”
少明不快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咏霓绕到沙发背后,一只手撑在沙发背上,踮起一只脚,斜着身子而站,一副没有注意到少明不高兴的样子,依旧含笑道:“我听说你最近新养了一只小狗。据说是相当可爱呢。我就想亲眼来看一看。”
少明立即沈了脸色,望着她冷冷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咏霓倒不以他的不敬为意,轻笑一声,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来,大声道:“哟!难道是我被人骗了吗!”
这时楼梯上却响起一串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秦俊就站在了客厅门外。待他看清屋里所站之人时,立时现出激动的样子,高呼一声:“凤咏霓!”他冲进屋子里,愈加兴奋地说道,“我是你的影迷!你在《素梅笺》里的表演实在太好了!”说毕,转头向少明道,“原来你和凤女士是相熟的吗?”
咏霓笑吟吟地望着他,等他说完,谦道:“你过誉了。”
少明赶在秦俊说话之前,插进来硬声对他道:“你不是急着出门吗?”
“啊!”秦俊经他提醒,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再不去报馆,怕就要晚了,也就忽略了少明的口气。急忙向二人道别,匆匆走了。
咏霓望着他的身影从客厅离开,才转而看向少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微微点一点头,带了丝轻蔑的口气,道:“那么我也该走了。再见吧!”说毕,也不理会少明,蹬着高跟皮鞋,“的咯的咯”地走了。
少明此时已全失了胃口,无心吃饭,坐上车往公司去了。
秦俊来到报馆,所幸没有迟到,便长呼一口气,往椅子上一坐,先拿眼在桌面上,从左向右扫一遍,在心里盘算一下先做哪件事,决定后才将椅子往桌前一拖,埋头工作起来。
他正在校正稿子,忽然听差走过来,站在他桌前,道:“秦先生,门外有位赵先生找您。”
秦俊一听,感到奇怪,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有那个姓赵。思索着站起身,对听差道:“我知道了。”说毕,就朝外走。到了外面,迎面就看到赵濂正在门外徘徊,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大声叫道:“赵大哥。”
赵濂听到,抬头看向他,立刻笑道:“秦先生,实在抱歉,打扰你办公了。”
秦俊道:“没关系。赵大哥有事吗?”
赵濂现出踌躇的样子来,犹犹豫豫却不言语。
秦俊暗暗疑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赵大哥有什么难处,但说不妨。小弟若能力可及,决不推辞。”
赵濂这才笑一笑,遂把来意讲了。原来他有一位朋友,本来在人家家里做事,却突然生了场急病,只好辞掉工作,回乡下养病。现下病已好了,想重新出来做事,无奈没有门路,一时找不到工作,因此想托秦俊在穆公馆里荐一个事情做。
秦俊听罢,心中立刻有些戒备,猜疑着他此举是否别有意图。但是对方的话却是无可挑剔,自己又得过人家的帮助,若要拒绝,于情理之上,实在说不过去。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可以试一试。事情是否能办成,我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我和穆先生的交情也并不怎样深。”
赵濂闻言,立刻摆手,连声道:“那不至于,不至于。秦先生若同穆先生不是亲戚,便是极要好的朋友,不然怎会住在穆公馆呢。”
秦俊听了他的话,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人居然已经知道这件事。顿时脸上一阵发红,一阵发白,觉得尴尬极了。
倒是赵濂,仿佛没有发现般,依然笑着,十分客气地说道:“那我就不打扰秦先生办工了。过几日我再来得秦先生的佳音吧。”说毕,告辞走了。
秦俊把这件事在肚子里憋了两三日,揣度着赵濂的目的。最终想得狠了,倒不免感到可笑。难道这社会上所有人都同自己一样吗。赵濂兴许只是给朋友帮忙,他不是也帮过自己一次。如此想定,才向少明提起这件事来。
少明这时已经开始犯困,眼睛本已闭上,听了他的话,又缓缓睁开,想了一想,才道:“正好厨房里缺人。”
秦俊早已习惯他讲话的方式,明白这是答应了,倒不免感到意外。因为他总也难免对此事感到怀疑。他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但是直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本以为少明若是拒绝,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去答复赵濂,如今也只好把人情做到底了。然他转念一想,如此正好还了赵濂的人情。若是真有什么阴谋,那一定是为着少明而来。这就是少明的事了。赵濂一个区区的巡捕,料也没有天大的本事,能动得了少明。这样一想,他便也就安心睡觉了。
第十一章:粉笺一封暗赴密约
这日秦俊忽然收到一封信。粉红色的信封里是一张折了两折的素白信笺,上面写着娟秀的字迹。一看便知这是一个女子写来的信。秦俊感到奇怪,自己哪里有这样一个女友。他存了这样的疑惑,迅速地将信从头到尾看一遍,及至看到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素心蓝三个字,猛可地心中一紧,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手里捏着信,怔怔地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才皱眉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中,将信封放进上衣口袋里。这信里写着约他下午四点钟在南京路上的一家小旅馆见面。秦俊不知道心蓝是怎样找到自己的,但是这个约会却不能不赴。自然这人必不会存了善意。自己当初骗走了她一条金链子和一副翡翠耳坠,虽然并不是十分值钱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名气的戏子来说,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焦灼不安地等到下午三点半,找了借口,离开报馆,雇了人力车,往约定的地点而去。因为信里已经写明了房间号码,秦俊到了旅馆,径直地上了三楼,在走廊深处的一间屋子前站住。
他吸了口气,定一定神,才抬手在门上扣了两下。不多久,就听到门里传来一阵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门后出现一位穿着翠色旗袍的女子。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屋子来。然后背对着门,两手背在身后,将房门关上,并且上了锁。秦俊看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意,这倒不免感到疑心。他一进来,就已经将整个屋子打量了一圈。见这屋子里并无第三人,不觉稍稍放下心。
女子锁上门,倩笑道:“阿伟,哦,不对,你现在叫做阿俊了。我们好久不见了!”
秦俊暗暗猜测着她的目的,表面却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道:“素小姐,好久不见!”说毕,将她周身打量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穿着质地极好的旗袍,雪白的颈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链子,两耳上钉着一对钻石,又笑道,“素小姐是今非昔比了!”
心蓝微低下头,轻声笑道:“阿俊,亏你还记得我。”顿了一顿,又抬起头看向秦俊,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老朋友许久未见,何必提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呢。”
秦俊听她这些话,很有既往不咎的意思,也就微微一笑,不再提以前的事了。
心蓝请秦俊坐在沙发上,自己则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她一坐下,就对秦俊道:“阿俊,我的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今我已是李太太了。”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笑了一笑,才继续道,“自然,是给人家做姨太太。你想,我们做戏子的,还能奢想其它的吗。”
秦俊闻言,急忙道了几声“恭喜”。
心蓝冲他一笑,算作道谢,又开始讲道:“你大概很疑惑我是怎样找到你的吧。只要我说出来我的丈夫是谁,你准就明白了。”
“李友松。”
秦俊一听,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日自己去李公馆时,所遇到的那名遮遮掩掩的女子就是素心蓝。因笑道:“不想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又道,“诚然,你如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只是不知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心蓝闻言,原本一脸的微笑,却忽然地变作了愁容。过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叹口气,道:“你想,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
秦俊这才终于明白这女人的真实意图了。心中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意外。但是自己是有把柄在她手上的,不能违拗她的意思,也就故意做出一副悲愁的表情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没有言语。但是他的这番做作,已经表示出十分明显的同情的态度来了。
心蓝忽然盯着他,问道:“听说你现在住在穆公馆了。”
秦俊点着头,轻轻“哦”了一声,停了一停,才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在打穆家的主意吗?”他也不等心蓝回答,立刻接着说道,“我手里确实有一点消息。但是对付穆少明这样的人,我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心蓝听完,见和自己所猜想得一样,遂也就笑道:“自然,你接近穆少明,是为了骗他的钱。可是你也太大胆了,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惹不得的吗。”
秦俊先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望着她,柔声道:“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
心蓝的脸颊上立刻就被这温柔的声音熏得起了两团红晕。她咬住嘴唇,将脸子别到一边,却不作声。
秦俊见状,感激道:“我没想到,你竟这样关心我。你放心吧,我一向都是很小心的。”
心蓝听罢,眼睛极快地向他脸上一溜,小声道:“我一直都是关心你的呀。”尾音猛地一收,脸色却更加的红艳了。
秦俊心中暗笑。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床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很感动。我实在没有想到你是个这么多情的女子。过去是我负了你。这次若是我能成功,我们就一起离开上海,去香港过新的生活。”
心蓝的心中瞬间涌现出一幕幕崭新的生活的幻影。她抬头冲着秦俊,甜蜜娇柔地一笑,轻轻点头,道:“我全都听你的。”
秦俊就势在她身旁坐下,抱住她的肩膀,叮嘱道:“可是我们的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特别是我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有巨大的麻烦。而且我们以后也不能常见面,不然必会使得穆少明起疑心。”
心蓝温顺地点点头,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全都听你的呀。”
秦俊抓着她的手,用力捏一捏,站起身道:“那么我该走了。”
心蓝露出惊讶之色,问道:“这么快就走吗?”
秦俊肃容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万一碰到认识的人,那就前功尽毁了!”
心蓝不舍地望着他,点了一点头,道:“好吧。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
秦俊皱眉沉思半晌才回道:“再说吧。我们一切的行动都必须秘密进行。在成功之日到来之前,我们都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心蓝叹息一声,站起来,踮脚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道:“我会耐心的等你的。”依依不舍地将秦俊送走了。
秦俊一离开旅馆,想起刚才的事情,不觉抬头朝楼上一看,却见心蓝的脸蛋正贴在玻璃窗上,朝自己望着呢。他快速地冲她一笑,转过脸叫住一辆人力车,坐上去,飞快地离开了。
心蓝等秦俊走后,在房间里耽延了半点钟的时光,才从容地退房离开。她回到家,尽力的放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来。然而友松今日的心情却十分糟糕,一看到她从外面回来,阴阳怪气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心蓝看他一皱起眉头,额上便簇拥出一条一条的横纹来。眼角下那几块深褐色的斑点因为生气,颜色比平时更加深了。再衬上一头灰白的短发,头顶上因为头发掉得厉害,已经露出了白白的头皮,愈加显出老态来。她的心中更加的对他感到厌烦,没好气道:“我去逛百货公司了。”说毕,不再理会他,径自上楼换衣服了。
友松因为迪维斯将他手中的股份卖给穆少明而感到气愤。他在穆公馆安插的奸细,偷看了穆少明放在书房里的合同,上面分明写着四十五万元,他便加了两万元。不想迪维斯仍然不满意。但是他自觉这已经高于穆少明的出价,是不会有问题的了。没想到最终穆少明竟是以五十万的高价购得了迪维斯在英昌公司的股份。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穆少明摆了一道,益发怒气填膺了。
第十二章:陷阱一计懵入穷途
“老爷,赵坤如何处理?”
少明坐在书桌后,听完管家的话,心里却开始思索秦俊同赵!的关系,漫不经心回道:“你带两个人,把他送到剑廷那里。他会处理的。”
管家得了吩咐,恭敬道声“是”,掉转身离开书房。
自从秦俊把赵!荐入公馆做事,少明便吩咐管家多多留心此人。不想夜里却被东昌发现他鬼鬼祟祟地离开仆人的房间,便尾随其后,居然看到他偷偷潜入少明的书房。东昌在走廊拐角处等了足有十来分钟,才看到赵!出来。一早起来,东昌就把这事告知少明。少明让他这两日盯紧赵!,看看他会去和什么人见面。结果发现赵!正是李友松安插在穆公馆的奸细。
少明本怀疑秦俊是李友松的人,因此故意在书房里放了一份假合同。不料秦俊对这合同完全不加以注意,倒是他荐进来的赵!半夜里去偷看了。
他思索许久,所得出的结果,是无论怎样想,秦俊也不像是李友松的人。他倒认为秦俊更像是一个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怎样高明的小流氓——正如剑廷调查的结果。接近自己的目的,怕只是单纯为了骗几个钱花。但凡他足够聪明,那么大可抓住这次机会,探得自己的真正出价,去同李友松做交易。
思来想去,少明是愈加地肯定。只是仍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困惑。自从秦俊住进穆公馆,已经很有一阵子了,为何他不曾有过任何行动呢。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通常是不会拖得太久,以免时间长了露出马脚。或者是他还有更大的目的,自己不曾想到的。这样一想,瞬间又使少明不由得认为,秦俊并不真如自己所想的愚蠢了。那么这个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幕后指使者,更加得引起少明的好奇。
秦俊发现赵!不见,已是一周以后了。他问少明,少明则只是淡淡道:“辞掉了。”
秦俊不禁追问道:“辞掉了?为什么?”
少明朝他望了一眼,停了一停,才以淡漠的口气说道:“手脚不干净。”
秦俊恍然地“哦”了一声,许久没有言语。
少明的心思瞬间转了数转。他见秦俊沉默下来,轻咳一声,换一个姿势而坐,依然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以后交朋友,一定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秦俊虽见他是这样一副态度,但是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紧,总觉他这句话似有深意。仿佛暗示了什么。然而他又极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少明真的已经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不戳穿自己。他没有理由同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周旋如此之久。可若是细细想来,似乎他许多言语之间,都透着一点痕迹。这大约只是自己心虚所致。他如此一想,便稍觉安心。同时想起心蓝之事,暗地里告诫自己,万事留心。一旦露出稍许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时实在是感到很可笑。自己偶然从以前在穆公馆做事的男人那里,得知穆少明好男色,原本只不过想着捞一笔钱,不曾想竟然陷进如今这进退两难境地。他很清楚,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立刻离开穆公馆,若要等到少明发现之日——自然少明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那自己的下场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然而他又实在难以下决心,便一天天的拖延到现在。哪怕是片刻的温存,也足令他犹豫难去。没有办法,也只好一味充愣作傻,极力地敷衍到最后一刻了。
华灯初上,正是上海这座不夜城另一个热闹世界的开始。在圣母院路上有一家金晶俱乐部,实际上则是一家高级赌场。只有经内部人士介绍,得到会员证,凭此证才可入内赌博娱乐。正因为如此,出入赌场之人皆是富商巨贾,政界要人。
赌场之装修豪奢,堪比皇宫。一楼摆了六张西洋的三十六门转盘。每轮赌盘前都坐着一圈人,目光紧紧地锁在执掌者抛入转盘内的那粒弹子之上。在角落处,还有两个摇摊,时不时地响起一阵呼喝声。赌客有的喊着“大!大!”,有的则是一叠声狠狠地叫“小”。二楼的布局如同旅馆,是一间间的单室,可以打麻将,也可玩牌九。三楼便是专供赌客休息过夜的场所。其中几间宽敞的屋子,分别作为舞厅和饭馆。若是赌客在房间里休息,还可提供上等云烟,并有美女服侍烧烟。
在三楼的一间屋子里,李祖杲躺在一张铺了厚软的褥子的烟榻上,身旁则斜坐着一位穿着艳丽的女子,正在替他烧烟泡。旁边的一张烟榻上,坐着一位穿着时髦,带了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他的身边,也坐着一位浓妆的女子,正在给他揉捏肩膀。
祖杲接过镀银紫檀木口烟枪,深深吸了一口,一脸迷蒙地朝空中缓缓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来。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挪坐到他腿边,挥动着白嫩的拳头,给他捶起腿来。
祖杲透过逐渐变稀的烟雾,朝旁边望了一眼,笑道:“文希兄,多亏你的介绍,我才知道上海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文希一脸享受之色,听到祖!的话,乜斜着眼睛,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怎样,待会再下去大战几回合?”
祖杲闻言,连连点头,赞同道:“愚兄正有此意!”他今日手气不错,带来的两千块钱一晚上就翻了两番。此刻正是踌躇满志,脸上不觉也就带了几分得意之色。
文希偷偷瞥他一眼,见烟雾缭绕中,依稀露出一张圆盘脸来,在鼻子两边,还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红疙瘩。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不时地从那两瓣厚厚的嘴唇里喷出来。文希不觉微微一笑,知道祖!已经不知不觉地跳入专门给他设的陷阱里了。
过了些时,祖杲过足了烟瘾,便和文希一同下到一楼。二人在一圈留有空位的转盘前,相挨着坐下。大大的圆台面上用白漆涂了许多格子,依次标着号码。这时那粒系所有人的注意力于一身的弹子,正“磕磕咚咚”地在沟形圆圈里滚动着。众人屏息望着,直到那小小的弹子“咚”的一声落在了标着“17”的白格子里。立时围坐在轮盘外的赌客不由得发出阵阵唏嘘叹息声。
文希向祖杲倾过身子,笑吟吟问道:“如何,还是打半边?”
祖杲正是情绪高涨,得意道:“不,这次我们打一门。要玩就玩刺激点的。”说毕,数出一些筹码,放在“10”号上。
文希故意不安劝道:“这怕不妥吧。还是打半边赢的机会大些。”
“哎?”祖杲瞪大了他那对小眼睛,不快道,“文希老弟,你怎么这样没有魄力。”说毕,在文希手臂上用力拍一下,笑道,“怕什么,输就输了。”
坐在另一端的女庄主倩然一笑,柔声问道:“还有哪位要押?若是没有,我可就要开动轮盘了!”说毕,等了有一二分钟,拿一双勾人的眼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见无人下注,遂微微一笑,启动轮盘。于是所有下了注的赌客的一双眼睛齐齐地盯住了滚动的弹子。等到弹子停下,恰是落在了“8”号格子里。女庄主也不言语,自拿了一根又长又细的木棍,将那一叠叠的纸币银元,统统扒到自己面前,而后再将其中一部分陪给押对的人。
祖杲不由得感到可惜,连声叹道:“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说毕,又数出二百元,压了“13”号。
文希默默地数了二百元,放在了“10”号和“11”号中间。
这会祖杲却是不似方才一样手气顺了,一连输了十几局,将赢来的钱输了一多半。文希看他急得满脸通红,胖脸上沁出一层油腻的汗来,便轻声道:“祖!,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祖杲正是输得气恼,一心希望赢回来,断然回道:“再玩一会。”
文希晓得应该循序渐进,万一这次输得太惨,他今后不大愿赌,那就有些难办。便一边扯着他的手臂往外拉,一边陪着笑道:“这会子天都亮了。我们也该去吃早饭。我先请你去泡澡,提提精神。改日咱们接着来玩。”
祖杲一时不备,被他拉得离开赌盘好几步,也就不再坚持,将剩下的钱收好,和他一同走了。
祖“杲”和赵“坤”,双引号里的字应该是图片里的字,可惜鲜网简体版无法正常识别,只好以“杲”和“坤”字替代。
第十三章: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清晨带了稍许冷意的空气,从未毕严的窗缝里钻进屋子来,却被厚重的窗帘,连同阳光一同遮挡了些许。祖!凌晨四点钟才回来睡觉,这会他正睡得熟,昏暗寂然的屋子里,只有他均匀的鼾声,低低地响着。
心蓝光着脚,穿了一件紫色丝绸睡衣,下摆滚了一圈粉色的花边。领子虽然系得紧紧的,然而在胸前却是拼了一块月牙形白纱,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乳沟来。她轻悄悄地走过走廊,慢慢推开祖!卧室的房门,细条的身子忽的一闪,就已经站在屋子里来。她将门关紧,走到床边,在床沿轻轻坐下,伸出一只手,捏住祖!的鼻子。
祖!忽然感到难受,喘不过气来,猛可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带满了调皮的笑容的美丽的脸。他的怒气稍减,拿开心蓝的手,带了一丝不快,道:“你过来做什么?”
心蓝娇声道:“你这几日整夜整夜去哪里玩了?也不陪我,莫不是在外面有了其她相好的女人?”
