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迅速扩大,已经可以看出是一支马队。从马背上驮的大包货物和驭者的衣着来看,应该是商队而非军人。
呼统领松了手,将水袋随手塞给身旁一个下属,握紧了腰间刀柄:“MD,这些人打哪儿冒出来的?”
说着话那商队已经到了跟前,商人们纷纷下马,安顿马匹整理货物喝水歇脚忙个不停。
领头的是个焦黄面孔的中年汉子,颌下留着三缕短须,未语先笑典型生意人做派:“不好意思打扰了,敢问官爷们,祁家堡可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祁家堡的名字一说出来,耶律部落这些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城堡的存在由来已久,地盘不大却兵勇将谋,契丹各部落之间再怎么争斗,却都不约而同地不去招惹堡里的人——犯不着为这牛毛之地耗费军力。而且,传说祁家堡的创始人是南方过来的,每月都雇人到故地去运很多新奇货物回来贩卖,久而久之,那些织锦绣帕彩绳珠钗已经成了各部落姑娘媳妇们的心头爱物,不可或缺。
看情形,这支商队也是受雇于祁家堡,才从南方运货回来。
中年汉子倒也上道,见一众官爷们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赶紧从腰包里掏出一堆细巧玩意儿,笑容满面地奉上:“莫嫌丑,回去给妹子媳妇赏玩一回罢了。”
散尽了手里物件,那汉子回转头,目光正与依然斜斜靠在树干上的文诺对上。
文诺挺直了背脊,等待迎接那人的讥嘲蔑视抑或轻薄。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那汉子目光中竟然满是怜惜。温和的目光落在少年冰封的鬓发、湿透的衣襟和身上透过破碎衣料渗出的斑斑血迹之间,渐渐地,有熊熊火焰在那汉子眼底燃烧起来。
“动手!”
蓦地里一声怒吼,藏在袍袖之下的刀剑纷纷出鞘,兔起鹜落之间,呼统领这边的人已经全被制住。待呼某人反应过来时,他自己的颈项上,也已经架上了一柄雪亮的朴刀。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汉子冷冷答道:“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现在放你们一条生路,想活命的,赶紧骑了这些马滚吧!”
说话间那些假扮的商贾们已经下了呼统领等人的兵器,拉过几匹矮脚驽马来,示意他们两人甚或三人骑上一匹。
呼某人其实早已经吓得腿软,身为统领却不得不再说两句撑门面的话:“这次爷爷是被你们暗算到了,下回别让我碰见——”
没等他将这无力的威胁说完,中年汉子一振臂,手中朴刀如箭离弦,直直插入他的胸口。
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呼统领身子一晃,僵硬地倒地,两只眼珠鼓突了出来。一直到死,这卑劣的男人对发生的一切尚难以置信。
现场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汉子走上两步,负着手问道:“还在等什么?”
这回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呼统领的手下们争先恐后地上了马,拥挤翻跌狼狈不堪地蜗速驰离。
汉子回转身,缓缓解开外罩的狐皮大氅,来到文诺跟前。
少年后退半步,背心抵住了身后树干,眼底满是犹疑。
汉子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还记得它吗?”
深黑色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汉子掌心,渐渐,泛起了雾气,又被文诺连眨了两下眼皮,硬压了回去:“鸣哥——”
吴鸣用大氅裹住少年细长的身子,掏出袖中的剔骨刀,割断了缚在那两只纤瘦手腕上的皮绳。然后,他抬手,从自己脸上揭去了面具,露出了清秀俊美的本来面目,笑容温润如玉:“对不起,哥来晚了。”
这冬日的阳光,为什么变得如此刺目?泪水竟然无论如何也忍不回去。文诺低下头:“我没事。”
他没看见男人眼里满溢的柔情,只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拥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不是说过了吗?别在我面前假装坚强。既然是个孩子,就尽情地像个孩子吧。”
“不!!!!!”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成深睁开眼睛,发现书案上的砚台被打翻了,淋漓的墨迹沾湿了案头奏章。
雕花门扇之外,斗拱画梁前的青石地上,日光正盛,是个响晴的天气,就连殿前荷花池里那些残枝枯梗,都在蠢蠢欲动酝酿着春天的到来。
冰冷的,只是年轻梁王的心而已。
“小诺——”成深握紧了拳,靠在龙椅上,重又闭上双眼,“你究竟在哪里?”
世子殿下怒气冲冲地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将军府池塘边。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文诺!”
站在塘边发呆的人转过身来:“啊?”
“你个扫把星!”子皓用尽全力一巴掌掴过去,把少年扇得整个人摇晃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几乎跌倒,“你说,吴鸣他怎么会受伤的?是不是你害的,嗯?”
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文诺拿衣袖挡住鼻唇,低下头没说话。一缕深棕色的散发飘落下来,在被打得发烫的脸颊旁温柔轻拂。
性格冲动的楚国世子还在吼叫:“说啊,你哑巴了吗?到底发生过什么?”
殷红血渍印染在月白色的棉布上,像一朵怒放的花。
文诺突然抬起头,声音冷冰冰的:“你想要我说什么?你在心里已经判了我的罪,又何必逼我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