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春节就要到了,我算着日子,后天就是除夕了。窗外的月亮只剩下细细的一个弯钩,我点开网页浏览器,输入硕业的网站,果然还是打不开。傍晚的时候公司里的大型服务器似乎出了故障,已经紧急找了人手抢修,但还是没好的样子。
10点多,电话铃响了,是韩悦炀打来的。
“迹悦,还是你过来一趟,我已经让车来接你了。外头有点冷,出来多穿点,小心着凉。”
我挂了电话,穿上大衣,第一次亲身来到了硕业总公司所在地。韩悦炀在大楼门口等我,一阵问寒嘘暖后,切入了正题。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出这种问题,公司里的人我都让他们离开了,监视器也都关了,你放手去做吧。”
走到摆放服务器的房间门口,我转头看向韩悦炀,“就我一人干?”
“问题的根源基本找出来了,幸好备份的数据没问题。”韩悦炀打开房门,里面正忙碌着的几个人都转过脸来向他打着招呼,接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我身上。“这几个人可以信赖,给你当下手。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就在隔壁。还有这大衣给我吧,穿着不方便。”
我看了看他,上次来向我道歉以后,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和善的样子。我脱下大衣给他,接着走进屋内,扫了一下那几张脸,应该都是电子部门的没错,但恐怕也都是帮内的人。我无言地坐到主机前,敲击键盘开始检查情况。
“你就是兰迹悦?”没多久,不出意料地有人发问了。
“是。”我简明地回答。
“几岁?”
我皱了皱眉,想调查户口吗?“这有关系吗?”我翘了翘嘴角,“这里的故障是人为的吧,问题根源是你们确定的?”
我回过头,所有人的目光还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过了一会儿有人回答了。
“有一些是刚才离开的那些人做的,不过我参与了整个过程。”那个人走到我面前详细说明起来,“的确是人为,更准确地说是黑客,服务器内大部分数据损坏,而且似乎还有潜藏着的黑客软件在运作着。”
“看来是很棘手的软件。”我一边检查一边说着,“你们把备份数据处理好,这里我来解决。”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其他几个人的事很轻松,所以他们大概都在盯着我看吧,简直像动物园里被观赏的动物一样,被人用这样带着猜测和兴趣的目光包围着,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我无视着他们,手指和头脑快速活动着,希望尽快弄完然后离开。
“喂,你是什么人?我从来没见过炀哥对人那么细心温柔。”
“是吗?”我嘲讽地笑了笑,那种温柔有多少是真的!
“果然谣言不假,否则哪有人突然冒出来就能当上技术总监的。”
另一个人也发话了,谣言的威力果然很大。
“炀哥把你藏得那么好,要不是今天迫不得已了,否则我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你这个上司。”一个人从旁边伸出头来仔细观察着我,“长得的确不错,你成年了吧。”
我懒得理睬,继续做我的事,可是他们看起来太闲了,还是不停地问着。
“你怎么和炀哥认识的?炀哥怎么看上你的?”
我不耐烦地蹙了蹙眉,突然从没开口过的一个人出声了,“那种人有什么好巴结的,只不过是一个用身体来取悦人的人而已,一个男人竟然肯被男人压!”
我听不下去了,回过头朝向声音的源头,一个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人双手抱着肩靠在墙上,斜睨着我。
“抱歉,让你胡想了,很可惜韩悦炀对我并没有那种兴趣。”我微微勾着嘴角,“如果你看我不顺眼现在就可以离开。”
“不是炀哥的人?”那人冷哼着走过来,我重新把视线放到屏幕上,谁知他竟然伸手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把我的脸对着他,“炀哥的人我不敢动,如果不是的话……”
“你想干什么?”我忍下给他一拳的冲动,保持着平静。
“不干什么,就想证实一下你的话。”色情还带着仇恨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荡着,接着另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衬衫纽扣。
我不悦地沉了沉脸,看看别的几人,都一幅看好戏的样子,嗬,以为我好欺负吗?我开始怀疑韩悦炀所说的可以信任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在硕业里这些人对我的态度已经是最“可以信任”的了?