祖!听到这样甜腻的声音,心立刻就软了,捏住心蓝的手揉搓着,一面笑道:“怎么,你吃醋了吗?”
心蓝扭了扭腰,道:“谁会吃你的醋。”
随了心蓝的动作,她那丰满的胸犹如波浪般地上下起伏不定。祖!的心被如此一撩拨,哪里还禁得住,用力将心蓝往床上一带,顺势搂在了怀里,凑过嘴去,在她脸上一阵乱亲。逗得心蓝止不住地“咯咯咯咯”地笑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像条鱼似的扭来扭去。
祖!这几日输了不少钱,还从家里偷偷拿出去几件古董,托熟人卖了出去,所得来的钱,也很快地输得一干二净。而此刻他怀里拥着软香的女子的身体,一时也就把这愁恼的心事忘了。
心蓝中午之前就偷偷走了。祖!又睡了一觉,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起床。他在家里吃了饭,又出门了。这日夜里,他的手气虽不怎样好,却也不很坏。从文希那里借来的三千块钱赌本,只输了五百元。到了早晨,还是由文希请他去泡澡。
二人熬了一夜,都露出十分明显的疲态。他们坐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被醺得头昏昏发晕。
文希隔着蒸腾的水汽,看到祖!脸色阴沉,显然是为这几日连连输钱感到不快。他心中暗自琢磨了许久,才慢吞吞道:“祖!,我看你这几日手气很背。我们过几日再去玩好了。”
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文希道:“不怕,我总会有法子弄到钱的。不会再借你的了。”
文希立刻带了一丝惶恐的口气笑道:“哪里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凭令尊在上海的地位,大哥你怎么手头这么……”
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倒也不觉难堪,叹息道:“老头子看钱看得紧。”
文希笑了一笑,却不言语。
祖!看他的样子,似乎含有深意,因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凭我们的关系,我还会怪你不成。”
文希想了想,才叹道:“我只是替大哥你感到不值罢了。若是大哥的母亲在上海,大哥你哪会这样拮据呢。再说,若论财力,当年钱家可是上海场面上数一数二的。”说毕,仿佛无限感慨似的摇头叹息一声。
祖!闻言,也觉得若是母亲仍在上海,自己的境况一定要好许多。不禁也跟着长叹一声。
这日心蓝忽然找到秦俊的报馆来。秦俊费了不少力气,才好言好语把她哄走了。约定傍晚还在上次那家旅馆见面。心蓝得了他的保证,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秦俊等她走了,愈加感到难办。不想这女人竟这么难缠。
他正自发愁,忽然想起少明同李友松之间似乎是有什么过节。这倒又让他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若是这样,自己何不趁机在心蓝身上作作文章,整整李友松,也替少明出口气。他存了这个念头,不觉微微笑了出来。
高伟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他,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摔笔,这会儿又笑起来,觉得十分有趣,便玩笑道:“阿俊,我看你有些犯痴呆症呢。”
秦俊嘻嘻笑一阵子,道:“你不要管。我这才不是痴呆症。”
高伟朝他挤挤眼睛,暧昧的口气说道:“我晓得,你是交了桃花运了!”
秦俊好笑道:“不要胡说。”
高伟煞有介事地将双臂交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对秦俊道:“你以为你的那点事情可以逃得出我的法眼吗。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分明有位小姐来找你,不是吗?”
秦俊不想倒被他看见了,打诨两句,敷衍了过去。挨到五点钟,就急忙离开报馆,去见心蓝。心蓝一见到他,就欺身靠到他怀里。秦俊就势搂住她,假意温存一番。
心蓝周旋于李家父子之间,早已感到疲倦厌烦。更何况,论起相貌,秦俊要比那二人漂亮数倍。她的心中一直勾勒着,她所设想的未来的美妙的生活。
“阿俊,你那里到底进行得怎样了?”
秦俊正不知如何提起,她却先抛出题头来,便皱眉沉吟道:“不好办!多半是弄不成了!”说毕,重重叹口气。
心蓝不觉也露出一脸愁容来。
二人沉默了半分钟。心蓝先打破沉寂道:“我实在不耐看那老头子的脸,又老又丑。”
秦俊却不立刻言语,沉思半晌,才以商量的口气问道:“你那里能不能想想法子呢?”
心蓝闻言,微一错愕,继而蹙额思忖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晓得。老头子悭吝的狠呢!”顿了一顿,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我能拿到他那保险箱的钥匙……”
秦俊不想这女人这么容易上钩,心中暗暗发笑。却作出没有听清楚的样子,问道:“什么钥匙?”
心蓝道:“老头子所有值钱贵重的东西,都锁在那只小铁箱子里。可惜那把钥匙他是随身带着。”
秦俊“哦”了一声,许久没有言语。心蓝见状,心里倒先发起急来,忙道:“我可以试一试。老头子夜里一向睡得很死。”
秦俊愧疚道:“我觉得很对不住你。”
心蓝俏丽一笑,道:“我们还分彼此吗?只要你记得今日我们说的话,不要变卦才好。”
秦俊正色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有了钱,还有你,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心蓝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动,笑着觑他一眼,道:“如此就最好不过了。”
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遍计划。依秦俊的意思,不妨多等几日,不可操之过急。无奈心蓝焦切之急,恨不得立刻就和秦俊离开上海。于是二人最终商定,五日后依然在这里见面。
第十四章:香魂惨陨迷于求欲
祖杲颓丧地坐在侧门的台阶上。他背靠着门,眼睛微微闭着,一脸灰败之色。他的脑海中如放电影画片一般,出现了方才在赌场里的景象。他想起自己软磨硬泡,说尽各种理由和好话,昨日才说服母亲将她在上海这边的银行里的一半股份,经由律师办理,转到自己名下。他刚从律师那里出来,就碰到了文希,邀他一起去金晶。他连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二人这次换做玩牌九。这是赌注很高的一种赌博方式。他们这一桌恰又都是些极阔的富人。每一局赌注都不小于一万。他起先是赢了几局的,后来手气转背,一直输下去。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公司里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抵押给赌场,一心希望翻本,结果却输得一干二净。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在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他狼狈地离开那装饰考究,气氛压抑的屋子时的情形来。他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脸色更加惨白了。他身上分文没有,没有其它地方可去。而家此时也变作了一个令他感到恐怖紧张的地方。他怔怔坐在侧门,毫无焦点的目光投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此时万籁俱静,阒无人声,只有街对面的草坪里发出小虫的细弱的鸣声。
忽然他听到前门处传来门声,接着就听到一串“的咯的咯”的女子高跟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他奇怪地转头看去,惊见心蓝怀里抱着一只包袱,慌慌张张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祖杲立即机警地站起身,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沉思片刻,急忙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着心蓝,看到她敲开一家旅馆的大门,匆匆走了进去。他在街边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琢磨许久,依然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穿过街道,在旅馆大门上敲了几下。很快就有一个打着呵欠的茶房开了门,将他请进去。
祖杲低声向茶房问道:“方才进来的那位女士住在哪个房间?”
茶房一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
祖杲笑了一笑,压低了声音,暧昧的口气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和她是认识的。”
茶房便以为他们二人是半夜偷偷来此私会的情人,遂笑道:“那位女士住在二楼楼梯左边的第三间屋子里。”说毕,又笑嘻嘻地问道,“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祖杲在他肩上拍一下,挤眉弄眼道:“不用了。”说毕,转身大步径自走上二楼。他依茶房所指,找到了心蓝的屋子。他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才轻轻在门上扣了两响。
心蓝正自紧张,猛听到门声,第一反应是以为秦俊来了。但立刻又想起秦俊明明说好中午才过来的。她紧紧盯住房门,竭力镇定地问道:“谁呀?”
祖杲刻意压低嗓音,客客气气地说道:“太太,你要的茶水。”
心蓝听罢,心中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有要茶水。但是她也并未疑心,走过去打开门,本想打发茶房走,谁知门外竟赫然站着祖杲。
祖杲看到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轻轻一笑,歪着头问道:“好巧呀!”说毕,挤进屋子里去。
心蓝心头兀自突突地跳着。她慢慢地关上门,转身望着在屋子里蹀躞的祖杲。四周寂然,只能听到心蓝纷乱的呼吸声。
祖杲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那个包袱端然躺在床上,就走过去要看里面究竟包了什么。心蓝发觉,猛地冲到床上,将那包袱压在身下,急红了一张脸,喘着气道:“你不能看!”
祖杲见状,愈发要看个究竟。他一把扭住心蓝的手臂,将她从床上拖下来,解开包袱一看,他的目光瞬间亮了一亮。
心蓝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祖杲丑陋的脸上,露出贪婪之色,望着床上的那五根金条,和一小堆小金鱼,心中又急又气。她也顾不得羞耻了,重又扑到床上,嘶声喊道:“这是我的东西!”
祖杲心中已然了了。他冷哼一声,道:“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不妨碍你的事情。你和你的小情人,天涯海角,随便去哪里。若是你不肯,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心蓝闻言,一阵心痛,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休想!这都是我的!我跟了你们父子两个人这么久,这是我应得的!”在她看来,这些钱就是她和秦俊今后幸福的生活的保障。她是不会放手的。
祖杲冷笑道:“你不要不识好歹!难道你还能打得过我吗!”顿了一顿,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狠声道,“你这个贱女人!居然敢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你最好答应我的条件,不然……哼!”
心蓝在心里极快地思索着。她知道今日撞在祖杲的手中,不答应他的条件,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但是这些钱现在几乎都等于自己的命。她想了想,缓缓地坐起身,抬手理理散乱的鬓发,对祖杲道:“我可以给你一些。但是不能全部给你。我们一人一半。”
祖杲闻言,不料她倒要和自己讨价还价。他看心蓝的样子,是绝不肯全部都给自己的。但是眼看着这笔财富,又实在舍不得。
他一犹豫,心蓝以为他已经动心了。就凑过身去,偎在他怀里,撒娇道:“祖杲,你难道一点旧情也不肯念吗?”
她身子一动,被她挡在身后的金条露出来,明亮的电灯光射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来。祖杲只觉眼前一片金光闪闪。他低头再看心蓝,觉得这张以往看起来十分漂亮的脸蛋,此时却感到极端的厌恶。他狠一狠心,猛地用双手卡住心蓝的颈子。他用力地咬住牙,两片厚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脸狰狞之色。他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心蓝喘不过气来,喉咙处疼得作呕。她的两扇鼻翼快速地扇动着。她的脸涨得越来越红,眼球也逐渐凸出眼眶。
也不知过去多久,祖杲感觉到心蓝的身体一阵痉挛之后,不再挣扎扭动了。他才松开双手,喘着粗气,跌坐在地板上。在刚才的挣扎中,心蓝右脚上的鞋被蹬掉了。祖杲望着心蓝套了丝袜的右脚脚心,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的捧着它亲吻,不觉身上起了一阵寒意。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站起身,先将金条重新用包袱包好,然后将心蓝左脚上的鞋也脱掉,把她的身子在床上摆平,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小截脸和头发来。他做完这一切,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发出灰白之色。他正打算扭头去看时间,房里陡然响起钟声。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冷不防脚下一拌,跌倒在地上。他定了定神,将装金条的包袱抓在手中,坐在沙发上等着。待听到走廊里传来响声时,他一眼也不曾朝床上瞥去,直直站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头向两边看一眼,见此时走廊里没有人影,极快地闪出屋子,将房门关上,竭力地放出平常之色,走下楼梯,离开了旅馆。
秦俊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借故离开报馆,去见心蓝。谁知到了旅馆,他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她应声。他便感到有些疑心。这时一个茶房走过来,问道:“先生,您找谁?”
秦俊问道:“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女客?”
茶房回道:“是。昨儿半夜里住进来的。”说毕,望着秦俊微微一笑。
秦俊虽觉他的笑容有些奇怪,也不无心深究,又问道:“这位女客出去了吗?”
茶房想了想,道:“没有呀。我不曾看见她出去。”在他以为,是房里的男女装作不在的样子,不肯开门罢了。因为他也没有看到半夜里后来的那位男客离开。
秦俊觉得奇怪极了。他分明和心蓝约定了下午见面,让她不要出去,在房里等自己。而茶房也说不曾见她出去,可为何不肯开门呢。他怕茶房起疑,半自语道:“多半是睡了。我再敲敲门吧。”说毕,又敲了两下门。屋子里依然没有反应。
茶房见状,道:“我给先生你打开门吧。可能夫人是睡得太熟了,没有听到呢。”说毕,向秦俊笑了一笑,转身去取钥匙了。过了不多久,他就拿着一串钥匙又走回来,将房门打开。
果真,二人看到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在睡觉。枕头上散乱着一片黑黑的发丝,洁白的额头露出一截在被子外面。二人对视笑了一笑,茶房便轻声地走了。离开时还将房门关上了。
秦俊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推了一推心蓝,笑道:“你倒是睡得熟,像头死猪似的。我敲了半天门,竟也没听到。”
他说完话,等了一等,却不见心蓝有反应,便掀开被子,待他看清心蓝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尽,露出可怖之色,心脏立刻“扑通扑通”猛烈地撞击他的胸口。他不觉站起身,倒退了几步,眼望着心蓝的尸体,心越来越往下沈去。忽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边开始晃动,使得他的身子难以立稳,晃了两晃。他急忙扶住床栏,定了一定神,慢慢地平缓呼吸。望着心蓝的尸体,怔然许久,不知所措。
第十五章:一语点破暇玉裂缝
停了些时,他终于镇定下来。他想起立刻就走。但是转而想到茶房曾见过自己,一旦事发,与自己是有极大的麻烦。但是不走,难道就在这里守着一具死尸不成。他一时拿不定注意,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却也奇怪,他越想到床上躺着一具尸体,就越觉得这屋子里发冷。他忍不住朝床上瞥一眼,目光恰是射在心蓝暴凸的双眼上。他猛然打了个寒噤,有种和心蓝的视线相对的错觉。他急忙冲到床边,拉起被子,将心蓝的身体整个地掩住。
他走到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实在坐不住,又站起身,不停地在屋里转圈。最终实在没有好法子,只有请少明帮忙了。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向他解释呢。万一同他讲了,他一怒之下,翻脸不认人怎么办。那就更不会帮自己的忙了。这么一想,也不敢指望少明帮忙。
他这些年,虽然骗了不少人的钱,但因为他向来低调,不做大案子,绝没有出过伤人命的事情。那些被他骗了的人,本就心虚,而况损失也不怎样大,也就不了了之。如今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形,他是真的毫无办法可想。
想来想去,也没有个好一些的法子,他不禁急得重重踱了一踱脚,气道:“晦气!”他这时忽然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无力绝望感,犹如一口大钟,从他头顶落下,将他整个身子包得严严实实,逃也逃脱不了。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得一个办法。等到夜深,假装心蓝生病,要送她去医院。自己把尸体抱出去,然后偷偷扔进江里。他有了这个主意,心情立即宽松一些。没过多久,却又感到为难,万一碰到巡捕可就糟了。于是这个办法,也只好归为不可取之列了。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他心中忽然喊出这样一句,顿时他不再感到害怕了。
“对的,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是凶手。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他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一遍。
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强自镇定下来。他的衣服虽然并没有皱起来,然而他还是胡乱地将衣服整理一遍,又深吸几口气,才勉力作出一副自然的态度,打开门,离开了旅馆。雇了人力车,直接回穆公馆。他到家时,少明还没有回来,他觉得松了口气。这样可以多一些时间,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径自上楼,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随即将房门反锁上。
次日,各家报社都在比较醒目的地方,登了李友松的姨太太暴毙旅馆的新闻。其中提到据茶房提供的线索,有两名陌生男子具有嫌疑。秦俊看到这里,忽然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他想自己必是两名嫌疑犯之一。然而他又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凶手,那么另一个男子应该就是凶手。而且茶房也不认得自己,巡捕房不一定找得到自己。这件事,也就可能根本不会牵涉到自己。虽然他是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仍然感到心慌不安。连高伟都看出他今日是怎样的心不在焉。纳闷地问道:“阿俊,你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
秦俊闻言,心中陡地一惊,强自笑道:“哪有什么事。我不过昨夜睡得不踏实,有点头疼罢了。”
高伟不疑有它,笑了一笑,道:“哦,怕不是做了什么要不得的糊涂梦了吧。”
换做平时,秦俊是一定会同他玩笑几句,今日却实在没有心情,胡乱敷衍了一句,“也许是吧。”说毕,不再言语,低下头假装校对稿子。
高伟以为他确实难受,也就不再玩笑,担心地望了他一眼,道:“阿俊,你若是实在不舒服,就回家去得了。”
秦俊连头也不抬,回道:“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高伟闻言,也就不再出声,继续工作了。
剑廷双手抓着椅背,向前弯着腰,低头瞪着少明,带了丝不快道:“我之前分明提醒过你,你的那位小朋友,前阵子鬼鬼祟祟地,和李友松的女人见了许多次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少明皱着眉峰,沉思半晌,才缓缓问道:“人是不是他杀的?”
剑廷一耸肩膀,讥笑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少明扫了他一眼,极不快地问道:“是不是?”
剑廷见状,不得不收敛了态度,站直身子,回道:“还不知道。”
“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跟踪调查他!”少明厉声道。
剑廷一怔,许久才不情愿道:“我知道了。”接着又咕哝道,“要不是我留意,这件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少明闻言,不觉皱起眉,道:“你最好尽快把这件事给我摆平。”
剑廷看一眼少明,又耸了一耸肩膀,却不回答。
少明心生不快,不明白他为何同秦俊过不去,但也不愿深究,转而问道:“李祖!那里有消息吗?”
剑廷笑道:“多半是害怕的跑掉了。估计也没去天津。”继而又道,“钱素蓉果真厉害,连自己儿子也不相信,才转了一半的股份给他。”
少明微微笑道:“你不要把别人想得太笨了。”
剑廷沉吟道:“你打算怎么办?”
少明想了一想,道:“不过一个女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看对李友松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死了一个,再找一个就是。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剑廷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说道:“少明,我就崇拜你这一点。真不晓得你那颗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我就想不出这么妙的法子来呢。”
少明轻笑一声,道:“可是你的手段却也不比我差呀!”
剑廷用手抹了一把下巴,笑道:“我们是互相补足吧。”说毕,又问道,“这两日你最好是把秦俊看紧点。巡捕房那里查出他,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少明点了一点头,道:“你尽快查出凶手是谁。”
剑廷忽然沈下脸色,盯着少明问道:“若是真的是他杀的呢?”
少明不加思索回道:“你按规矩处理就是,不必问我。”
剑廷得了他这句话,心里有了底,便立起身,说道:“好,我明白了。”说毕,告辞走了。
过了三日,少明从剑廷处得知,原来真凶竟是李祖!。起因是为了素心蓝从家里偷出来的十几根金条。他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松了口气。
自然,这件案子一时之间成为上海,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几乎所有报纸都添油加醋地编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大做噱头。
秦俊正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暗自庆幸,不想这日少明居然将一份报纸扔在他的面前,冷冷道:“以后手脚放干净些!”
秦俊失色,不安地望着少明严厉之中夹杂着一丝厌恶的目光,顿时明白原来少明全都知道,立即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体深处窜起,连手指尖都变得冰凉。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我只是想……想帮你。”说毕,又觉得解释的不够清楚,愈加感到惊慌,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我……不会骗你……我是……可是……我不想……不想骗你……我一开始……是……可后来……后来我……喜欢上你了……”
少明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最后几个字却听得很清楚,立刻感到十分意外。他目光复杂地盯着秦俊看了许久,见他苍白着一张脸,满眼慌张之色,失了血色的唇打着抖颤。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不作回答,转身走掉了。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会沉不住气。他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而是继续同秦俊周旋下去。然而只要他一想到秦俊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益发难以忍受,以致一时冲动,将一切挑明。想起秦俊的话,他愈加心乱如麻。自从认识秦俊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第十六章:半壁尽失江山易主
这阵子,秦俊对于少明,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他不满,更担心他会提那件事。然而少明却是一副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样子,唯独如此,才使得秦俊更加提心吊胆。因为像少明这样的人,冷漠比生气更使人觉得害怕。他若是发一通脾气,至少你知道他为何生气。秦俊愈是摸不着头绪,愈是感到不安。
这日,少明一回来,就要进书房。他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秦俊已经很多天没有同他说过话了,便叫住他。不料少明虽然站住了,却是隔着五六步远,望着他淡然问道:“你有事吗?”
秦俊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推开书房的门,只好笑笑道:“没事。”
少明点了一点头,也不回答,走进书房,随即将房门关上。秦俊怏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现在秦俊觉得他们二人,就像是用一根极细极脆的丝线连在一起。任何一方只要稍微挪动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变成陌路人。
少明大步走进书房,将门随手关严。他抓着门把手,听到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在开门关门声后,立刻消失。四周变得寂然。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十分微妙,无法言说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哪件事而感到生气;是觉得自己因为秦俊而正在改变生气,还是为了秦俊背着自己和那个女人私会愤怒。他理不出个头绪。一看到秦俊,心里就莫名地感到焦躁。但是秦俊处处谨慎的样子,却又令他觉出一丝丝满足感。这种复杂难名的心情,是他和周嘉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轻喟一声,松开把手,刚转过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喇叭声。他大步走到窗前,看到剑廷的轿车正缓缓地开进院子来,便走到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不多久,他就听到走廊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剑廷打开门,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我们的机会来了!”他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子,望着少明,激动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然而他却不等少明回答,几乎是喊出来似的大声道,“李友松这次阴沟里翻船,他要完了!他投资的一宗面粉生意,货轮翻了船,差不多损失了三百万!”
少明一听,眼中也露出兴奋之色来。他望着秦俊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李友松这次确实要翻船了。”
友松得知货轮在长江里出了事故,非常着急。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避免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几日,也安然无事。银行里还有不少新的客户来存款。不料过了几日,外面忽然疯传祥记银行亏空数千万元,银根吃紧。所有在祥记有存款的市民,听到消息,都感到恐慌,一窝蜂地涌到银行来兑钱。不到五日,库存就减少了一大半。而来银行提款的人,依然不见少。李友松急得焦头烂额,却也无法可想。钱素蓉对他变心,深怀恨意。二人的夫妻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如今也不肯出面帮忙。虽然她自己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是这几年她做珠宝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倒也不感到担心。
这时剑廷却派文希去见友松。当初祖!抵押给赌场的百分二十的股份,少明怕打草惊蛇,就先归在文希名下。文希虽然是剑廷手下的一个流氓白相人,但是他的家世在上海是赫赫有名的。因此当文希向友松提出购买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并承诺由牛家拨出五百万元,解救祥记目下的难题时。友松不疑有诈,权衡再三,狠下心咬牙答应了。虽然自己拼力经营十几年的祥记易主,但至少自己不至于闹到破产的地步,又可得到一笔钱,足够东山再起。
友松从文希那里拿到了三百万元。虽然他感到痛心极了,然而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办完这一切事情,他坐了汽车,直接回家。车子在家门外停下,他坐在车子里,望着那栋依然十分漂亮的洋房,许久怅然地长叹口气。他缓缓下了车子,托着无力的脚步,垂头走进屋子。
他径自走进卧室,刚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坐下,忽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走进屋子来,笑道:“友松,你回来了。”
友松看到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笑容,却不回答。
女子走到他身边,斜靠在椅背上,将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友松,你不要不高兴。依我看,这倒是件好事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让自己轻松一些,好好享受生活了。”说毕,弯下腰,双手抓住友松的两只手,笑吟吟道,“上海是个多么美丽的地方,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你还发愁今后的生活会无趣吗?我们可以去游艺园看各种杂耍,去戏院听戏,去跑马场看赛马,去看最新的西洋电影。你瞧,我们每天都有许多的事情去做!恐怕时间还不够我们用得呢!”
友松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听着她的话,逐渐恢复了精神。他不觉点头笑道:“小倩,你说得不错。今后有你陪着我,我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呢。”
小倩闻言,微微一笑,坐在友松的大腿上,双臂揽住友松的颈子,道:“只怕哪一天你会变心哟!”
友松圈住她纤细的腰,往怀里一抱,笑道:“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近的人了。”
小倩咯咯笑了几声,柔软的身子在友松怀里抖颤个不停。友松忽然站起身,搂着她的腰,往床边走去。他抱着她一同栽倒在床上,乘势压在她的身上。两个人的身子随着弹簧的弹动,上下晃荡起来。
次日开始,友松便沉溺于温柔乡之中,陪着小倩四处游玩。每日都玩到精疲力竭。自然,钱也是花得如同流水。过了一阵子,友松便开始发现自己的钱是越来越少了。原本就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而小倩还不停地要各种首饰衣服。友松开始感到恐慌了。他便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想虽然如今自己落到这步境地,便是凭着他以往在上海的地位和名声,若想东山再起,绝不是难事。他想自己是做银行业的,还是应该继续做下去。他便约见了往日的几位朋友,不想他们没有一个人肯出资帮忙。友松在外奔波几日,毫无所获,颓丧地回到家。
小倩见他这副样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难道那些人没有一个肯帮忙吗?”
友松闻言,重重叹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却不言语。
小倩走到他身旁坐下,偎进他怀里,道:“其实我有一位朋友,最近做股票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友松知道这种事情是有风险的,但是目前他处于一筹莫展的境地,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尝试。便立刻催促小倩尽快安排自己和这位朋友见面。
过了两日,小倩便约她的朋友来家里。友松特意在家中等候。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门房过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要见友松。小倩看到门房递来的名片,立刻高兴道:“这就是王先生。”说毕,就向门房催道,“快请他进来。”门房答应着去了。
不多一会,就见一个穿着挺括的西装的男人被门房引着走进来。男人头发抹了发蜡,从中间分一条缝,向两边贴在头皮之上。露出宽而方的额头来。
友松热情地抓住他的手,上下晃动几下。便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在他对面坐下。小倩歪身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随意地搭在友松的肩上。
二人寒暄了一通,很快就谈起了股票的话题。友松一见到他,就先细细打量了他一遍。特别是他手上所带的那颗钻戒,使得友松对他所说的话,增加了不少的信任。
这位王先生大谈特谈生意经。据他所说,如今最赚钱的便是威拉公司发售的绸布股票。因为只要是人,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一定要穿衣服的。而且他自己这半年来,就已经赚了五六万元的利息。
友松听罢,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不大放心。王先生看出他沉吟不决的样子,又更加吹嘘一通。友松听得越来越入迷。王先生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便建议他尽快购买。
王先生走后,友松又独自思考了一会。实在是他已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也只好放手一搏了。次日便在小倩的鼓动下,先试着买了十万元的股票。过了三个月,得到了百分之二的利息。这下子他才终于放心。又拿出五十万元购买绸布股票。这时股票价格已经涨得极高了。不料过了半月,南洋银行突然宣布,当日起所有绸布股票停止押款。得到这个消息,友松立即感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后,发现小倩居然失踪了。而平时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些首饰,也全都跟着不见了。他站在小倩卧室里,顿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这几个月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他颓然跌坐在床上,望着抽屉敞开着的梳妆台,猛然醒悟,自己是被人设局陷害了。
他不禁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心想自己确实是老了。老得自高自满,双眼昏瞎,竟然连那么多如此明显的疑点都没有看出来。
“唉!”他不觉恨恨叹息一声。
第十七章:人生难测福祸相依
这日,少明有事回家得晚一些。他一到家,管家迎过来,低声道:“李友松来了。在客厅里等您。”如今友松的事情,在上海已成为街头巷尾,人们热切讨论的话题。一代传奇人物,便这样陨落,落得到如今这狼狈的境地,怎能不引起市井百姓极大的兴趣。
少明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料像李友松这样极骄傲的人,竟然还会在一败涂地后,主动去见击败他的敌人。他也不作回答,径自走进客厅。
友松看到他进来,从沙发上立起身,笑道:“少明,好久不见呀!”
少明见他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十几岁,而那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罢了。“请坐吧。”他不等友松回答,自己先坐在了沙发上。
友松和他几乎是同时坐下来。一脸难辨善恶的笑容,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贤侄不愧是穆世南之子!”
少明看他一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猜不透他此来何意,也懒得与他周旋,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
友松顿了一顿,先微微一笑,才慢吞吞说道:“自然,自然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想你费尽心机,终于获得最后的胜利。你大概很希望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如今是怎样的凄惨吧。所以,我主动送上门来,让贤侄你观赏观赏。”说毕,冷笑着盯住少明,眼中满含恨意。
少明闻言,脸色微变,回望友松半晌,才慢慢站起身,冷然道:“既是没什么事,那我请人送您出去吧。”
友松急忙跟着站起来,拦住转过身,抬脚就要往外走的少明,笑道:“贤侄急什么,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说呢。”
少明随即站住脚,问道:“什么话?”
友松向少明身前凑过去,盯着少明,忽然露出一脸狞笑,少明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友松的手里正握着把柄,而刀身一多半已没入自己的身体。他不觉痛得咬住牙,从鼻子里吐出一口又重又短的气来。
友松猛地收回手,刀身从少明体内抽出来,锋利的刀刃再一次割过少明的身体,带来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痛楚。少明后退几步,跌倒在沙发扶手上,身子一歪,又“咚”的一声,躺倒在地上。他见友松的一双眼睛血红,露出残忍疯狂的凶光,心中起了一阵恐慌。
他此时恰是躺在茶几同沙发之间的那一条窄缝里。友松又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做出一副砍下来的样子。他急忙双腿蹬着地面,从茶几下面滑到另一面。他一移到另一边,就即刻坐起身来,将背抵住沙发,双腿用尽全力把茶几朝友松踢过去。友松正站在茶几另一边,茶几翻飞到半空,重重砸到友松的腰上,友松立即向后跌坐在沙发上,由于力道过猛,连带着沙发也向后倒了过去。
这声巨响,立刻惊动了公馆里所有人。管家第一个冲到客厅里来。他看到客厅里狼藉的景象,又见少明的手按住腹部,周围的衣服上已经渗出了一圈殷红的血迹。他心里一震,急忙冲到少明身边。少明用眼神止住他,喘息着吩咐道:“通知剑廷。”
管家闻言,不觉停下脚步,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一眼友松,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显然是昏了过去。也就不敢耽搁,急忙返身去给剑廷打电话。
少明按住伤口,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坐在了沙发上。他刚在沙发上坐稳,就看到友松的身体动了一动,接着就见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少明见状,原本失了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友松的手里仍然紧紧抓着那把染满血迹的刀子。他蹒跚着向少明走过去。他刚才跌倒时,扭伤了脚踝。但是二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短,又没有任何障碍物,虽然友松是一瘸一拐地走着,依然很快就站到了少明的身前。他沈浊地吐出一口气,张开满是白沫的嘴唇,笑了一笑,又一次举起了手里的刀。少明刚才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即使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没有。看到锋利的刀刃在空中闪着寒光,一股极大的恐慌向他袭来。
“住手!”忽然一个人影随着吼声,闪身插进二人之间。
少明眼前一花。他猛吸了口气,看到秦俊一只手抓住了友松的手腕,刀尖停在他的胸口上方,微微晃抖着。他张开嘴,想说什么,然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俊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另只手臂的肘部猛地朝友松喉间撞去。友松立刻感到眼前一黑,不觉倒退了几步。秦俊双目充血,朝友松扑去,将他压倒在地上,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刀子,“噗”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插进友松的胸口。友松猛然吃痛,身体起了一阵痉挛,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难以相信地盯住秦俊。秦俊拔出刀子,一次又一次地捅进友松的身体。
少明见状,深吸了几口气,慌忙叫道:“阿俊,够了!够了!”虽然他觉得自己是使劲全力的喊出声来,然而声音却是微弱极了。秦俊就像一只发狂的猛兽。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嗡嗡”响作一团,根本听不到少明的声音。
管家这时赶回来了。看到秦俊的样子,震惊地呆在当地。少明急忙厉声喝道,“东昌!”管家被他一喝,惊醒过来,几步冲到秦俊身边,从后面紧紧的箍住秦俊的肩膀,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他从友松身上拖开。
二人一同瘫坐在地上,望着友松血肉模糊的尸体,不住地喘粗气。
约莫过了半分钟,秦俊终于逐渐冷静下来。他看到友松的尸体,想起刚才的事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不禁吓极了。血色瞬间从他的脸上褪尽。他猛然想起少明,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跪倒少明腿边,抓住少明的一只手,带了丝哭意,惊慌失措喊道:“我杀人了!少明!我杀人了!”
少明感觉力气正从身体深处,被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吸到无尽的虚空中去。他竭力地反握住秦俊的手,费力地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秦俊发红的眼眶中,慢慢积蓄了一汪泪水,顺着脸颊,在脸上滑下两行泪迹。少明终于支持不住,将秦俊流满泪水的脸锁在脑海中,昏了过去。
“少明!少明!”秦俊惊恐慌张的喊声,在他的耳中响彻。然而他的意识,只是被这声音扯住,停留了片刻,就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十八章:噩梦不禁燕燕欢好
秦俊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额头抵着墙壁,正在打盹。窗户敞开,白布窗帘被风吹着,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拂打在墙上。窗外便是热闹繁华的霞飞路,街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在街的对面,正好是凡尔登公园。今日清晨起了大雾,这时还没有散尽。蒙蒙的雾气中,依稀可辨得公园里的小树林和人行道。那偶尔一两个活动的小影子,便是游园的人。
雾气逐渐地淡去,风也渐渐地变小,窗帘布像波浪一样在半空翻飞着。秦俊梦呓般地嘟哝了一句。也许是颈子酸了,扭动了一下脖子。
“爱宝!”忽然有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在街上大声喊了一句。
秦俊猛地一惊,坐直身子,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就朝床上看去,见少明依然沉沉睡着,才放下心。他感到屋里凉凉的,想起自己早晨起来时,曾打开窗户,给屋子里换新鲜空气,结果不多久睡着了,忘了关窗户。他走到窗前,看到天色明亮,雾气早已散尽。又望到对面的公园里,游人逐渐地变多,不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他将窗户半关,挡住了街上大半的喧嚷声。
他做完这一切,刚转过身,却见少明也醒了。心想大概也是被刚才那个叫声吵醒的。少明目光仍旧懵然,望着秦俊,发了会呆,才叫了一声,“阿俊。”秦俊听他的嗓音干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扶他坐起来,端给他喝了。
少明被刺伤后,伤口感染,发了十几天的烧,一直昏迷着,偶尔醒过来,却也是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前两日才清醒过来。这阵子他清瘦了许多。原本精瘦的身体,如今瘦得肋骨分明。秦俊最爱的那对明亮深邃的眼神,也像阴天的辰星,失了光彩。
今日却是他出院的日子。伤口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但仍需静养。秦俊的焦虑担心,在这日都全部地消去了。他感到十分快乐轻松。
少明依然恹恹的。秦俊把椅子搬到床边,坐着陪他说话。少明看他一对眸子炯炯发亮,然而下巴上却钻出许多胡茬,想到他连日照顾自己,连胡须也顾不得刮,不禁心中一暖。他想起二人亲吻时,秦俊发硬的胡茬,扎在自己的脸上、颈上时,身上犹如有电流经过一样,就会不由自主地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那日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犹如发了一场梦。那时和现在,似是隔了一层淡淡的雾膜。虽然仍清楚记得所有的事情,但却感觉像是看了一场戏。而自己并不是戏中人。少明感觉得出秦俊并未从亲手杀人的恐惧感中,完全逃脱出来。因为当他和剑廷谈起李友松时,少明看到秦俊会低下头假装不在意,或是将失色的脸扭到一边。后来索性剑廷一来,他就躲开。但是秦俊从不曾主动提起此事,他也就不问。
“少明,我们去公园里走走如何?”秦俊忽然略带兴奋地问道。
少明稍一迟疑,立刻又点头道:“好。”
秦俊见他答应了,很是高兴。起身走到另一张床边。给他准备的衣服,早已摆放在床上。秦俊拿起一件黑色长袍,走回来帮少明穿上。上好的缎子顺贴地垂下来,缎面起着暗色团花。袍子穿在少明身上,却显得有些宽松。黑色衬着他没有血色的脸,愈发显出大病初愈的憔悴来。
秦俊关紧房门,二人一同走出医院,穿过街道,顺着公园的铁栏杆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大门。二人走进公园,顺着人行道缓缓踱着。人行道两旁种着高高的榆树,正是早春,树枝上开着一簇簇紫色的小花。粗大的树臂间,每隔一段距离,就露出一盏电灯来。空气湿润,夹着一丝早春的寒气,一张开口,就钻进人的肺里。不时有游人迎面而来,或是越过他们走到前面去。
秦俊的心情显然很好,不停地说话。少明不时作声回答。走得累了,他们便在路旁的雕花扶手长椅子上坐一会。等到他们回到医院,剑廷和东昌早已在屋子里等候了。东昌已将所有东西收拾清楚,装进小皮箱子里,先提下楼放到车子里。
剑廷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有些担心。一看到他们走进屋子,就从椅子上立起来,问道:“你们去哪了?怎么这样久?”
少明淡淡道:“去公园里转了一会。”
剑廷闻言,不作回答,却转头看向东昌,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东昌立即回道:“收拾好了。”
剑廷便对少明道:“我们走吧。车子在街上等着呢。”
少明点头道:“好。”
四人先后走出屋子,来到医院外面。剑廷在前带路,走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前,自打开驾驶席旁的门,弯腰坐进去。东昌站在街边,打开后面一排座位的门,等少明和秦俊坐上去,才走到前面,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剑廷发动车子,缓缓加进车流中。
血!血!血!四周都是血!鲜红的血!少明一动不动地坐在前方的一张沙发上,鲜血正汩汩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仿佛永远不会尽似的,一直流,一直流。秦俊举起双手,看到自己两只手,浸满了鲜血。他抖颤着翻过手,当他看到指甲缝里凝结着黑色的血块时,他再也忍不住,用尽所有力气将双手甩出去,同时扯着嗓子喊起来。
“啊!”
秦俊猛地睁开眼,触目是熟悉的床账,不觉松了一口气。他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发觉额上和手心满是冷汗。他从床上坐起来,朝四周望了一圈。一切都沈于寂然。屋子里暗暗的,所有家具都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秦俊莫名的一阵心慌。他掀开被子,胡乱蹬上鞋,推开门,走过一段昏暗的走廊,经过三扇房门,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大步走进去。他径直走到床边,看到少明向右侧躺着,正睡得很熟。鼻翼微微扇动着,脸色安然。
他轻轻叫了一声,“少明。”然后趴在床上,将嘴凑在少明的唇上,犹如久渴的旅客,终于发现清泉一般,贪婪,用力地吮着少明的唇。
“嗯。”少明悠悠醒过来,却看到秦俊居然在自己屋里,大感意外。他费力推开秦俊,在黑暗中望着他,问道:“阿俊,你怎么?”
秦俊带了丝哭腔道:“少明,我害怕。我一直梦到那日的事情。你浑身是血,安静地坐在我眼前。我的双手,却满是鲜血。我很害怕。那天,那天我可能会失去你。而那天,我竟然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少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手下的身子在轻轻打颤。他撑起上半身,微微叹息一声,问道:“阿俊,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吗?”