我微笑起来,过去握着手枪面对被幻火判了死刑的人时,我都是这样笑着的,红把它称为死神的微笑。我是个残酷的人,可惜面前的人并不知道。
“你喜欢韩悦炀?”我看到他表情稍稍一变,变得更加咬牙切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会向他转告你的心意,但现在劝你放手。”我最后警告着,伸手捏住了他勾着我下巴的右手的手腕,渐渐加大力道。
“你!”那人的表情更加狰狞了,疼痛使他失去了耐性一把扯开我的衣领。
我笑得更深了,掐准了他的关节正打算折断他的手腕,一声巨响,门开了。
“在做什么!”韩悦炀在门口怒目着,接着大步走入。那人松了手,我转回身开始中断了的工作。
“炀哥!这个人……”
“他是你能动的人么?”韩悦炀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几个都愣着干什么,都没事做了吗?”几句训斥让那人再也没话可说,韩悦炀走到我身旁,伸手理着我的衣领,“你也真是……”
我拍开他的手,这种动作被人看在眼里,即使我再否认,瞎子也看得明白。“我是被你叫来处理公务的。”
韩悦炀放开了手,我把还留在衣服上的扣子扣上,发现韩悦炀还不打算离开。
“你可以离开了,在这里只会碍事。”
韩悦炀干脆搬了椅子坐下,“你当我是空气专心干你的就行了,否则恐怕到天亮都解决不了问题。”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不过多了一份压抑。我做了几次深呼吸,甩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门心思修复起服务器来。找出黑客软件,剔除干净,检修各个部分,重新修补了一下防火墙,再把备份数据拷贝进来。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等一切完成,几个人过来对我的效率目瞪口呆之时,我最后检查着那些有点眼生的程序片断,知道自己又一次陷入无意识状态了。虽然已经不是完全无意识,但这种奇怪的现象究竟是……
“好了的话就回去吧,你们几个把这里再整理一下也早点回去了,明天补你们一天假。”韩悦炀如此说着,从隔壁把我的大衣取来。
我跟着站起来,穿上衣服。算了,不去想了,按照这样的趋势,总有一天这种状态会消失的,而且,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危害。
乘上车,困意浮上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和引擎沉闷的声音更加浓了困倦。我打着哈欠,抬手看看表,原来已经快三点了。一旁,一只手臂从我背后伸来将我带到在他肩上。
“困的话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韩悦炀的话语听起来像催眠曲一样,我不愿意靠在他身上,但此刻已经斗争不过瞌睡虫。韩悦炀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我纳在怀里,我突然觉得这种氛围很熟悉,以前好像也在这样的人怀里睡过,不过接着思维便沉入梦乡了。
半梦半醒之中,车似乎到了,车门打开一阵冷风吹得我不由得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有什么人把我抱了起来,回到暖和的屋子里。
迹悦,你比以前重很多了……
……也许是该让你知道了,否则这样下去我会……我们回以前的家去,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想要你明白我一直后悔那样做,我一直都爱着你的,迹悦……
嘴上有什么东西覆上来,我厌烦地动了动身体,翻过身去。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接受我,迹悦……
正文 29
我揉揉眼睛,摸到床头的钟看了一眼,2点,再看看从窗帘外透进的阳光,下午2点,还好只睡了11个小时。不过昨天我怎么回到这床上的?还有睡衣是谁帮我换的?不管这么多了,先起来再说吧。跟还有些舍不得离开被窝的身体斗争了一会儿,我坐起来穿衣服,刷牙洗脸后朝楼下走去。
“……对,两张去旧金山的机票,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了。”
我走到厨房倒了杯牛奶,回到客厅,韩悦炀正挂断了电话。
“你要去旧金山?”
“你不舍得?”韩悦炀戏谑地开口道,“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你,我们去度假。”
我皱了皱眉,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什么时候?”
“机票和手续办好了就走,大概明后天。带些随身的东西就行了,不是去工作的。”
旧金山,韩悦炀似乎是在那里长大的,但怎么突然要带我去?一个在美国西海岸的城市,似乎是一个气候适宜的地方,我搜索着脑海中的知识,突然一个莫名其妙的画面转瞬即逝。那是什么?似乎是什么很暖和愉快的画面,大概是从某处的网站上看到的吧。
我吃完“早饭”,回到楼上,又突然想起什么,站在楼梯上问,“韩悦炀,昨天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什么话?”