秦俊点了一点头,没有言语。
少明沉默片刻,才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秦俊闻言,怔然许久,才勉强笑道:“我见过死人,也看过别人杀人。但是我从没有试过亲手杀人。你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人的生命,在你的手中流走。我一直想起李友松死前,盯着我看的眼神,里面满是惊恐和祈求。少明,我……”
少明打断他,轻声道:“你不用为这种事情感到害怕,因为你还好好活着。你说的没错,应该害怕的是李友松。”
秦俊忽然用双手捧住少明的脸,带了一丝恳求,低声问道:“少明,这次换我来,好不好?”
少明想了一想,轻叹口气,点头道:“这就算是你救我一命,替我杀了李友松的谢礼。”
话音甫落,秦俊就低下头,紧紧攫住少明的嘴唇,忘情地吻着。他脱掉少明的睡衣。虽然看不到伤痂,然而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地方。他不敢用力,轻轻地抚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他耐心地扩张穴口,然后缓缓地放进去。他感觉到身下少明的身体一紧,而自己最敏感的部位,猛地受到一阵电击般地刺激。他像一头发情的野兽,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刺进少明的身体。
少明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他微微张着嘴唇,一只手抓住撑在床上的秦俊的手臂。他感觉到手心下的手臂肌肉偾张。这是一具有力的身体,具有野性。他要驯服这个男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十九章:散步偶遇惊闻旧信
“嗯——嗯唔——”
阳光透过厚厚的深紫色起暗花的绸布窗帘,屋里的光线被染得成了淡淡的红色,整个房间陷入暧昧难名的氛围之中。一缝光线钻过两片窗帘布未遮笼的细隙,拥进一小撮金色的光辉。
秦俊看着少明因为情动而迷乱的目光,不觉心里益发地荡漾,加快了抽送的速度。
它太激烈了。少明竟然失神了半分钟,才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回到床上来。他看到身旁并没有人,却听到屋子一角传来响声。他转头看去,见秦俊裸着身子,正站在一只红木橱柜前点烟。打火机“哢嗒”响了一声,秦俊将叼在嘴里的烟头凑到火苗上。香烟的一端逐渐出现了一粒粒火星。秦俊深吸了一口,吞下去,过了片刻,就见轻渺渺的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中钻出来。
秦俊放下打火机,吸着烟,走回来在床上坐下。他望着少明,笑道:“你明明不吸烟,为何房里还放着香烟?”
少明道:“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放的。”他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喑哑发涩。不觉清咳一声。
秦俊很快就吸完一只烟。他将烟屁股扔到窗外,回身大步跳到床上,钻进被子里,笑嘻嘻道:“外面真冷!一打开窗户,就是一阵冷风。”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少明身子贴过去。手臂顺势搭在少明腰上,脸却埋到胸前。一条腿不客气地压在少明的双腿之上。
少明觉得秦俊变了。仿佛忽然之间,秦俊从一个懵懂的孩子,变成了像不羁的风的男人。他觉得秦俊同自己更近了,更适应自己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少明忽然想起秦俊很多天不曾去过报馆,便问道:“你的工作辞掉了吗?”
秦俊嘿嘿笑了两声,讪讪道:“你出事后,我忘了向报馆里请假,一直没有去过。恐怕现在早就已经把我辞掉了。”
少明闻言,又问道:“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秦俊笑道:“打算?还没想过。等我在家里待的烦了,再说吧。”
少明深思半晌,问道:“我在公司里给你找个事做如何?”
秦俊却笑了一笑,敷衍道:“过几日再谈吧。”说毕,闭上眼,打了个呵欠,喃喃道,“我困了,再睡一觉。”
少明从秦俊的怀里出来,坐到床边,穿上拖鞋,换好衣服,下楼吃罢早饭,去公司办工了。
这日下午,剑廷忽然跑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走进来,劈头问道:“你难道对那小子是认真的吗?”
少明不觉微微皱起眉,望了剑廷一眼,不快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剑廷立刻反问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
少明越加感到不快,他盯着剑廷,冷冷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剑廷闻言,怔了一怔,随即气道:“好。出了事,你也不要找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少明低下头,继续工作,不作回答。
剑廷见状,呆呆站了半分钟,觉得无趣,转身要走。他刚转过身,猛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问道:“你已经忘了周文杏了吗?”
少明冷不防听到他的话,脸色立刻变了,过了片刻,才沈声道:“这也同你没有关系。”
剑廷不再言语,像来时一样,急匆匆地走了。
但是剑廷虽走了,少明却无心继续工作。他想起剑廷最后那句话,不禁也暗暗地问自己,是否已经放下周嘉,爱上了秦俊。他想了许久,也没有答案,索性就不再去想。既已无心工作,便离开公司,乘车回家了。
他到家时,秦俊似乎刚刚睡醒,正躺在床上抽烟。屋子里一股浓浓的呛鼻的烟味。少明不禁咳了两声嗽。秦俊见他今天回来的这样早,感到意外,问道:“你怎么这会回来了?”
少明走过去将窗户全部敞开,说道:“公司里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回来了。”说毕,又问道,“你一直睡到这会子?”
秦俊浑身光溜溜的,窗户一开,立时便有一股凉风冲进来,冻得他马上钻进被窝里。笑道:“你又不在家,我没有事情可做,只好睡觉了。这几日我哪天都是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来。”
少明便道:“你可以出去走走。不要整日闷在家里。”
秦俊嘻嘻一笑,拉住刚坐在床边的少明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倒在怀里,另只手顺势环绕在他腰上,笑谑道:“我出去做什么。不如在家里专门等你,更有意思。”
少明双手撑着床,坐起来,问道:“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
秦俊见他有些认起真来,急忙道:“你不喜欢我这样,那我明天开始就出去转转。找找以前的朋友,还哪里有何事的工作。”
少明听他这样说,想起早晨的谈话,忽然问道:“你不愿意来我的公司工作?”
秦俊一愣,想了一想,立刻嬉笑着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你们那里的事情,我简直是一窍不通。”其实秦俊这阵子过得很惬意,暂时还不想出去找事情做。若是同意去少明公司里工作,很快就真的要重新开始出去做事。他又担心少明误会什么,才临时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少明显然不以他的借口为然,但也不愿再纠缠下去,便道:“那随你吧。”
这时屋子里的烟气已经散尽。秦俊跳下床,跑过去将窗户关紧,又立刻跑回来。少明正站起身要走,秦俊却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摔倒在床上,骑到他身上,笑道:“你一到家,就是我的了。”说毕,俯下身子,吻住少明的唇。同时两手一阵忙乱,将少明的长袍解开,又去脱裤子。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丝未着,倒也省事。
自从那次少明允许之后,秦俊就如同上了瘾一样,绝不肯将这进攻的资格让出去。更何况,他觉得在自己身下呻吟颤抖的少明,又是那样的醉人。这就像是一个做了许久的美梦,忽然之间,竟然变作现实。甚至连秦俊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情欲竟然如此旺盛。他觉得自己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而自己也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没多久,进入了梅雨期。绵绵细雨,一连几日,兀自下个不停。天色阴沉沈的,多日不见太阳。这样潮湿的天气,似乎连人都被浸得湿渍渍的。好不容易遇到个无雨之日,秦俊便去街上散了一会子步。竟意外地遇到从前报馆里的一位同事。这位钱君,一见到秦俊,就扯住他的手,重重叹口气,愤愤道:“阿俊,阿伟出事了!”
第二十章:数语不合永别挚友
钱君说毕,将秦俊的手用力晃了一晃,又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再谈吧!”说毕,松开秦俊的手,同时又叹息一声。
二人走进路边的一家茶馆,拣了一个僻静些的桌子,相对而坐。等到茶水端上来,钱君才缓缓讲道:“你大概是一点也不晓得。前阵子阿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法租界总领事强奸了一位中国女学生。他也不顾大家的劝阻,执意要将这件事登到报纸上。次日便有巡捕房里的人,闯到报馆来,蛮横地要求阿伟在下期的报纸上,登一条道歉声音。阿伟不同意,说这是事实,他不会这么做。结果当场就被捉到巡捕房里去了。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任何消息。唉!你也晓得阿伟那性子!”
秦俊听他讲完,不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想起高伟是个很耿直的人,死脑筋,认死理。这会子不定在巡捕房里受怎样的折磨。他的身体,又不是怎样的强健,如何禁受的。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少明一定有办法救高伟。便不敢耽搁,立刻站起身,对钱君道:“我去想想法子。”说毕,也不等钱君回答,竟自掉转身走掉了。
他一离开茶馆,就雇了一辆人力车,催着车夫,一路飞跑回家。结果少明这日偏是回来得稍晚些。他到家时,少明还不曾回来。焦急地等了有一刻钟的光景,才听到门口传来响声,急忙冲到窗前,朝外一望,果真是少明的汽车,正在往里开。他大步跑着迎过去,车子还未到,他已站在台阶前等着了。
少明看到他一脸慌张之色,疑心出了什么事。不料一下车,秦俊劈头就道:“少明,你能帮我救一位我的朋友吗?”
少明一怔,问道:“哪个朋友?”
秦俊便将高伟的事情讲了。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少明听完,脚步稍一停顿,立刻回道:“我没有办法。”
秦俊愣了一愣。他紧走几步,追上少明,恳求道:“少明,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我求求你。”
少明立住脚,望着他道:“阿俊,我救不了他。”
秦俊见他态度这样坚决,不觉有些生气。他耐下性子,求道:“少明,我求求你。高伟是我很好的朋友。”
少明只好向他解释道:“阿俊,你既然知道他得罪的人是法租界总领事,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在此事上,是无能为力的。”
秦俊依旧不死心,几乎哀求道:“少明,你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阿俊,你不用求我了。除非你那位朋友认错,否则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他。梅斯德先生为了此事,十分生气。”
秦俊听他的口气,似乎同总领事有一点交情,便愈发认定他是有办法的。“少明,你难道忍心看着法国人残害中国人吗?”
少明的眉峰皱的更紧。他对秦俊道:“阿俊。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秦俊见他说完就要转身走开,抓住他的手臂,拉住他,忍不住胸口里的焦急和失望,怒气冲冲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说毕,狠狠地一摔手,转身大步走了。
少明没想到他竟会生这么大的气。但是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无用,也只好不去管他了。
秦俊离开穆公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在街上闲逛。他想起少明的冷酷和绝情,居然眼见同胞受苦,而视若无睹,越想越感到气愤。但是他一味地生气,却顾不得去细想少明的处境。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高伟所租的房子前面。他站在街边,望着亭子间的窗户,怅怅地叹了口气,刚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叫了他一声。秦俊站住脚,转头一看,原来是钱君。忙迎过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君苦笑道:“我正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秦俊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钱君道:“其实我刚刚得到消息,大概今夜阿伟就会被放出来。所以我先来这里等着。”
秦俊闻言,惊喜道:“真的吗?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钱君道:“我也是从一个华人巡捕那里听到的。究竟是否可靠,我也不晓得呢。”
二人一同叹息一声,都不作声,默默走进房子,向房主解释后,请房主打开门,二人便在高伟的屋子里等。
约莫到了半夜的时候,忽然街上传来汽车声。二人本已昏昏欲睡,听到声音,立刻惊醒过来。钱君打开窗户,探头朝外一看,果真看到高伟正从车子里出来。他缩回头,高兴地向秦俊喊道:“是阿伟!”二人立刻奔出屋子,顺着楼梯跑下去。
巡捕房的人等高伟一下车子,就立刻发动汽车走了。高伟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前,敲了两下门。不想很快就听到门里传来一串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他看到钱君和秦俊站在门后,大感意外。“你们怎么?”
秦俊接着门上那颗电灯泡所发出的暗淡的光,看到高伟双颊凹陷,脸色苍白憔悴,竟像个得了大病的人。
钱君急忙搀扶住他,三人又上到楼顶,回到亭子间里。高伟一进屋,就喘着粗气坐在床上。歇了足有三四分钟,才缓过起来。他望着钱君和秦俊,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们这么关心我。”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钱君和秦俊见状,不禁互相看了一眼,看到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担忧。
高伟笑着安慰他们道:“你们不用替我担心。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但是我不后悔。他们没让我死在监狱里,说明他们还是心虚。我想,只要我们国人都能鼓起勇气,同他们抵抗,他们就绝不会还如现在这般猖狂气盛。”说毕,轻声笑了一笑,又接着说道,“你们是无法想象得到他们是怎样对待我的。简直是使劲了一切残忍的折磨手段。但是我不怕。因为他们只能折磨我的肉体,但是我的精神确没有受到一点折磨。”他的脸颊上居然泛出兴奋的红光来,双眼也像是火炬一样,在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异常的闪亮。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又变得更加苍白了。他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望着屋顶,凄然一笑,叹息道:“唉!只可惜我看不到我们得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秦俊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急道:“你不要说话了。我看你的病需要静养,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慢慢地谈。”
钱君也走过来,劝道:“对的。阿伟,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可以改日再谈。”
高伟向他们两个人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你们不晓得,我是……”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急促地喘息一阵子,最终吐出一口气,一动也不动了。
秦俊见状,心里一阵惊慌,不觉更加握紧了高伟的手。钱君在他的耳边,带着无限的无奈,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惆怅买醉憨态若狂
秦俊同钱君默然守着高伟的尸体,到了次日,便分头去通知朋友。大家凑钱买了一口薄木棺材,又派人去乡下接高伟的双亲来沪。等着二位老人赶到之后,才行下葬。房主嫌晦气,不许棺材停在家中。便由同人去会馆里商量,先存放在会馆。不料众人等了半个月,高伟的父亲才姗姗赶到。原来高伟的母亲听到噩耗,立即晕过去,害起了大病。派去乡下的人和高伟父将她安排好后,才坐火车往上海而来。
老父亲白发苍苍,一走进会馆里停棺材的屋子,因衰老而有些弯曲的膝盖,便不住地打颤。当他被人领着走到儿子的棺材前,再也支持不住,双腿一软,眼见就要摔倒在地。幸亏身旁的人眼尖手快,及时扶住了。老父亲望着那口儿子沉睡的黑色的薄木棺材,老泪纵横,哽咽难言。
大家公派出两个人,帮助高伟父亲,将高伟的棺材送回老家。秦俊送走这一行人,心中无限的惆怅酸辛。这一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不能不触动人的同情和可惜。秦俊不想回去,便独自进入一家饭馆,点了两盘下酒菜,又要了两斤烈酒。他自斟自饮,喝了有一多半,已然露出醉态。侍应生看到他这种样子,也不敢再卖他酒,便哄他已经没有了。秦俊哪里肯依,张开嘴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串。不想这一阵吵闹,惊动了里面单间的一位客人。
咏霓正陪着几位老板吃饭,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喧嚷声。她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却想不起是谁,便放下筷子,侧头仔细听了片刻,微微笑一笑,对在座的几个人道:“我听着这闹事的倒似乎是个熟人,我出去看一下,究竟是不是。若是熟人,我们也好帮忙调解调解。”说毕,便朝他们点个头,站起身走到门边,掀开染了一块油污的门帘,伸着头朝外面打量。不想却看到秦俊歪着身子,坐在大堂里的一张桌子前,正指手划脚地同侍应生理论。咏霓大感意外。她装作依然在观察对方的样子,然而心中却立刻暗暗思索了一番。她直起身,转回身向屋里的人笑道:“这可真让我猜对了。这位闹事的朋友正是我的一位熟识。我作为朋友不得不前去调解调解。你们各位继续吃饭吧。今日实在对不住,我先走一步,改日我一定请各位一顿饭赔罪。”她的话说得一丝不漏,大家也不好强拦她,纷纷站起身,客气几句,将她送出来。又有两个人,自告奋勇要帮她的忙。
咏霓走到秦俊桌前,笑吟吟冲侍应生点个头,道:“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去忙了,我来照顾他。”她等侍应生走开,弯下腰对秦俊道,“阿俊,我是咏霓呀。你怎么喝得这样醉。我带你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吧。”
秦俊目光懵然,望着咏霓,半晌没有反应。咏霓便对站在身旁的两个人客气道:“烦劳你们二位老板帮我把他扶上车子吧。”
二人答应一声,便一左一右架着秦俊,将他付出饭馆。咏霓站在街边,叫了一辆车子,然后打开门,等那二人将秦俊扶到车上后,自己跟着坐了进去。关上门之前,冲二人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说毕,“砰”的一声关紧车门。
二人站在街边,望着汽车开走了,对视一眼,笑了一笑,也不说话,转身走进饭馆。
车子在一栋灰色的二层洋房门前停下。这座房子前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一条石子小道从房门前的台阶下,直通到街上。咏霓先下了车,然后吩咐司机稍等片刻,走过石子小道,从皮包里掏出钥匙,站在玄关处喊道:“芳如,出来一下。”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上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穿了粉衫杏黄裤子的女孩子,跑着下了楼。
咏霓将皮包顺手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然后向芳如吩咐道:“帮我扶个人。”
芳如应一声,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到街边,打开车门,扶着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秦俊,费力地走回房子。两个女人没有力气,勉强将秦俊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就都累得直喘粗气。
芳如看着酩酊大醉的秦俊,向咏霓问道:“这是什么人?”
咏霓的脸颊泛出两团红晕。她笑了一声,扶着沙发扶手,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下,道:“我的一位朋友。”
“给我倒杯水。”咏霓喘过气来,向芳如吩咐道。
芳如便转身走了,不一会手里端着一杯清水,走回来。咏霓朝她伸手过去,接住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半杯水。她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望着睡得沈熟的秦俊,微微一笑。这时芳如抱着一条毛毯回来,弯腰给秦俊盖在身上。
翌日,到了上午九点钟,秦俊才醒来。他睁开眼,虽然看到身处陌生的地方,却过了半晌才发应过来。他心中一惊,急忙坐起来,却觉得头又晕又疼。因为坐起得太快,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似的。下一刻又立即醒过来。他朝四周打量一圈,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而这房子的主人,却不知道是谁。不由得开始回想昨日的事情来。他只记得自己去饭馆里喝酒,后来似乎还同人起了一番争吵,之后的事情就一丝也记不得了。他越想头越疼得厉害。
这时芳如走进来,看到他醒了,便笑着说道:“秦先生,你醒了。”她也不等秦俊回答,接着说道,“我去通知我们家小姐。”说毕,掉转身走出屋子。
过了片刻,咏霓穿着睡衣走过来。秦俊一见到他,吓了一跳,惊讶道:“这是凤女士的家?”
咏霓在他对面坐下,笑着点了一点头,道:“是的。昨日我在饭馆里遇到你,看你醉得厉害,就擅自把你先带回来了。”
秦俊不觉微微露出窘态,讪讪道:“给凤女士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咏霓道:“不碍事。其实说起来,我和少明是一家人,你同我不必如此见外。”
秦俊闻言一怔,不解地望着咏霓。咏霓见状,解释道:“亡夫同少明的父亲,是拜把子兄弟。论理少明还该喊我一声婶娘呢。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叫这个名字,所以社会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说罢,微微笑了一笑。
秦俊大感意外,不曾料到原来少明和这个女人竟还有这样的关系。也就笑道:“哦,原来是这样。”
咏霓朝他的脸端详片刻,关心问道:“阿俊,你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呢,竟像是害着什么病似的。”
秦俊不觉抬手在眉心上揉了几下,皱眉道:“头疼得快要裂开似的。”
咏霓闻言,轻轻“哦”了一声,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楼上。我有法子可以治你的头疼病。”说毕,就率先在前带路。秦俊慢慢站起身,跟着她一同上到二楼,走进一间屋子。
这屋子里布置地相当雅致,空气中漾着香气。秦俊闻着这味道,看到临墙摆了一张长榻,榻上放着一张紫檀木烟盘,盘上横搁着一只镶金烟枪,一座水晶烟灯端然坐着。
咏霓在烟榻上斜侧着身子躺下,自拿起烟枪开始烧烟泡,同时笑吟吟地望着秦俊,道:“你不是头疼吗,这就是治头疼的最好的药。”说着,拿眼神向旁边一溜,道,“阿俊,你过来吸两口,我保证你的头就不会疼了。”
秦俊实在头疼得厉害,听了她的话,也未多想,就走过去,爬上烟榻。咏霓将烟泡烧好,把烟枪递给秦俊,道:“喏,吸两口吧。你看这烟泡,烧得多么好,不大不小,正好招待你这位贵客。”
秦俊接过来,吸了几口,不一会果真感觉不到头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然怯意的感觉。
咏霓坐起身,望着喷云吐雾的秦俊,问道:“怎样,婶娘说得可对?头还疼吗?”
秦俊朝半空吐出一口白烟,笑道:“一点也不疼了。”
第二十二章:迷爱求欢薄情离索
秦俊自染上烟瘾,便终日歪躺在烟榻上,浑浑噩噩,再不关心这烟室门外之事。这日晚上,咏霓穿了一身缀满亮片的丝裙,精心打扮一番,坐了来接她的轿车走了,走前特意向秦俊道别。
她斜倚着门框而站,一面用手笼着卷发,一面向秦俊溜去几眼,带媚笑道:“阿俊,我今夜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我看你整日闷在家里,实在无聊,同去玩玩,可好?”
秦俊懒懒地瞅她一眼,不自禁张大嘴长长地打个呵欠,回绝了她。“我乏了。”
咏霓凝望他片刻,漆黑的眼珠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忽地一闪,轻笑道:“随你。”说毕,扭身走掉了。
秦俊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打了个呵欠,脸上确乎露出了倦色。灯光打着他黯淡的脸色,越发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颓然老态。他刚准备躺下去睡一会,就见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门外。他心里一惊,急忙撑起身子去看,原来是女佣芳如。她这会穿了件粉红色的丝绸长袍,领子和胸口中间用镂空的白纱相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连乳沟都隐隐可见。秦俊认得这件长袍,是前几日一位老板送给咏霓的礼物。咏霓因嫌俗气,送给了芳如。秦俊倒不料,这衣服穿在芳如身上,却是别有风致。
芳如似乎也很晓得自己穿上这件长袍十分漂亮,她撩起眼皮,朝秦俊瞥一眼,嘻嘻笑道:“秦少爷,今晚你自己烧烟吧。”她脸颊上微微发红,说完话抿住嘴,又是一笑。“我有客人哩!”
秦俊心下了然。他躺回去,翻个身面朝另一面,咕哝着说:“我今夜原不要抽的。”
芳如满心欢喜地走了。
秦俊糊里糊涂地醒过来,烟室里依旧是亮如白昼,只是从暗淡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喘声。
“飞……飞起来了!”
秦俊听到芳如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接着是一阵男女声相杂的喘息。秦俊听着,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一男一女厮搂在一处的情景。他也不知为何,竟然爬起来,穿上鞋走出房间,顺着昏暗的走廊,走到芳如房间门外。
“嘻……你个死男人,难道非要补足一个月的份吗?”
“嘿嘿……还不是被你这小骚妇给勾引的!”
秦俊推开门,见屋里黑着灯,依稀可辨床上躺着两个黑影。屋里的人没有发觉他们在被人窥视,又是一番动作,带着床板发出“咿咿呀呀”的轻响。
秦俊只觉自己体内一阵骚动,浑身起了难耐的燥热。就连两手也因忽然袭来的剧烈的情欲而微微抖动着。他忍不住深深出了一口气。他怕惊动了芳如他们,立刻急急走开了。
他径自下楼,出了大门,走到冷清的大街上。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体内的躁动使得他不得不发泄一番。他快步走着,很快就走出了一身热汗。无奈这情欲依旧压制不下去。他站在路边朝四周望了一圈,迅速地在心里作出决定,迈动脚步,更加急迫地朝前赶去。
当他站在穆公馆门外时,已是过了夜里二点钟了。他看到整栋公馆都已熄了灯,黑沉沉地像座森严的堡垒。黑漆铁花大门紧闭着,门房里闪着昏黄黯淡的灯光。他想了想,绕到后门,从门上爬过去。翻越铁门顶部时,他的手心被突起的尖端划破了,细长的口子往外汩汩地冒着血水。他也不在意,跳到草地上,大步流星穿过花园,从后门进入房子,摸黑上了二楼,来到少明房外,缓缓扭动门把,寂静中,门锁“哢嗒”惊叫一声,使秦俊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缩。他推开门,一个跨步,站在了屋里。皮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他的耳鼓被他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猛力地敲击着,每一次撞击都会使他的呼吸一滞。
他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过少明了。
少明依旧睡着,只是似乎觉察到什么,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
秦俊走到床边,此时他再也无法忍耐了,因为又有一股更加剧烈的骚动兜头袭来,将他的理智全部吞没。
少明猛地惊醒过来。他感觉到一个男人沈浊的气息吐在自己脸上,不由得骇了一跳。急忙用手去推对方,反被对方紧紧抓住。
“少明……是我……阿俊……我真想你……”秦俊低声呢喃着。
少明心头一震。他感到意外极了。
“阿俊?这两个月你去哪了?”
秦俊喘着气回答道:“少明……别动……让我进去……”
少明半夜被惊醒,本没有一丝情欲,不料被秦俊抚摸自己的手撩拨起了一点火星。他轻轻喘一声。但是他却觉得秦俊抓着自己的手湿湿腻腻的,很是奇怪。他反过来抓起秦俊的手,凑到眼前,仔细一看,却见到一条狰狞的伤口。他心里一紧,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秦俊哪里顾得理会。他也不回答,将嘴含住少明的唇,用力地吮吸着。少明被他吻得发晕。朦胧间鼻端却嗅到一股熟悉的甜香气息。他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情绪,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再无余暇去想这些无关的事情了。
秦俊像头发情的豹子,野蛮而又强劲。少明的手不觉间紧紧攥住了床单,半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从紧咬住的唇边倾斜而出。秦俊将少明的两条腿高高架在肩上,一下接着一下刺入少明的身体。少明的腰部腾空而起,使他的胸口受到压迫,令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
秦俊浑身肌肉偾张,精力充沛,连着做了三回,才满意地在床上躺下。他一躺下来,不多久就沉沉地睡去。少明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无底的疲倦感。但是他不得不强撑着坐起来。他的脚一踩在地上,双腿膝盖就打了个颤。他蹒跚着走出房间,去浴室冲了个澡,将自己身上弄干净。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坐在浴缸沿上,出神地思考了许久,才拖着又酸又沈的双腿,缓缓走回房间。但是他已经没了睡意,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熟睡的秦俊的脸,然后轻悄悄地拿出一件干净的绸衫绸裤,慢慢地穿在身上,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经过走廊,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浑身酸痛。一股异样的情绪又一次掠过他的心头。他也不顾时间,抓起电话就拨通了剑廷的号码。
剑廷懒洋洋的声音刚响起,他就沈声道:“阿俊回来了。他这一阵子在哪?做什么?”
少许的沉默,剑廷用清晰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快回答:“你曾经不让我再干涉你和他的事。如今又问我做什么?”
少明微微皱起眉,冷冷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剑廷顿了一顿,才回道:“知道。”
“告诉我!”
“他在凤咏霓那里。”剑廷稍一停,又继续说道,“他染上烟瘾了。”
少明既惊讶又气愤,质问道:“为何不早对我说!”
剑廷也不服地分辨道:“是你不要我管他的事!此时倒又怪我!”剑廷说完,随即挂断了电话。
少明撒气般地将听筒用力扣在电话机上。“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少明只觉自己的胸口似乎也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本以为秦俊只是同自己赌气,才不肯回来,绝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加之他这阵子也为开分行的事而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顾及。他有些气剑廷,竟瞒着自己这件事。他的脸色本带了疲倦,而显着苍白,如今却是阴沉沈的。
第二十三章:不留余地强锁戒烟
秦俊睡得很熟,少明吃罢饭,出门时他依旧睡着。剑廷按少明的吩咐,开车来接他。二人坐在前排座位上,剑廷默然地开车,车里的空气非常紧张。少明皱眉不语,这更加重了剑廷心中的不安。他昨夜挂断电话后,再无睡意,在床上躺到天亮。直到此时,他心里依然忐忑难平。
少明在接管穆家生意后,关闭所有穆世南在世时辛苦经营的烟馆,全在于他对大土的憎恶。他之所以如此深痛地憎恶大土,是因为他曾经最爱的男人便是吞土自杀的。少明因这件事改变了许多。一夜之间,他便从一名桀骜不驯的青年,成熟为城府深沉的穆老板。
这些事剑廷仍记得一清二楚。为此他感到了恐慌。恰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对秦俊的事隐而不报。他正要看看,一个沾上了烟瘾的男人,还怎样能够抓得住少明的心。
也不知过去多久,少明终于打破了横亘在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缓缓地说道:“剑廷,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
剑廷却不回答。少明继续说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你不该犯这种错误。”他略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脸色阴沉了几分,“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否则我无法再信任你。”
剑廷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心中一紧。在他料来,此事绝不至于就严重到这种地步。可是现在少明却实实在在地说出了这种让人心寒的话来。他不禁感到了一丝慌张。但很快,一股寒意迅速地从后背窜起。他忽然间明白,少明对这个秦俊是动了真心了。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更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涌上了他的胸口。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涩涩道:“我明白了。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
少明这才稍觉放心地,不易察觉地点个头。继而他又换了口气,冷冷地说道:“还有一件事要你来办。”他紧紧拧着眉头,目光中露出厉色,沈声道,“这贱女人,当年我就不该留她活着。”
剑廷沉吟着道:“晓得。你不必费心了,交给我来处理。”
然而少明下车时,却又忽然改了主意,他对剑廷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他见剑廷试着劝阻自己,便伸出手将剑廷的话截住,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孽缘。我应该亲自去了解。”
剑廷闻言,也就不再劝阻。
少明冲他点个头,算作道别,然后关上车门走了。剑廷随即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约莫傍晚六点半钟的时候,少明匆匆地回来了。此时秦俊刚刚过足烟瘾,正怯意地躺在二楼阳台上的躺椅上假寐。
已是七月份了,天气炎热,连徐徐的风都带着热气。花园里的树叶苏苏作响,和着时强时弱的蝉声。一阵“橐橐”的皮鞋声越来越近,秦俊微微睁开眼,只见穿了藕荷色长袍的少明逐渐朝自己走来。当他从略微发暗的屋里走到更明亮些的阳台上时,秦俊看到他的长袍上隐隐泛起银色团花。衣服的料子确是极上等的丝绸,顺体而下,显出他修长的身形。加上银色暗团花,于是清秀之余,愈加显出高贵来。
秦俊的心中立即充满了爱意,他带笑道:“你回来了。今天可是真热,连风都是热的,倒不如没有的好。”
少明经过秦俊,走到栏杆前,向花园里瞥了一眼,低头对秦俊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秦俊却不回答他,反而吃吃笑了几声,将双臂枕在脑后,眯着双眼,柔声道:“昨夜我太鲁莽了,你身体可受得了?”
少明盯着他问:“你这两个月在哪?”
“哦,我在凤女士那里。”秦俊慢吞吞地说,“原来你和她竟还曾是一家人呢。可也真怪,怎么从不听你提起。”
少明沈声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秦俊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坐起身,望着少明,嬉笑道,“你不至于怀疑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吧?你也太多心了。”
少明强忍住心中的不快。他凝视着秦俊,冷然道:“你吸上鸦片了。”
秦俊有些发窘了。他讪讪道:“是吸过几次。”
“你记不记得曾问过我,为何关闭所有的烟馆?”
秦俊愕然半晌,没有料到他忽然会提起这件事。可是他却不记得自己何时问过了。他茫然地点点头。
“因为我憎恨烟土。在我的家里,在我的面前,我决不能容忍有人抽鸦片。”
秦俊心里开始感到紧张不安了。他坐直身子,警惕地望着少明,心头突突直跳。
少明的脸色十分阴沉,口气也愈加不快,断然道:“阿俊,你要戒!”
秦俊一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少明,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你若是还在气我不辞而别,我可以道歉。”说毕,起身走到少明面前,将手覆在少明那只搁在栏杆上的手上,又讨好道,“我是一时糊涂,才会负气出走。已经过去这么久,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少明直直盯着他,秦俊只觉少明看自己的目光,竟像是在看一种非常丑陋不堪的东西。
“你必须戒掉烟瘾!”
秦俊开始感到气愤了。他赌气地移开手,愤愤道:“你不能这么专横!难道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应当做什么吗!”
这是秦俊自认识少明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是这样强硬的态度。虽然在秦俊看来,少明绝不能算是温柔的,但是在他的冷漠之中,依稀夹杂着一丝温情。至少可以让秦俊感到一点重视和在意。眼前的少明,却是冷得像冰,使秦俊感到恐惧。
“阿俊,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若是仍然戒不掉烟瘾,我就要把你送到疗养院去。”
少明的口气是不容商量的。秦俊真正感到慌张了。
“你不能这么做!”秦俊失色大喊。
少明不理会他的惊慌,依然镇定地看着他,慢慢地说:“你自己肯戒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你若不肯戒,我帮你戒!无论如何!你必须戒掉鸦片烟瘾!”
秦俊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绝没想到少明会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他还想为自己分辨几句。然而少明却不给他机会,命令两个仆人将秦俊绑起来,锁进房间。
秦俊立刻急得涨红了脸。他奋力地挣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少明却似完全没有听到,转过身去,不作理会。过了几分钟,他离开公馆。而秦俊却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在房间里不停地大声谩骂。他的双手被绑在了床栏杆上。绳子留有足够的余裕,可以让他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然而这种情形,对秦俊来说,不啻于侮辱。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少明为何会忽然变得这样不讲情理,简直像个古代专制残暴的君主。
当他感到疲倦,脱力般地坐在床脚时,可怖的烟瘾开始疯狂地折磨他了。这个时候的秦俊,想起少明的绝情,心中是满满的恨意。
第二十四章:狠下毒手折花陨星
剑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来看一眼,已是夜里两点半钟了。他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少明,沉着道:“是时候了。”
二人相挨着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排座位上。少明一直默然着,直到剑廷出声打断他的沉思,才微微地点个头,极轻又快地回答道:“好。”
剑廷向前倾过上半身,在司机的肩上轻轻拍一下。然后二人同时打开车门,走下车子。留下前排的司机在外面望风。停在后面的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上,也走下来四个人。暗色中,六人很快地聚在一处。剑廷朝四人打了个手势,得到他们点头的回答,便沉着脸带头向路边的一栋小楼走去。少明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栋小楼安详地沉寂在浓浓的夜色中,门前的小花园里,开满了鲜花,香气在空中浅浅游弋。院子一角栽了一株矮茂的四季桂,枝叶簌簌作响。
一个男人很快地撬开了刚及腰际的小铁门的锁。于是一行人十分迅速地穿过花园。众人毫无阻碍地,无声无息地潜进了屋子里。四个男人不等剑廷吩咐,匆匆上到二楼,分作两拨,将依然酣睡中的咏霓和芳如从床上揪起来。
咏霓立刻清醒过来。而芳如却迷迷瞪瞪发了半天怔,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吓得身子也软了,从架着她的两个男人手中溜坐在地上,不禁放声哭喊起来。
咏霓却显得十分镇静。当她看到先后走进卧室的少明和剑廷时,嘴角竟浮起了一抹冷笑,反倒是更加镇静了。
她冷哼一声,讥讽似的轻笑着道:“我早料到你会来看我的。”
月光从只掩了一层白纱的窗户外射进来,在纹木镶嵌的地板上投下一方光印子。咏霓的一张面容姣好的脸,有一半沐浴在清辉之中。她脸上的冷笑便有一半显得非常吓人。
少明目光复杂地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地道:“凤姨,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没变,仍然那么美丽,那么会勾引男人!”他的口气由缓而狠。
咏霓慨叹道:“没想到你终究会喊我一声‘凤姨’!”
少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接着往下说道:“你当年不该打周嘉的主意,如今你更不该在阿俊身上做手脚。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咏霓冷笑两声,侧脸朝地上啐一口,发狠地瞪着少明,几乎要将一对漆黑的眼珠从眼眶里挤出来。“穆少明,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你害死老头子,你的父亲,又逼死我的丈夫,今日你倒来数落我的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少明微微动怒,他低低地喝一声:“住口!不许你提他的名字!”
咏霓好笑似的看着他,许久才嘲笑着道:“怎么,你竟还爱着他吗?我还当你早已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另觅新欢了呢!你的阿俊呢,怎样,依然比不得他!是的,”她的眼神陡地闪烁了几下,“无论什么人也不可能比得过他的。我早就晓得,穆少明,你这一辈子都要痛苦的活着。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从走廊里传来隐隐的女人啜泣声。咏霓的脸上忽然涌上了悲哀的神色,她眼望着少明,近似哀求道:“请你放过芳如吧。她是个无辜的人。”
少明毫未犹豫,回答道:“你该晓得,就是我当年一时心软放了你,才会有今日的事。”
咏霓的眼中露出绝望之色,她朝走廊里抛去无助的一瞥,点头喃喃念道:“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无可留恋,你动手吧。”
少明望着她,看着她慢慢地闭起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着。她的白皙的脸子浮上一抹红晕,像是一朵娇艳的玉兰花。她的领口宽大的睡袍,遮不住饱满的乳房,露出一大截乳沟来。一绺卷发覆在白嫩的胸口之上。高高耸起的胸脯,由于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耸动着。一股女体的芬香浓郁地扑满而来。屋子里的男人们都看得呆了。他们何曾见过一个女人绽放出如此勾魂摄魄的美丽姿态来。他们都惊异于一个孱弱的女子竟会在面对死亡时,如此镇定坦然。少明却明白,此时的咏霓,美丽只为她将要去会她所爱得男人。
然而他们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美丽如斯,也不会软了他们冷硬的杀人之心。
少明最后望了她一眼,朝一直寂然地站在一旁的剑廷点个头,道:“动手吧。”
挟制住咏霓的两个男人得到了指示,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咏霓的脖子上,然后将她带出屋子,来到楼道中间。他们迅速地将绳子另一端系在栏杆上,打了个结实的死结。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咏霓的身子从空中抛下去。
咏霓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她的脖子就已经断掉了。
少明无声地站在原地。剑廷离开去另一个房间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又匆匆地返回,低声对少明道:“都解决了。”
少明也不看他,点头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离开了这栋沉寂的房子。少明坐在车上,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咏霓吊在半空的样子。他的心中立时便涌上一股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感觉。他一直觉得咏霓这个女人和自己是很像的。他们二人都是肯毫无顾忌地追求所爱的人。这使得他的潜意识里对咏霓产生了相惜之情。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却爱得是一个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上海都因为凤咏霓之死而沸腾。人们纷纷猜测她自杀的原因。她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而她的影迷,为悼念她,办了几场有大有小的悼念会。电影院为了纪念她,特意连放了一周的她的片子。不过这不小的风波,没有多久就平息了。因为很快地,在上海这块娱乐天堂里,又升起了更多的明星,去受人们的追捧。
第二十五章:意外来电愁上加忧
烟瘾简直将秦俊折磨得变了另一个人。他虽然现出颓唐之状来,脸上却是露出迷乱的兴奋之色。他的几天之内就快速地缩了一圈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少明从广慈医院请来的法国医生,主张在秦俊犯烟瘾时,以镇静剂克制减缓他的痛苦。然而少明拒绝掉了。甚至是剑廷,在得知此事后,也责怪少明实在是太冷酷狠心了。
少明不由得皱起眉尖,望着剑廷,无奈道:“我又怎样不知他很痛苦。然而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他的烟瘾如何能尽快地彻底戒掉。”
剑廷无话可答,默然了片刻,站起身道:“那么我先告辞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再给我打电话吧。”
少明点头道:“好的。我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说毕,又沈声问道,“凤咏霓的事情有没有新的消息?”