“……没有。”
“是吗。”那大概是我在做梦了。
稍事休息后,我给妮雯打了个电话。平均两三天我就会去一个电话,她开心的声音也能让我稍微愉快一点。聊了一会儿后,我打开电脑,无所事事地浏览着新闻。快讯、经济、体育、科技,大都是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的消息,直到人物特写板块,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欧阳翔。
我抱起好奇心扫着这篇人物特写,接着又点入第二页、第三页,一个更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了——欧阳宏!
红!我压下狂跳的心脏,一字一字地看起报道来。
“虽然欧阳总裁谢绝了所有媒体对他15岁的养子的采访和摄影,但这位前不久正式被领养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集团的贵公子,我们怀有很大的兴趣。如同现代版的灰姑娘故事一样,欧阳宏在被领养之前是某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但据说他的天资聪颖受到欧阳总裁极大的关注。但也有说法是,欧阳宏曾经在法国住过,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英语,据见过这位欧氏集团少爷的人称,他还是一个拥有绝世容貌的少年。这位谜一样身份的少年,一夜之间已经成为现在内地最富有的未成年人。有关他的报告,我们将在以后继续关注。”
红正式做翔的养子了吗,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翔不是喜欢着红吗?红又怎么会答应这件事?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搜索着其他的报道,不少网站都登载了差不多内容的稿件,不过的确没有一处刊登有红的照片。
莲火是不能被曝光的,连知名度都是一种潜在的危险,红不可能不明白,更不可能已经放弃了杀手的工作,那么为什么……
是为了寻找我吗?登出了名字让我知道他的所在吗,但即使这样也根本无济于事。我并不是被人藏匿起来的,而是自己躲起来的,这样让我看到你的名字让我听到你的事,只会让我的伤口重新裂开滴血。你这样做是在折磨我,惩罚我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欣然接受,我最爱的红。
我将手指伸入衣领内,勾出那条皮绳,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挂在上面的紫色水晶。红,我们还会再见吗?不,不会的,如果我们再次相见,那个时候……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梦到了红,与红在一起嬉戏奔跑着,在草地上打着滚。突然出现了一群蓝色的蝴蝶,我们追逐着蝴蝶,来到一幢不认识的房子前。红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我从洒满金黄树叶的窗台外看到了里面,看到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小孩正坐在一个人腿上,快活地说笑着。我以为那是红,可转过来的脸并不是。那个孩子是谁?那个稍大的男子又是谁……脸看不清,但是我感到很熟悉,两个人都很熟悉。是谁……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
农历初一,我带着轻便的行李与韩悦炀一起乘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飞行时间很长,我看了会儿电影读了会儿杂志,终于还是决定合眼休息。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韩悦炀的身上,让我保持这个姿势的罪魁祸首还留着手臂在我腰间。我忙不迭地推开他,他怀笑着凑过来耳语着。
“放心,美国不少州都允许同性恋结婚,什么好害羞的。”
我真想一巴掌打上去,攥着拳头压低声音,“谁跟你是同性恋了!”
韩悦炀笑着,突然又收紧了手臂,眼里露出些怀念,“……时间真是无情,你从前最喜欢让我抱着的。”
我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韩悦炀闭口不语了,但我脑中的旋涡却越来越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韩悦炀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从前就认识他,还与他很亲近?但是在我记忆中,我进入幻火之前都是在孤儿院过的日子,从来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定的人,难道还要在那之前?我是什么时候进孤儿院的?两岁还是三岁、四岁、五岁?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想知道过,但现在仔细想起来,小时候的记忆十分模糊,正常的孩子四、五岁时候的事多少会有一点印象,但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韩悦炀在旧金山也有一套别墅,是他以前在美国时的住处,下了飞机他就带我直奔那房子,休息了一天后,带我到旧金山各个地方观光。
几天下来,旧金山各大景点都走遍了,我不知道韩悦炀带我来这里有什么用意,但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头。韩悦炀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对这里很熟悉,但有几处的街道连我都有种亲切感,不是从电视上网络上看来的,那些没有名气的林荫小道,仿佛我曾经在春天是采过路边的野花,在秋天是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喳喳地奔跑过一样。这种熟悉感是什么?从头脑深处渗出的一丝丝烟雾般,每每想触及却已经无影无踪。韩悦炀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一种更加宠溺和带着自责的眼神看着我,陪着我。
第六天,我已经忍耐不住了,这种熟悉感冲击着我的头脑,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枷锁,但依旧欠缺了什么关键的部分。我拿定主意,走进韩悦炀的卧室,关上门。
他对于我的举动很惊异,已经准备上床了,又重新拉回被子搬了椅子让我坐。
“怎么了,那么晚还有什么事?”