“这个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剑廷信心十足地保证道。
少明道:“那就好。”说毕,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扭过头望向窗外,脸上却露出疲倦的神色。
剑廷瞥了他一眼,没再言语,转身离开。临出门前,他又忽然立住脚,回身一脸严肃地对少明道:“最近有消息称日军将要攻打上海。有不少人已经闻风而逃,我们怎么办?”
少明沉吟着道:“先不要慌。看看情形如何发展。而且我想租界里总还是安全的。”
剑廷点头道:“好。”说毕,拉开门,大步走了。
少明发了一会呆,忽然立起身,走出书房,径直走到秦俊的房间门外。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少明心想秦俊大概是累了,在睡觉。他正准备转身走开,忽然一声巨大的撞门声,使得他立即停下脚步。
“阿俊?”他试探地轻声问道。
秦俊带着一丝颤音的,惊慌哀求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少明,求求你,只要一口,只要让我吸一口就好!我求求你!少明!”
少明怔然许久,才苦笑一下,继而断然道:“这不可能!阿俊!”
秦俊仍然在苦苦地哀求。少明甚至能够看到,那个嘴角带着痰渍的青年,是怎样地抛弃尊严,跪在地上,为了一点鸦片,而向自己哀求。
少明的心里忽然地一阵抽痛。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去银行里办公了。现下他在家里也实在是无事可做,而且他又实在不忍心继续看秦俊受折磨,他没有再犹豫,立即换了一身衣服,坐上车子,往银行里去了。
积压了数日的工作使他直忙到夜里九点钟,才抽身回家。暂时的忙碌,令他忘记了一切的烦恼。但是当他一停下来,秦俊痛苦哀求的声音又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来。他真有些憎厌秦俊的懦弱了。满心烦闷的他,不禁开始将周嘉和秦俊放在一起比较起来了。
他并没有忘记周嘉,然而他确实是爱着秦俊的。可是秦俊的软弱,和一向果敢的周嘉相比,简直显得丑陋可厌了。但是周嘉是永不可得的,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死去。而秦俊却是真真切切地属于自己的。他想到这里,益发地坚定了要让秦俊彻底戒掉鸦片烟瘾的决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不惜的。
他回到家,在卧室里不安地蹀躞。他想应该怎样劝说秦俊,使得秦俊能够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戒掉烟瘾。他琢磨了足有一个钟头,才去见秦俊。
秦俊正睡着。他的嘴唇干得裂了许多细小的口子,有些还隐隐渗着血水。他下颌上的胡须由于疏于打理,已经一寸多长。头发干枯杂乱,使他看起来就像个街边的乞丐。只是五官依稀还露着往日端正的影子。
也许是感觉到了房间里有人,也或者是被门声吵到了,秦俊睁开眼睛,一眼望到站在床边的少明,忽地坐起身来,狠狠地瞪着少明,目光几乎要蹦出火星来。他带恨地道:“少明!你太狠心了!我恨你!”
少明只是同他对视了一眼,就明白自己准备用来劝说他的话,是不会有丁点效力的。他不由得沈下脸色,过去许久,才慢吞吞地说:“阿俊,这一次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改变想法。你记住,除非你戒掉了烟瘾,否则你休想走出这个屋子!”他不禁也带了怒气。
秦俊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目光迎着少明,毫不退让地喊道:“那么我就死在这屋子里!”
少明强忍着怒气,同秦俊瞪视了数秒,扔下一句,“随你!”便转身迈出左脚,打算离开这间屋子。不料秦俊却像一头捕捉猎物的豹子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从后面扑到少明身上,将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秦俊跪在地上,粗暴地扳过少明的身子,双手紧紧揪住少明的领口,将脸凑到他的面前,大声吼道:“你休想!你休想这样控制我!”他发了狂般地大喊,口水喷在少明的脸上。
少明只觉领口一阵收紧,直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而秦俊的嘶吼,却又让他的双耳发生了一阵耳鸣。他双手抵住秦俊的胸口,猛一用力,将秦俊的身子推地朝旁歪了一下,他立即趁机从秦俊的身下移开,又极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
秦俊稳住身子,抬头怒目瞪着他。少明喘息了一会子,这一瞬间,他的心里终于下了一个他十分不愿意的决定。他迎着秦俊的目光,冷冷道:“阿俊,明天我就送你去疗养院。”说完,他再不理会秦俊逼近崩溃的反应,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房间。
少明怒气难平地走进书房,顺手反锁上了房门。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走到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将头向后仰去,放在椅背上,无限怅惘地吐出一口气,便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约莫过去十几分钟,“叮铃铃……”电话铃声突兀地在寂然的房间里响起来。少明心头一惊,猛地坐直身子。他望向电话机,发了短暂的怔。而铃声依然是顽固地一声接着一声响着。少明略定一定神,拿起了听筒。
听筒里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喑哑低沉的声音,“穆先生吗?”
少明回道:“我是。阁下是哪位?”
“凤咏霓和她的仆人赵芳如是你杀死的。”
“……”
“我有话要和穆先生当面谈一谈。”
“你是谁?”
“目前您还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对方轻笑一声,又道,“明日下午四点钟咱们在跑马厅见。”
少明沉吟着问道:“我怎么认出你?”
“我认得你。”对方话音一落,便立即挂断了电话。
少明缓缓地放回听筒,皱眉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六章:惊人噩耗悲中添愤
少明站起身,低头在屋里来回踱着。他已经通知了剑廷,他想至多半个钟头,剑廷应该就到了。他愈想愈是纳闷,这件事情他们分明做得很隐秘,很小心,究竟是如何走漏了风声呢。
他正绞尽脑汁想得入神,房门忽然间被人叩响了。他猜着来人多半是剑廷,快步走过去开门。剑廷一脸焦急地闯进来,立刻反手将门关上,向少明问道:“那个人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于是少明将对方的原话复述一遍。剑廷听完,皱眉沉思许久,再开口时脸色变得凝重几分,“少明,有没有可能这人只是虚张声势?”
少明点了一下头,沉吟着道:“我也这样想过。但是不同对方见面谈一谈,也无法了解,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消息。”
剑廷也跟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说毕,又道,“明天我会带几个人跟着你。”
少明皱眉朝他瞥去一眼,道:“最好在暗处,不要让对方看到。”
剑廷反问道:“怎样,难道他要求你独自赴约吗?”
“不!”少明极快地回答他,“但是他约在跑马厅这样杂乱的地方,必定有他的打算。我只是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是如何走漏消息的?”他的口气陡地转急,向剑廷问道,“那几个手下可靠得住?”
剑廷脸色一变,当即担保道:“这个你放心!这几个人跟了我快六年了,不会出岔子!”
少明似乎仍然不大相信,狐疑地盯了他一眼,随即转个话题道:“我总疑心他们的目的不会只是敲诈这么简单。”
剑廷微微感到意外,在他想来,无论这打电话的人是谁,无非就是为了钱。他摇了两摇头,道:“那还会有什么目的?你为何这样想?”
少明皱眉踌躇道:“若果是为了钱,那么电话里应当就提了,为何还要见面,岂不是会暴露他们的身份。这对他们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此刻剑廷也感到疑惑了。他不觉点了一点头,自言自语道:“确实如此。”
一时二人都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出声。大约过去有五分钟,少明才正色吩咐剑廷:“你这就回去好好查查,这件事究竟是从哪里走漏消息的!”剑廷闻言,答应一声,转身便要走,少明又叫住他,神色凝重地望着他,又道,“明日派几个人来这里。前门后门都要盯住。”
剑廷略想了想,便回道:“晓得了。我马上去安排!”说毕,神色匆匆地走了。
少明在屋子里又坐了几分钟。他忽然心里一动,很想去看看秦俊,然而一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又立刻感到迟疑了。但忽一转念,万一明日发生什么意外,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此时他的怀疑,是疑心有人声东击西,想要以秦俊来作要挟自己的资本。他终于决定去见秦俊一面。
秦俊这会神思清明了许多,却仍然处于亢奋的状态。他抱腿坐在床头,癫动着身体。他一听到开锁的声音,立即像猎犬一样警觉地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当他看到进来的人是少明时,双眼一黯,极快地将脸撇开。
少明见状,心中一痛。他站在门口怔了片刻,才关上门,朝床边走去。
“阿俊。”少明在床沿坐下,望着秦俊,心里有万般言语,却全部哽在喉中,最终也只是含着无尽惘然地唤了一声,早已叫了千百遍的那两个字。
秦俊根本听不出少明声音中的异样,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却不出一声。
少明见到他这种样子,心里又酸又难过,却也无可如何,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说毕,最后深深地望了秦俊一眼,站起身走出房间。
秦俊带气地在床上躺下,翻过身将脸压进松软的枕头里,直到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才将脸扭开。他一想到少明就满心的愤怒和恨意。其实他曾有一刻想过少明这样做,实则是为了自己,希望自己能够戒掉鸦片烟。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不感到对少明有恨意了。然而这种想法也不过像流星在夜空里划过一样,只是一瞬。下一刻,他的心里又重新被对少明的不满紧紧攫住。他便如此带恨地不知不觉睡着了。许是实在是倦极了——他已经连着数日没有好好地睡一觉,而且几乎是水米未尽——他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傍晚。若不是被家中嘈杂的响声惊醒,恐怕会继续睡到明日。
门外不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会从楼上跑下去,一会又跑上来。他觉得奇怪,从床上下来,光脚踩着地毯,拽着绳子,凑到窗边朝外张望,只见院子里停了三四辆小轿车。黑漆大门紧闭着,门口站了三四个陌生的男人。那门房却躲在屋子里,时不时将头探出窗口朝外打量一眼,又立刻缩回去。
门外依然是人声脚步声响作一片,秦俊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全身有了力量,敏捷地跑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静听,然而听了半天,也仍然是不得其解。
“咚!咚!咚!”他举起拳头,用力地在门上砸了几下,大喊道:“少明!少明!出什么事了!?”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秦俊不禁气得在门上重重踹一脚,恨恨骂道:“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他骂骂咧咧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时,门忽然开了。他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去,却见剑廷推开门,直直站在门外,一脸阴沉地凝望着自己。
剑廷没想到秦俊的样子竟会如此狼狈,一时愣住了。而秦俊因为猛地袭上心头的不安冲到他身边,紧张地瞪着他质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少明呢?为何家里这样乱!”
剑廷回过神来,顿了一顿,露出为难的神色,半带愧疚地低声道:“少明出事了。”
“什么!”秦俊心中一惊,急急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少明被绑架了!”
这句话不啻惊天霹雷,秦俊吓得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半晌作声不得。
“这,这,不可能!”他不肯相信剑廷的话,惨笑着倒退了一步。
剑廷悲伤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默默走过去,从西装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把将秦俊双手紧紧绑住的绳子割开。
剑廷将绳子扔开,把小刀放回口袋,望着秦俊,面无表情道:“现在你可以走了。随便你去哪里,我都不会拦你。”说毕,转身快步走掉了。
秦俊不料剑廷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呆住了。剑廷的话确实打动了他。连日来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他忽然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然而担心少明安危的想法又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双脚,使他动弹不得。他站在原地,踟蹰犹豫,慌了神。
他忽然想起昨夜里少明来看自己,离开时对自己恋恋地说了句,“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的心立刻就软了。他不再迟疑,拔腿冲出房间,跑过走廊,闯进少明的书房,一对上剑廷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吼道:“我不会走的!除非少明回来!我不会离开这里!”
剑廷正在书桌前来回踱步,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忽然看到秦俊出现在门口,不觉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听完他的话,竟然有些感动,不禁脱口而出道:“好!”
“叮铃铃……”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剑廷当即抓起听筒,贴在耳边,皱眉听完对方的话,烦躁不安地将听筒按回电话机上。
秦俊本能觉得这通电话一定和少明的绑架案有关,刚要开口追问,就被剑廷出声截住了。他扭过脸,正面看着秦俊,信誓旦旦道:“阿俊,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回少明!”
秦俊下意识地重重点个头,道:“无论要我做什么,只要能救回少明,我都肯!”
这次换做剑廷朝秦俊点了个头。
第二十七章:赴密约遇危身被擒
少明按对方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跑马厅。他在门外下车后,站在街边抬头望一眼钟楼,时间恰恰是四点钟。街上的人力车夫健步如飞,车子是一辆挨着一辆,汽车鸣着汽笛,焦躁不耐地驶过。而有轨电车似乎仍嫌不够热闹,兀自倔强地从远处“嗡嗡”开过来。
他没有立即进去,在路边站了有几分钟光景,眼角瞥到剑廷的车子从街角拐过来,才略定一定神,走了进去。看台上挤满了人,到处是喧哗的人声。人们情绪高昂,脸上泛出兴奋的油光。纵然天气燠热的没有一丝风,也没有能够减少他们一点兴头。少明站在通行道上,四周打量一圈,并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只是有几个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巴拿马草帽,在脸前不断扇风的男人引起了他的疑心。
他也不去找座位,而是径直走到栏杆前,靠着栏杆,装出一幅观看赛马的样子,一边在心中暗自琢磨。
忽然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挽住那几个靠在栏杆上的男人中的一个,娇滴滴地笑了几声,接着二人将脸凑近,几乎快要贴在一起了,交谈几句,然后男人吆喝着另外几个人,一同走了。
少明瞥了他们一眼,看到他们头也不回地走掉,知道这不是打电话的那个男人,重又装作注意比赛的样子,扭头向跑道上看去。
这时剑廷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身体健壮的男人。他们站在通行道上左右张望一圈,看到少明一动不动站在栏杆前,便分散开,各自找个座位,一边注意着少明的行踪,一边打量四周的情形。
少明在栏杆前站了足有半个钟头,也不见有人过来交涉,不禁有些开始担心家里的情况。他扭回头四处寻觅,看到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剑廷。剑廷看到他看过来,并向自己递来一个眼神,似乎有话要讲,就大步走过去。
“什么事?”剑廷一走近,就凑到少明耳边询问。
少明不耐烦地摇头,道:“我总疑心是不是被人骗了。你立刻去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看那边有没有情况?”
剑廷道:“你放心,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安排了人看着,你不用担心。”
少明仍然感到不放心,催促他道:“你这就去打电话!”
剑廷心里极不情愿,皱眉劝道:“那边不会出事的。”
少明狠狠地瞪他一眼,道:“去打电话!”
剑廷拗不过他,叹口气道:“好!我去就是。”说毕,又嘱咐一句,才转身匆匆走掉了。
少明望着剑廷走远,心里愈发觉得此事蹊跷。他又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忽然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他身边立住了。少明的心顿时紧张警惕起来。
男人先朝他笑了一笑,接着摘下头上的草帽,在脸前挥舞了几下。少明看到男人的额上渗出一粒粒晶莹的汗珠。
男人似乎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来了,有些发窘地轻笑一声,道:“唉!天是这样热!看台上又是那样挤,倒不如站在这里凉快些呢!”
少明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男人似乎觉察出了少明的不爱交谈的意思,便讪笑了笑,道别走开了。
不多久,剑廷返回来,对少明道:“家里无事。”
少明闻言,冲他点个头,又扭过脸朝跑道上看一眼,这时赛马正经过黄土铺就的U形跑道的拐弯处,似乎赛况出现了什么变化,看台上涌起了一股更大的声浪。少明的声音完全被这股声浪盖住了。“我去别处走走。”
“什么?”剑廷大声问道。
少明只好凑到剑廷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剑廷这才听清楚,跟着点了个头。少明转身朝右边缓缓走过去。剑廷便留在原地。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少明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在心中权衡一番,决定离开。他猜不透对方究竟为何失约,难道是因为发现了剑廷,抑或是故意摆架子不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再等下去,便大步朝外走。
他走出大门,看到他的轿车依然停在原来的位置,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打盹,便径直朝前走过去。剑廷追上来,拦住他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对方怎么没来?”
少明停下脚步,皱眉不快道:“回去再谈吧!”
“也好。”剑廷说完,紧接着又狠狠骂道,“这个混账东西!白白让人在这里等了一个多钟头!”说毕,便招呼着同来的两个手下,朝他们来时开得那辆车走过去。剑廷实在是又急又气,脚步走得极重,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路骂骂咧咧。他气冲冲地钻进汽车里,看到少明的车子缓缓启动,逐渐开进车群中,才向司机吩咐道:“去穆公馆!”
剑廷从西装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条白色手绢,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愤愤道:“真他妈的混账!白跑一趟!”
同来的一个手下,也不平地附声抱怨道:“若是查出来是谁,非得好好出这口气!”
剑廷向后靠在座椅背上,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狠厉之色来,狞笑道:“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耍到我头上来!”
他睁开眼,朝前面瞥去,看到少明的车子在前方转了个弯,不见了。他沉着脸色想了想,就对司机命令道:“停车!”司机将车在路边停下,剑廷向其中一个手下吩咐道:“你就在这里下车!立即去各处打听打听!”那人应一声,随即打开车门,跳下车子,站在街边拦下一辆人力车,跳上去,催促着车夫飞快地跑了。剑廷这才吩咐司机开车,往穆公馆去。
然而剑廷到达穆公馆后,发现少明居然还没有回来。起先他并没有起疑心,以为少明也许半路上顺便拐到那里办事去了。可是一直等到天黑下来,仍然不见少明回来。剑廷这才开始感到担心。他立即往各处打电话,结果到处都没有少明的消息。
剑廷开始慌张了。他不禁疑心少明出事了。他又仔细回想了今日下午发生的事,忽然间一股寒意从后背窜起,他心中一紧,“噌”地从沙发上立起来,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此时一个可怖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出现,逐渐地变得肯定。剑廷猛地立住脚,浑身一激灵,瞬间明白了。他立刻奔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惊慌地拨了一个号码,电话一接通,对方刚“喂”了一声,剑廷就急道:“立刻给我去查一个人!穆公馆的司机王世坤!给我查清这人的底细!还有这人现在的下落!”
过去一个钟头,对方终于打来电话,“王世坤被人杀死了!穆先生的汽车也发现了,被丢在江边。车上只有王世坤的尸体!”
剑廷挂断电话,当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后,他反倒没有之前那样惊慌了。他很快地镇定下来,他的心思极快地活动着。
他看到秦俊张开嘴想要说话,截断他道:“阿俊,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回少明!”他的心里开始精密地筹划起来。这个败仗实在是太丢人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第二十八章:设暗局投桃计得施
剑廷安慰秦俊一番后,留下一部分人看护穆公馆,自己则带了其他人急匆匆地走了。他一到家,立刻派人四处封堵消息。如今在上海,报纸上几乎每天都会有绑架案的消息,市民早已见惯不怪了。但是这种事到底是件丑闻,不仅有损于当事者的名誉和社会地位,甚至也会影响其生意。剑廷布置完后,紧接着给法租界警务总监打电话,请他暗地里进行调查。挂断电话,他皱眉长长吁一口气,点燃一支茄力克,叼在嘴里,翘腿坐在沙发上,一面吸着,一面在心中暗暗谋划。诚然绑架者不外乎是为了金钱,定会和事主联系的。但是剑廷是极不愿处于如此被动的境地,他的计划是在对方提出条件之前,找出他们的下落,一网兜进。
他很清楚只凭警方的力量,仍是远远不够的。必要时,他不得不请任宪兵副司令的表兄帮忙。而在那之前,他觉得还有一个人是必须去拜访的,那就是康子美。凭康子美在青帮中的地位和影响,若是肯帮忙,会便利许多。当下他不再耽搁,准备了十条大黄鱼,装在一个紫檀木盒子里。盒子里铺着深红色的绸布,是用熏香熏过的,一打开盒子,便有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剑廷抱着木盒,大步走出房子,也不叫司机,钻进汽车里,自己开着车走了。
在半路上,剑廷忽然心思一转。他将车子在路边停下,瞥一眼放在旁边座位上的紫檀木盒,凝神沉思片刻,又改变了计划。他掉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开去。他想这几根金条,并不一定能打动康子美的心。康子美嗜色好赌,若想让他尽心帮忙,不得不使一些小手段。
当夜,在著名的交际花白丽琳的家中,临时举办了一个舞会。在这幢乳白色的精致的小洋房里,到处流荡着沉醉的音乐。二楼的一间客厅,此时充作了临时的舞厅。本来摆在屋中织花地毯上的茶几被搬走了。音乐声便是从这屋子一角的一台唱片机演奏出来的。
已经应邀来到的除了丽琳的几位小姊妹外,还有三个男子。他们分坐在沙发和椅子上,正谈得兴起,一个女佣引着剑廷走进屋子来。丽琳抢先起身,满脸含笑地迎过去,顺便挽住剑廷的手臂,带着他向其他客人走过去。
“好了!人都到齐了!”丽琳快活地笑着,望着客人们说道,“今夜来的都是好朋友,大家不要客气哟!”话音刚落,便起了一阵笑闹声。
丽琳亲自给剑廷倒了一杯白兰地,拿着酒杯,盈盈走向剑廷,将酒杯递给他。剑廷微笑着道声谢。丽琳抿嘴一笑,转身时极快地向他递去一个眼神。剑廷心中明白,冲着她的背影轻笑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众人借着酒精的鼓舞,在快节奏的音乐声中,笑着起闹。子美拥着丽琳,由她带着跳舞。剑廷坐在一张沙发椅上,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脸颊上也和其他人一样,泛出两团红光。
直到了后半夜,音乐声才歇止。大家吃过夜宵后,便簇拥着移到另一间屋子里推牌九。屋子当中摆了一张嵌理石面红木方桌,四围放了几把木椅。一盏水晶吊灯吊在房顶上,明亮的灯光洒下来,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而在屋子东南角的一张柜子上,则放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一根燃了一小半的熏香,正嫋嫋地吐着一线白烟。屋里到处飘漾着淡淡的香气。
众人围着桌子坐定。大家公推主人首先坐庄,丽琳笑着谦让几句,终究盛情难却,笑道:“我可不会玩哟!你们各位请手下留情!莫让我输得太惨!”
于是便有人同她玩笑道:“琳姊莫要谦虚!谁不晓得你玩得一手好牌九!”
丽琳白她一眼,啐了一口,不满地笑道:“你不说他们怎么晓得!”
话音一落,客人之中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丽琳一边笑着,一边砌牌。偏偏今夜丽琳的手气不如小姊妹说得那样好。剑廷也连连输了好几局。只有子美却是今夜的大赢家。
大家玩到凌晨时,都露出倦色。丽琳便叫来女佣,给众人绞了热毛巾擦脸。又去厨房亲自沏了一壶茶,给每人倒了一杯,用赛银椭圆盘子盛着,双手端着走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女佣,手里也端着一个赛银盘子,上面却放了一盘点心。
子美喝了茶,吃了两块饼干。他的一张长方脸上虽然露着一丝倦色,但是两只细长的眼睛却依然是闪着晶亮的光。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运气,完全是剑廷送过来的。他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极快地转动着,思考着剑廷有何意图。
剑廷早知这一切瞒不过子美。但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担心。因为现下子美是玩得很尽兴的。自己变着法子送出去的十条小金鱼,比他原先的计划所达到的效果增加许多倍。他暗地里观察着子美,忽然见子美朝自己送来一个含有深意的笑容,他知道时机到了。
丽琳去厨房里催早饭,回来时看到子美和剑廷二人,正站在阳台上谈话,不觉笑了一笑,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剑廷得到子美答应帮忙的承诺,放心地离开了。他一到家,就有人转告他,穆公馆的秦先生打了好几通电话。剑廷此时虽然已经很累了,但是他想了一想,还是立刻去了穆公馆。
他一赶到穆公馆,秦俊和文希一块迎出来,脸上都露出严肃的神色。秦俊抢先焦急地说道:“早晨绑匪打来电话,让我们拿十万元换人。”
剑廷一听,皱起眉头。他坐在沙发上,忽然心里起了异样。他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特别是绑匪竟然次日才打来电话要钱,这就很显得异常蹊跷。他瞥一眼一脸急切之色的秦俊,沉思片刻,向他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秦俊道:“什么也没有说。只说要我们尽快准备好钱。”
剑廷闻言,向一旁的文希投去询问的一瞥。文希立刻回答道:“对方没有说旁的话。只是让我们尽快将钱准备好。”
剑廷又沉默一会,忽然站起身,对二人道:“我晓得了。你们留在家里等电话。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说毕,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又猛地停下,回头道,“我很快就回来!”
“如果绑匪再来电话,怎么办?”文希出声拦住剑廷问道。
剑廷沈声道:“拖!尽量拖延时间!”说毕,深深凝视文希片刻,点一点头,急急地走了。
第二十九章:计中又计双双作空
等了一天,子美终于送来了确切的消息。电话铃声急急地响起时,剑廷他们三人正坐在沙发上打盹。秦俊第一个被吵醒,他一跳起身来,就急忙去推剑廷,同时激动地喊道:“剑廷,快!电话!”
剑廷迷迷瞪瞪醒过来,他实在是乏了,费了很大精神才强压下困意,清醒过来。文希也被惊醒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刚在地上站稳,就要往电话机旁冲去。剑廷看到,出声拦住他,自己则大步抢到电话机旁。
“喂!”剑廷抓起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秦俊和文希站在一旁,紧张地盯住他。一时间,屋子里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虽然只不过呼吸之间,然而对于三人来说,却像是隔了许久,听筒里才终于隐约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秦俊和文希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是他们确定,打电话的人并不是绑匪。二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彼此松了口气。
但是剑廷的脸色却紧绷的更厉害,他的眼睛忽然间像是烧起两团火焰,灼灼逼人。他这样子,倒使得另外二人感到困惑。
“好!我知道了!这次多谢康老板帮忙!”剑廷挂断电话。一转脸就遇上了二人焦急的询问的目光。他略一定神,望着二人点个头,道:“找到绑匪的下落了!”
话音刚落,秦俊就迫不及待地一步抢在剑廷身前,用目光紧紧攫住他,一连串地问道:“在哪?他们在哪?少明呢?有没有受伤?”
文希拉开秦俊,冲剑廷点个头,同时安慰秦俊道:“你不要急!剑廷马上就会去救人。我陪你在家里等。你现在问他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回答你……”
秦俊不等他说完,推开他,一步跨在剑廷面前,正色道:“我和你一同去。”
剑廷朝文希递去一个眼神,则沈声对秦俊道:“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秦俊不死心,追上朝外走的剑廷,近乎恳求道:“我也一同去!”
文希追过去,扣住秦俊的肩膀,“你不要意气用事!耽误了救人,后果不堪设想!”
只这片刻的耽搁,剑廷已经走出房间。秦俊甩了一下肩膀,而文希的手却仍然牢牢按在他的肩上。秦俊不满地推开文希的手,带气地坐在沙发上。也许是方才过于激动,再加上身体上的深沉的疲倦感,毒瘾从他身体里的各个角落侵上来。
文希察觉到他神色有异,知道他的烟瘾上来了,便急忙跑出去,不一会手心里捧着一粒暗红色的丸子,匆匆地返回。
秦俊只觉四肢百骸都像被火烤着一般,疼痛难耐。然而这钻骨之痛既真实又虚渺。文希坐在秦俊身边,托住秦俊的下巴,手指尖捏着红丸,放进秦俊嘴中。秦俊急渴地吞下丸子,犹如得到灵丹妙药一般,放心地闭上眼,将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开始享受片刻的欲仙快感。
剑廷亲自开着一辆车,按子美的指示,在郑家木桥一带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子美所说的那栋废弃的旧屋。为了不致打草惊蛇,他远远地停下汽车,将车子在街边停下,带着五名手下,步行朝旧屋走去。
暗夜中,剑廷数人的身影像几条黑鱼,在浓浓的夜色中滑过,很快就逼近了旧屋。他们在房前停下,剑廷轻声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守住前门,不许放一个人逃走!”又扭头看向另一个人,悄声道:“你绕到后面去守着,以防有人从后门或是跳窗逃走。”二人无声地点头表示明白。
剑廷便带着剩下的三个人,偷偷地从撬开的窗户里爬进去。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破烂的窗口射进来的一丝月光,将屋内照得半明半暗。
房里空荡荡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一股霉臭味,还有男人微微的鼾声。剑廷听到声音,变得更加警惕起来。他轻轻提起脚,小心地放在地板上,一步一步谨慎地朝鼾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间狭窄的屋子里,两个男人的黑影摊在一张木板床上。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地上映出一方光影,床沿染了一层明辉,而沉睡的两个男人却都被黑暗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剑廷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人。他极快地向身后的三个人瞥一眼,然后像个扑食地猛虎一般,身手敏捷地跳到床上,按住了其中的一个男人。
床上的人被惊醒了。他们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使劲地扭动身体,意图挣扎掉身上的禁锢。但是他们越挣扎,身体却被禁锢的越紧。一时间,仄狭的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声响作一团。
屋子里的响声引来了守在外面的两个人。他们将房子搜查一遍,没有发现其他人,就帮着将两个男子绑起来。
剑廷喘着气,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哢嗒!”他打出一苗微弱的火光,将打火机凑到对方脸前,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这两个男人,恰如子美所说,其中一人正是李祖!。另个男人,据子美而言,叫做赵濂。
祖!和赵濂刚被推搡着赶到窗前,剑廷就抬脚重重踹在祖!胸口,望着应声扑到地上的祖!,厉声问道:“快说!穆先生在哪里!”
地上立时起了一阵灰尘,在空中飘荡。祖!被扬起的灰尘呛到,连声地咳起嗽来。赵濂却抢着哼一声,道:“他不在这里!”剑廷甩手掴了他一掌,冷冷质问道:“穆先生在哪!?”
“哼!你休想找到他!”赵濂朝剑廷啐一口,不屑地回答。
剑廷直起身,指出三名手下,命令道:“给我去搜这房子!马上!”
三人应声而去。房子里响起一阵杂沓促急的脚步声。没多久三人先后回来了,他们除了空荡荡的四壁和到处的灰尘,什么也没找到。
剑廷的心不住地往下沈。他盯一眼祖!和赵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向手下吩咐道:“带回去!”
祖!对上剑廷的狠厉的目光,不觉浑身打个颤,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无措地看向赵濂。
剑廷在旁冷眼看着,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
少明悠悠醒转过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上空贴着淡色团花壁纸的房顶发了片刻怔,才逐渐清醒过来。他刚动一下身体,就觉得大腿上传来一阵隐痛。他的大脑,因为连日来被逼着服用镇静剂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不甚清明。然而这两三日来发生的事情,却像放电影画片一样,在他的脑中一一浮现。他想起自己从上海被绑到了天津。他们给他注射了足量的镇静剂,使得他一路上一直处于晕迷的状态。在到天津后,他终于见到了策划这起绑架案的幕后主首——李友松的妻子钱佩珊。
他真没有想到会是她。然而女人的恨意是可怕的。少明一闭上眼,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满含仇恨而发红的眸子。
他被反绑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是一间四壁徒空的房间。不多久,门声响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女子。他起先看着女子眼熟,及至女子走到身前,才终于想起来她是李友松的妻子。少明心中一紧,涌上一种深深的不详之感。
佩珊的身后跟着一位矮小的日本军官。她说了一句话,可是少明没有听清。他茫然地看了看佩珊,又转而看向日本军官。佩珊的嘴又动了。少明听到一句尖利的质问,“你为什么要杀死他!”这声音撞击着他的耳鼓,引起一阵耳鸣。
佩珊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她涨红着一张圆脸,猛地从头上抽出一支簪子。少明看到一朵白玉花在眼前一闪,紧接着大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咬紧了牙,攥紧双拳,以抵抗这阵疼痛。
他觉得他的头没有之前那样晕了。痛感使他清醒了些。他记着佩珊走后,自己便被日本军官的人带走了。然后他再醒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柔软的褥子上。他抬起手,摸了摸大腿伤处,隔着衣服,他发现腿上的伤已被人料理过,缠上了绷带。
他慢慢坐起来,朝四下打量一圈。见这是一间日式的房间,有十个榻榻米大,纸拉门紧闭着,四处一片静谧。
他费力地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忍着疼痛朝门口走去。他拉开门,看到外面是一条很短的走廊,走廊的一头有向下的楼梯。他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当他经过一间房间时,忽然纸拉门“霍拉”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那个日本军官。看到少明后,白皙的脸上立刻露出假意的微笑来。
“穆先生,你醒了。”他的中文说得很不错。
少明疑惑地望着他。
日本军官忽然微微笑一笑,朝少明走近几步,歉笑道:“请先容我自我介绍一番。我叫做阪西和宏,日军宪兵司令。”说毕,又客气道,“穆先生受苦了。”
少明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对于阪西的殷勤,只是淡淡地回应。
二人来到一间会客室里,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阪西不等少明问起,自己先滔滔地讲述起来:“穆先生,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却早已听说过您的大名。这次钱夫人托我来处理这件事,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向往已久,可以同您见面的机会!”
忽然一个想打在少明的心头蹦出来。他不由得紧张警戒了。
阪西没有得到少明的回答,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穆先生,我很愿结交您这位好朋友。将来也许还要仰仗您的力量,才能实现大东亚共荣的伟大目标!因此我很愿意尽我所能帮助您。”
少明冷眼望着阪西,忽然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像一场闹剧。他轻笑一声,向阪西道:“请司令尽快送我回上海。”
阪西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点头笑道:“没问题!没问题!等穆先生的伤没有大碍后,我立刻派人送您回上海!”
“我的伤不碍事。我离开这样久,在天津多待一天,我的生意就要多受一天的损失。我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少明坚持道。
阪西望着他片刻,又露出那假意的微笑来。“好的!可以!我这就去安排!”起身朝少明又是一笑,道,“请稍等片刻。”说毕,转身离开了。
少明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心里却极快地思索着。他此时还分不清楚,这件事对将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然而这都是今后不可知的事情,现下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返回上海。
第三十章:败境求和各各怀忧
祖!气喘吁吁地垂头跪着,一个男人斜身站在他的身前,搓了搓手,一侧脸朝地上啐一口。那口黄痰落在祖!的视线中,使得他涌上恶心感,不由得干咳了几声。
这是一间杂乱的屋子,在东南角堆了些破旧的家具,有一扇开在近房顶处的方形小窗口,然而外面是夜色如墨,没有一点光亮射进来。发霉的墙壁上白漆剥落,露出灰沉沉的水泥。房顶上挂着一盏发黄的电灯泡,发出单薄的昏光。几只小飞虫和一只灰蛾子,在灯泡附近飞舞徘徊。
剑廷靠墙而站,冷冰冰地看着刚被狠狠揍了一顿的祖!,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李兄,只要你不与我为难,我也必不会同你为难。”
祖!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瞥一眼剑廷,复又垂下头。剑廷知道他的心思活动了,乘机走近几步,慢吞吞说道:“只要你告诉我穆先生在哪里,我即刻就可以放你走。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是我说了作数,而不容你同我讲条件。除非你自己愿意受这皮肉之苦。你是个聪明人,大可在心中衡量衡量,究竟该怎么做。”
祖!又抬头朝他看一眼。这是充满了明显的疑惑和希望的目光。剑廷心中更加有把握了。
祖!迟疑着问道:“当真?你不骗我?”
剑廷微微一笑,道:“李兄,我们也是有些交情的,今后也许还要来往,我何必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想知道穆先生在哪里。”
祖!一脸踌躇。他再次垂下头,沉思许久,猛地抬起头,道:“如果我说了,你把我和赵濂一起放了。”
“赵濂?!”剑廷从鼻子里哼一声,“早就死了!亏你还惦记着他!”
祖!睁大眼睛,瞪着剑廷,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
“我留着一个至死也什么不肯说的人做什么?还要累我的手下照看,一个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人,我一刻也不会多留的!”
剑廷狠狠的口气使得祖!浑身起了一阵战栗。他心中拿不准剑廷的话是真是假,然而剑廷的态度,却是不容人有一丝的怀疑。祖!不觉缩紧了身子。
一时间空气沉寂凝滞了。光景只有半分钟,祖!忽地往上挣了一挣身子,道:“我说!我说!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剑廷闻言,弯腰将脸凑到祖!面前,恶狠狠道:“你最好说实话!若然骗我,我绝不会放你活着出去!”
祖!急忙连连点头,信誓旦旦保证道:“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他吞下一口口水,开始讲道,“其实是家母,为替家父报仇,才策划了这次的绑架案。我们一抓到穆先生,”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抓”字有些不妥,然而话已出口,由不得反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下讲,“就立即直奔火车站,连夜坐车赶去天津。在天津,我母亲已经同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司令讲好,让他们把穆先生关在他们的监狱里。”祖!忽然露出一副欲讲又内心十分不安的神色。
剑廷这时已然开始感到绝望。他见祖!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厉声逼问道:“还有什么!快说!”
祖!这才勉强说道:“本来并没有索要赎金的打算。可是,可是赵濂他对我说,何不趁此机会捞一笔钱,所以……”
剑廷全部明白了,为何绑匪会次日再打电话要钱;为何他们费尽心机想出这样一种绑架的方法。他们是在为连夜逃往天津争取时间。在少明被绑和剑廷发觉的这段时间里,少明已经是在去往天津的火车上了。
剑廷想到这里,浑身起了一层冷汗。他不敢设想少明如今的情形究竟怎样,他的心开始颤抖了。他忽然觉得身上燥热难耐,心头怒气烦闷。
“妈的!混账!!”剑廷胸中燃起一团烈烈怒火。他抬腿一脚踹在祖!身上,又怒气盛盛地冲到房间一角,搬起一把只剩了三只腿的木凳,用力朝墙上掷去。凳子!然一声裂成数片,墙上的白漆也簌簌地掉下来。
剑廷扭头狠狠地瞪一眼祖!,一言不发,大步匆匆走了。
祖!看到剑廷这个样子,心中一阵发虚,又眼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不禁开始后悔了。绝望感扑头盖脸袭来,祖!一想到自己的命运,禁不住地浑身颤抖。
剑廷一阵风似的冲进书房。他焦灼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忽然走廊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剑廷就见文希一脸激动地闯进来。
“剑廷!好消息!穆先生回来了!”文希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拽住剑廷就要往外走。“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你正忙着,我只好亲自来通知你了!”
剑廷一怔,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文希,甩开他的手,急迫地追问:“什么!你说什么?”
文希跺下脚,道:“我们快走!有话路上再讲!”
剑廷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同自己开玩笑。而况料他也不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当下不再迟疑,和文希一同急匆匆地走了。
“据穆先生说,是日本人那里没有按钱佩珊的意思办,把他送了回来。”文希讲完后,又找补了这样一句。
剑廷困惑地皱起眉尖,沉吟着道:“日本人为何会这么做?”
文希叹息一声,微微带气道:“穆先生的说法,大概是认为日本人希望他今后能够给日本人办事。”
剑廷闻言,沉默下来。无数的想法和情感在他的心中翻涌。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实在是让他感到头绪纷乱,应对无暇。
文希没有觉察出他的异状,依旧十分兴奋,高兴道:“穆先生很好!并没有受什么伤!他正在家里等着你呢!”