“韩悦炀,希望你如实告诉我。”我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从他眼里闪过,继续说道,“我是不是缺少了一段记忆?”
“……也许吧。”他淡淡地语调中掺着苦涩。
“也许?”我挑了挑眉,“那么我换一个问法,我是不是很久以前在旧金山呆过?”
韩悦炀默默点了点头。
我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
迟疑了一会儿,他依旧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感到心猛烈地跳起来了,深呼吸了一次,我握紧了放在身后的手,“最后一个问题,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屋子里寂静了,韩悦炀缄口不语,像在回忆着什么内疚的往事一样不愿开口。我等待着他的回答,一分钟、两分钟,我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但蓦地被他眼睛里的感情凝视得想逃避。我无法忍受了,狠下心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他肩上。
“迹悦?”他抬头讶然地看着我。
“别动!你不想说的话,我自己来找答案。”
我闭上眼,最后咬咬牙,坐到他腿上,把身体窝到他怀里。慢慢抚平着自己的羞耻心,调节着呼吸,我开始感受这一切。的确很熟悉,过去也一定做过这样的事。可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旧金山,关于他。
韩悦炀的手臂围上来了,有些僵硬,但坚实地将我怀抱起来。感觉更加亲切了,我放纵着自己在一片漆黑的脑海中漫游,什么也没找到,但嘴边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呼唤声。
“悦炀哥哥……”
两个身体几乎同时一颤,一句句话浮现在我耳边,像幻听一样,但无比真实。
悦炀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悦炀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刚才电视上有男的和男的结婚的……
哥哥,悦炀哥哥,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了吗……
这些记忆是什么?我叫他哥哥,还与他那么亲热,我……
头的上方,我感到他的呼吸紊乱起来了,倏地将我拉开,“迹悦……我们好好谈谈。”
12点了,客厅里灯火辉煌,韩悦炀给我倒了杯清水,在沙发上坐下。
“……迹悦,你都想起来了吗?”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有,只想起来了几句话,我好像很……喜欢过你。”我低下头,不情愿地开口。
“是吗……你希望想起来吗?”
“你不就是为了让我回忆起来才带我来这里的吗?”我反问道,“过去的事谁都无法改变,不论我忘记了还是想起来了都一样。而且那个时候我很小吧,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吗?”
“是这样吗……”韩悦炀叹息着,接着下了决心,“那么早点睡了吧,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晚上我根本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不知道哪些是我的记忆,哪些是我的幻想,哪些是我的梦境。不过现在可以得出结论,韩悦炀的弟弟应该就是指我,我小时候一直与他在一起,并且很喜欢他,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分开了,然后便进了孤儿院。但这样想的话,还有许多疑问,我原本住在旧金山,怎么会到中国的孤儿院去,韩悦炀千方百计地把我找回身边,又为什么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弟弟呢?这所有的谜底,明天也许就能揭开了吧……
*******************
“到底要去哪里?”坐在韩悦炀的车里快一个半小时了,但还是没能看到什么像样的建筑,我不由地问。
“就在前面了。”
韩悦炀把车停在了一幢破旧的楼前,下车带了我进去。里面充斥着腐朽和什么药水的味道,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这边。”
我照着他的指引走着,这里好像是一个废弃了的实验室,大部分仪器已经搬走了,剩下一些试管瓶罐和连接器械的电缆,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
“这里是?”我问。
“这里是我父亲的研究室,”韩悦炀顿了顿,“也是我弟弟出生的地方。”
正文 30
我吃惊地看着韩悦炀,“出生?在这里?难道不应该在医院?”
“先坐下吧,我会把慢慢都告诉你的。”韩悦炀掏出餐巾纸把椅子擦干净,推到我面前,慢慢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