剑廷看一眼文希,直觉得这一切都是不详的预兆。日本人,日本人,日本人!“日军进攻华北!”“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一连串的新闻标题在他的脑海中掠过。
“日军恐怕很快就会攻到上海来!”表兄一脸愁容地讲道。
剑廷忽然间一阵心慌,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尽量镇定下来。
文希终于发觉了他的神色怪异,紧张地问道:“剑廷!你怎么了?怎么你的脸色忽然这么糟糕?”
剑廷勉强苦笑一笑,“没事,这几天有些累罢了!”
文希不疑有他。他知道剑廷这几日确实是到处奔波,精神一直紧绷着,几乎没有休息过。他安慰地笑一笑,“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穆先生安然无恙,现在就在家里!”
剑廷点个头,再没有话可说了。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穆公馆门外。司机摁响喇叭,“嘟——嘟——”地叫了两声。那挡在车前面的两扇黑漆铁花大门打开了。汽车缓缓驶进大门。剑廷不等汽车挺稳,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他也不等文希,径自大步朝房里走去。
“少明!”剑廷一冲进房门,就大叫了一声。
“在这里!”秦俊从客厅门口露出半截身子来,向剑廷笑着招手道,“他在这里。”说毕,转身又进了客厅。
剑廷急忙跟过去。少明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抬起脸来望过去,淡淡道:“你来了。我有事和你说。”说毕,又扭头对秦俊道,“阿俊,你先出去。”
秦俊点头道:“好。”他这时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只好站起来,又走出客厅。
剑廷不等他开口,抢先问道:“日本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少明眉头一皱,沈声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做汉奸的!”
剑廷摇头,道:“恐怕由不得你拒绝罢!据可靠消息,日军很快就要攻打上海。”
少明愤愤然道:“由得我,由不得他们。这是在中国,不是在日本!”
“那又如何?你难道忘了,我们这是在法租界里!”剑廷驳道。
少明一时无话。二人寂然了。过去许久,少明才慢吞吞地说道:“那些事,以后再说罢。我知道李祖!在你手里,把他放了。”
“什么!?”剑廷反问,“为什么?难道就这样轻易放了他!”
少明苦笑一笑,叹道:“剑廷,马上要起暴风了。我们同李家的恩怨也该止了。”
第三十一章:孤岛围陷利诱威逼
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正式爆发。
清晨,“轰咚——”一声震天价响的炮声在空中炸开,惊醒了沉睡中的少明。秦俊也睁开眼来,向少明望去,并不言语,伸开手臂,拦住少明的腰,喃喃道:“继续睡罢。”少明侧过身,秦俊也跟着动一下身体,将自己的前胸贴住少明的后背。
租界的各个路口,都布置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稍微有些能力的市民,战争一开始,就躲进了租界里。然而租界外的硝烟味似乎也钻进租界里每个人的心中。战争伊始,全上海的人都处在一种沉闷紧张的氛围之中。连外国人也感到着恐慌,领事馆官员的家属都早早疏散回国。战争在租界外残酷地进行。租界内的人也被这不间断的无情的炮火声炸地不知所措。
少明刚从英国人迪维斯手中买来不久的位于闸北的印染厂,如今充作了国军的伤病医院。而刚刚盖好打算做银行新大楼的那栋房子也做了难民收容所。
少明突然毫无睡意。他从秦俊怀中抽出身体,穿鞋下床。秦俊抬起头,一脸困意地咕哝着问:“这样早就要起吗?”
少明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穿上衣服,走出房间。秦俊翻过身,又继续睡去了。
少明来到客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喝了一杯牛奶。天气闷热,少明觉得心头忽然起了一股烦躁感。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走出客厅,上楼又回了卧室。
他一推开门,猛见到秦俊正坐在床上,一脸惊慌地朝自己看过来。少明眼尖,看到秦俊的手极快地往枕头一伸,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在下面。
“你藏了什么东西?”少明皱眉问。
秦俊讪笑一笑,“没有什么。”
少明不信,大步走过去,伸手要去抓枕头,却被秦俊捉住了,拦住了。
“少明,什么也没有!”
少明也不言语,冷着脸推开秦俊的手,推开枕头,一眼看到一个小红木匣子静静躺在床上。秦俊急忙去抢那木匣子,却又被少明从手里夺过去。少明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竟然躺着几十粒红色的小丸子。少明狐疑地拿起一粒药丸,拿到鼻尖嗅了几嗅。秦俊只见少明忽然变色,一甩手将木匣子掷在地上。
几十粒的红色圆丸从匣子里蹦出来,在地上弹着四散开,滚落了一地。
少明冷冷瞪着秦俊,带怒地质问:“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红丸并不是市场上那些廉价的粗糙毒丸,没有门路,几乎是买不到的。
秦俊嗫嗫嚅嚅,半晌作声不得。他的毒瘾越泛越厉害,他急需这红色的小药丸,来压制身体各处的疼痛感。他也顾不得理会少明的责问,“咚”一声趴到地上,就要去捡红丸。少明见状,越加感到愤怒。他毫未犹豫地一脚踩下去。秦俊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停,又哆嗦着去捡另外一颗。少明怒气更盛,他将秦俊从地上拉起来,粗暴地打掉他宝贝似的捏在手中的一粒红丸。
“秦俊!说!你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少明瞪着秦俊吼道。
秦俊被激怒了。他再也无法忍受浑身上下的痛楚。双手用力推开少明,又跪到地上,去捡红丸。少明刚站稳,就抬腿一脚踹在秦俊身上,将他踹得翻了个跟头。秦俊暴怒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一双失去了理智的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住少明,嗓子里“咕噜”一声,迎面朝少明扑过去。二人抱作一团,倒在了地上,翻滚着厮打起来。很快屋子里乱作一团,桌椅被撞翻在地,桌上的茶壶茶杯跌落在地,碎成一片。
这阵吵闹声引来了不少仆人。众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秦俊从少明身上拉开。少明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犹自在仆人手中大力挣扎的秦俊,涨红着脸吼道:“给我绑起来!东昌!立即给上海疗养院打电话!我这就把阿俊送过去!”
管家似乎还想劝说,犹豫道:“老爷……”
“马上去打电话!”少明截断他的话,以不容再商量的口气命令。
管家只好转身离开,去打电话了。
三四个壮年的男仆压着秦俊,然而秦俊忽然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量,竟然压他不住。众人又担心伤到他,不敢下重手,折腾了许久,也没有把秦俊绑住。
少明不耐烦地走来走起,指着秦俊气道:“打晕!打晕再绑!”
众人虽然听到他的话,心中仍是感到迟疑,不敢下手。少明见状,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反手砸在秦俊头上。“砰——”的一声,花瓶裂成碎片,散落在地上。花瓶里的水,顺着秦俊的发丝,滴落在地毯上,洇湿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秦俊的身子软倒在地上。众人怔怔地松开手,不知所措地互相望着。
少明气道:“还愣着做什么!”
众人这才一阵手忙脚乱,将秦俊周身捆得紧紧的,然后抬着放进汽车里。少明坐在驾驶席旁边,催着司机赶快开车。
半路上,少明又开始感到害怕。他扭头看一眼一动不动,死寂一样躺在座位上的秦俊,担心自己刚才下手太重,怕不要伤到了秦俊。于是他更加着急地催着司机加速。
到了疗养院,又是一阵忙乱。在英国医生约瑟博士的帮助下,秦俊很快就被安排住进了一间单人病房。
租界外的战争依旧不分日夜,没有歇止地进行着。租界里的人也逐渐地适应了这种生活,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变得越来越麻木。炮声响过,人们心头不再惊跳,而只是朝远方张望张望,随口道一句,“大概是在虹镇一带。”
11月8日,国军被迫全线撤退。11月12日,武力优越的日军终于占领了上海。上海真正成为一座孤岛。
随着战事的远离,秦俊的毒瘾也终于戒掉了。
这是萧索的一天。少明一早起来,吃罢早饭,正准备出门,去疗养院接秦俊,忽然仆人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赛银盘子,里面盛着一张名片。
“老爷,有一位自称阪西和宏的日本人要见您。”仆人毕恭毕敬地说道。然而少明却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了一丝惶恐不安。
少明心一沈,皱起眉头,沉着脸思忖许久,才道:“让他进来。”
“是。”仆人应声而去。
不多久,阪西由仆人领着走进客厅来。他一看到少明,就笑得眯起一对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十分亲热地道:“穆先生,天津一别,数月不见了!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
少明请他坐下,做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着道:“司令,十分抱歉。我有事要立刻出门,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谈罢。”说毕,少明站起来,欠一欠身,歉道,“少待了!”
阪西不料他是这种态度,心中立时涌上一股不快。于是故意堆起在胖脸上的笑容,更加的透出虚假来。
“好的!好的!请穆先生容许我先说出我的来意,我此次拜访,是希望穆先生念在我们当初在天津的交情,出面担任日中上海经济总协会的会长。为战后上海的经济恢复和发展出一份力。”阪西一口气说完来意,便再不言语,含着微笑望着少明,等待着他的回答。
少明听完他的话,心头涌上一股厌恶之感。他想了想,拒绝道:“抱歉!在下已然无心商界,况且资历尚浅,能力不足,恐不能胜任。请司令另请高明。”
阪西闻言,露出发僵的笑容,道:“请穆先生再好好考虑考虑,不必急着拒绝。既然穆先生还有事要办,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
少明送走阪西,就坐了车子,去疗养院接秦俊。虽然经过几个月的煎熬,秦俊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皮肤粗糙,透着暗黄色,但是精神却很好。
少明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恰好秦俊正对着镜子理头发。他听到门声,回头朝少明笑一笑,又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自嘲道:“瞧我这样子,活脱脱像个难民!”说毕,自己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
他笑完,见少明闷声不响地在沙发上坐下,觉得十分奇怪,走过去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少明本想把刚才和阪西见面的事情讲给他,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他摇头一笑,道:“没什么。你东西收拾妥了,我们就走吧。车子还在门口等着。”
秦俊明知他心中有事,但他不说,也不再追问,笑道:“走吧!”
对他来说,这两个月实在太过于漫长了。在被毒瘾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他的回家的渴望是那么的强烈。如今终于回到在他感来阔别已久的家,他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一直到了晚饭时间,他仍然是十分精神地同少明谈话。少明望着被灯光照耀得更加显得苍白的秦俊的脸,骤然发觉秦俊的笑声是从未出现过的洪亮爽朗。他不禁感慨地想,这是一个新的秦俊,同以往任何一个秦俊都不同,是一个崭新的,新生的秦俊。他的心里逐渐温暖起来。
夜里,少明发见这个全新的秦俊,还多了一种魔力,那就是能带来让人甘愿永不醒来,一辈子沉沦下去的性爱快感。
少明的手心触摸着这具熟悉却又陌生的身体,感受到它是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精力。而两个多月未经性事的秦俊,则像是赛场上,闸门打开后,奋力冲出去狂奔的骏马。
一次又一次的抽插,都像是一只神秘的手,将少明的意识牵引到高空去,使得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唔……嗯嗯……啊啊啊……”少明的身体一阵痉挛,喘息着瘫软在床上。
短暂的失神,少明醒过来,发现秦俊正带着无限温情,亲吻自己的脸,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又忽而含住了他的乳头,用舌尖舔舐着,而他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起来。
次日清晨,少明醒来后,竟然不记得自己昨夜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支起上半身,望着秦俊的睡脸,连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地笑了一笑。然后起身穿上衣服,来到楼下喝了一杯水,润一润自己干渴的喉咙。
他悠然地冲个澡,去餐厅吃了早餐。这时也已经十点钟了,而秦俊还是睡得很沈,他也不叫醒秦俊,自去花园里散步。
秦俊是被窗外一阵高一阵低的蝉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看到窗外的阳光已经照亮了整间屋子,坐起身看一眼钟表,惊讶自己竟然一觉睡了这样久。他穿衣下床,喊了两声“少明,少明!”却不见他应声,便走出卧室,唤来一个仆人问道:“少明呢?”
“老爷在花园里。”
秦俊放下心来。他去浴室冲个澡,又花心思把下巴上的胡茬刮干净。看着镜子里映出的一张棱角分明,透着浓浓的成熟男子气息的脸,不由得心情变得十分愉快。他吹着口哨,轻松地走出浴室。
“轰——!”忽然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爆炸声。秦俊心中一紧,他记起仆人说少明在花园里,立即慌得脸色惨白。
“少明!”
秦俊惊惶地大喊一声,发狂般地冲下楼梯。
“少明!”
秦俊又大叫一声,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我在这里!”少明站在通往花园去的门外,虽然衣服上扑了一层尘土,却没有受伤。
秦俊看到他,仿佛呼吸被空气夺走了般,一时无法呼吸。
“我没事。”少明安慰他。
秦俊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大步走过去,抱住少明,带着惊吓地喃喃道:“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在少明身后,一块围墙倒塌了,墙下的草坪上被炸出了一个小坑。碎砖土块,溅落各处。看不见的蝉又是一阵渐急高的嘶鸣,又忽地低下来。
第三十二章:挚友献生鸿飞伤怀
“这只是警告。”少明望着剑廷,冷笑道。
剑廷和秦俊都面带愁色看着他。
少明不屑道:“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就会屈服。那么他就太不了解我了!”
剑廷叹口气,道:“依我看,你和阿俊还是离开上海。”
秦俊闻言,赞同地点头道:“不错!少明,我们还是避避的好。”他的心里实在是很为少明感到担心。
少明却沉思着,不作声。
剑廷望一眼秦俊,秦俊便又接着劝道:“少明,何必同他们硬碰,我们去香港避一避。这个时候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少明却依然无法下定决心。他苦笑一笑,道:“你们以为到了香港就太平了吗。”
剑廷接住道:“那也总比待在上海安全。”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少明大声道:“进来。”
管家推开门走进来,道:“老爷,那个日本人来了,要见您。”
二人一听,都紧张地看向少明。少明想了想,对管家道:“你去对他说,我受伤了,不能见客。请他回去吧。”
管家应一声,转身抬腿要走,剑廷又喊住他,吩咐道:“东昌,你对他说,等穆先生伤好了,定当亲自前去拜访他。”
管家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少明站起身,不胜耐烦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坐回沙发上。他终于下定决心,对剑廷道:“也好。那么你去订船票吧,越快离开越好。”
剑廷见他终于肯答应离开上海,立即松了口气,道:“好!不过现在日本人一定盯的很严,不会轻易放你离开的。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我会尽快安排好。”
少明点点头,道:“我晓得。”
秦俊忽然向剑廷问道:“你呢?和我们一同走?”
剑廷皱眉沉吟着道:“也许吧!看情况!现在我还说不准!”
三人一时默然了。眼下全国形势每况愈下,各地战事吃紧,三人想起未知的前途,不禁惴惴然了。
剑廷重重叹口气,愤愤道:“他妈的日本人!”
秦俊也跟着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二人对视一眼,会心笑起来。虽然这样骂一句,并不能真正的解气,但是至少可以发泄一下胸中的憋闷之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少明轻轻叹口气。他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他想剑廷说得不错,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而且恐怕他们不但不会放自己走,多半还要杀掉自己。一来解他们的心头之恨;二来也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不为用,必杀之!
果真如少明所料,阪西来拜访的当天夜里,穆公馆就被日本特务严密地监视了。这使得穆公馆上上下下终日都处在一种紧张恐慌的氛围里。
阪西专程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他是为了保证少明的安全,防止上次的袭击事件再次发生,才在穆公馆外安排特务监视。等到少明伤愈,前去协会任职时,这些人就可以撤掉了。
少明读完信,气得将信纸用力掷在脚下,恨恨骂道:“混账!欺人太甚!”
秦俊走过去,弯腰拾起信纸,快速地看一遍,也是气极。
剑廷终于找到一搜荷兰货轮,可以送少明和秦俊去香港。但是如今少明却处于日本特务的监视之下,一时如何逃过监视成了三人的难题。
这日晚饭后,剑廷忽然来了。少明和秦俊刚刚吃罢饭,正在客厅里闲谈。剑廷忽然神色匆匆走进来。
“剑廷,你怎么来了?”少明略感诧异,向他问道。
剑廷在二人对面坐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踌躇着不敢说的样子。
少明更加感到奇怪,不禁感到不安起来。“剑廷,出了什么事?”
秦俊也感到紧张了。他坐直上身,一眼不眨地盯着剑廷看。
剑廷望了二人一眼,迟疑片刻,终于开口讲道:“今夜邮轮要离港,你们必须在今夜离开!”
秦俊变色问道:“怎么?不是说还要过几天再走吗?”
剑廷摇头道:“改期了!就在今夜!”
少明沉吟道:“可是如今我不管去哪里,都有这些特务在后面跟着……”
剑廷忽然说道:“我有办法!”
少明和秦俊一同惊讶地看向他,秦俊抢着问道:“什么法子?”
剑廷深深望少明一眼,道:“我坐你的车子,先把他们引开。然后你再开我的车走。”
少明闻言,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回踱了两圈,才摇着头道:“这不行!你太危险了!我不同意这么做!”
秦俊也摇头道:“剑廷,我们再想其它法子。”
剑廷见状,霍然站起身,提高音量大声道:“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扭头盯住少明,又道,“少明!不管你同意与否,我都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我们换衣服吧!”他说着话,就去解西装上衣的扣子。
少明却又坐回沙发上,断然道:“我不同意!”
剑廷也不理会他,一面脱衣服,一面自顾自道:“我的司机留下。他知道一条近路,可以最快地赶到码头。不要再耽搁了,快点脱衣服!”他看到二人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急得将刚脱下来的衣服掷在地上,弯腰一拳砸在茶几上,隔着桌面,瞪着秦俊嚷道,“我们今夜只有搏一搏了!否则我们三人都要死在这里!阿俊!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少明脱衣服!”
秦俊闻言,心头一激灵。他看向剑廷,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重重地点个头,表示同意。然后二人不由分说,合力去脱少明的衣服。事情到了这一步,少明已是不得不按剑廷的计划去进行了。当下二人换过衣服。剑廷又不放心地叮嘱一番,才同来时一样,匆匆地走了。少明和秦俊心情沉重而复杂地目送剑廷离开。
剑廷坐进少明的车子,将头垂下来,然后吩咐司机开车。车子在停车场转个头,缓缓地朝门口开去。黑漆大门打开了,车子慢慢地开到街上。
但是监视在门外的特务并没有立即跟上来。他们坐在车里,紧紧地盯着少明的车子瞧。他们知道刚才有客人来拜访,这时看到客人的车还在里面,主人的车却先开了出来,这使他们起了疑心。他们开车过去,想要拦下少明的车子检查。
剑廷见状,心头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努力镇定下来。两辆车子都停下了。两个日本特务从车上下来,走过来,在窗户上敲了两下,大声道:“穆先生,请开一下门。”
剑廷和司机极快地对视一眼,同时他的手中握紧了一把黑色的手枪。司机藏在暗处的手中,也抓着了一把手枪。
“砰!砰!”忽然寂静的夜里响起两声惊心的枪声。在后门监视的特务听到声音,立刻赶了过来。
很快,万籁俱寂的夜便被一阵纷杂的枪声和刺耳的刹车声惊扰乱了。
少明和秦俊听到这阵枪声,俱心头一紧。少明正想要冲出去看个究竟,却被秦俊一把抱住,使劲地拖进了剑廷的汽车里。司机一等二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就开动油门,风驰电掣般地冲出去。铁门早已打开,车子一出大门,就转头朝枪响的地方的反方向飞奔而去。
少明急忙扭过头,朝后看去,可是他刚及看到三辆黑色的小轿车的影子,车子就迅疾地转个弯,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惊心动魄的枪声也越来越稀,越来越小,终至安静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