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负人! by 开花不结果【完结】(6)

2019-05-31  作者|标签:


  于鱼摸摸肚皮,到窗户旁望了一眼,夜色不知何时已经降临,楼底下的街道上车灯忽明忽暗。他带上房卡下楼,在底下街道转了转,没一会提着一份炒年糕回到房间。
  
  虽然是本县人,他对这县城却不比外来人熟悉,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什么好转悠的。实际上他现在倒是有些忐忑,明天回到村里,不知道有没有人认得他,但如要细想,好像不管其他人是记得还是不记得都不是他想要的。别人说近乡情怯,他这里头的滋味,又何止一个怯字便能含括。
  他八岁到十八岁这十年时间,虽然仅仅隔着一个镇,却从没回去看过,不受欢迎是一点,不敢也是一点。现如今明天就能回去了,他心里却忽然没底起来,不晓得哥哥愿不愿意见他,这么久了,哥哥还好么。
  他听曹毛毛讲,人死于非命后鬼魂是不能离开他死去之所的,还剩下多少阳寿,就得作为鬼魂在那地方飘荡多久,一直游荡到时间到了,才能轮回投胎。
  于鱼不知道于虎该有多少寿命,可看他活着时健壮的身体,起码能到七老八十,他死时十五岁,现在过了十年,这么算,至少还要个五十年。
  五十年,到底有多长,于鱼不能想象,他到现在才活了十八年,虽然一直活得辛苦,却从没想过轻生,他渴望活着,即便痛苦即便哀伤,活着便是希望。
  哥哥却已经死了,作为一个鬼魂‘活着’,漫长的岁月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他飘飘荡荡时会寂寞么?仿佛没有尽头的‘余生’全要靠一个人来面对,他会怨恨么?他后悔么?
  这些于鱼全都不敢想不敢知道答案。
  他一头热地跟妖怪交换条件,请他们帮忙回来见哥哥,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哥哥愿意见他吗?他恨他吗?
  如果这些答案都是肯定,于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丝退意,然而紧随而来的自责几乎将他淹没,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应当承受的,他没有资格后退。
  
  这晚于鱼几乎不能成眠。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眶出现在柳施逄门前,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于鱼不知道他是否起床了,也不敢胡乱敲门惹人厌烦,就这么一直等着。
  直到十点多,里边才传出一点声响,于鱼侧耳听了听,又等了会,才伸手按下门铃,“柳先生,你起来了吗?”
  几乎是他话音才落,房门便毫无预兆地打开,于鱼吓一跳,赶紧站好,可是半天都没人出来,他大着胆子探头探脑去看,这一看之下几乎吓得叫起来,柳施逄竟然盘着腿悬浮在床上!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是妖怪,也一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妖怪会吃人,可事实上于鱼几乎没见过他们表现出与常人不同之处,因此现在陡然一见,汗毛都要竖起来。
  
  柳施逄周身环着一圈水珠子,这些水珠不断旋转着,越转越快,围成的圈也越来越小,最后水珠附到他身上,就跟落到土壤里一样,转瞬便被吸收了。
  他吸了水,又静坐了会,才收势落到床上,也到现在才冷冷瞥了于鱼一眼。
  于鱼被他一看,惊得倒退几步,然而马上又想起什么,脸上一阵挣扎几欲逃跑,最后还是一步三望惊惊惶惶向他走来。
  “柳、柳先生,早上好……”这状况,又回到昨天早上了,昨晚时他还分明没这么怕呢。
  柳施逄眼中轻蔑更甚,连哼都懒得哼了。
  于鱼硬着头皮上前,“柳先生,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呢?”
  柳施逄站起来拉开窗帘,盘腿坐在地板上晒太阳,没理会于鱼。
  于鱼掰了掰指头,虽然怕得手指发颤,他还是不死心地问:“柳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哥哥?”
  他以为这次必定也得不到答案的,看柳施逄这样子,简直连于鱼出现在他眼前都是脏了他的眼的模样,于鱼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只不过单单不死心罢了。他将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然而在这妖怪眼里,恐怕只有不耐烦与不屑。
  
  没想到柳施逄却破天荒开了口,语气依旧含着冰渣子,“本座自有主张。”
  言下之意,就是让于鱼不要聒噪,闭嘴了。
  于鱼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捧着他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念了几遍,才大概明白这妖怪的意思,乖乖住口。
  
  昨天走得慌,他没来得及打量这388块钱一晚上的套间长什么样,现在他脚下踩着软软的地毯,鼻子嗅着淡淡的香味,不自觉就站着环顾起来。房间自然是豪华又舒适的,单单硕大的浴室就要比他那间半个房间还大,更不要提其他沙发套组、床等家具。然而于鱼心里暗自比量,如果要他花这么多钱,他宁愿不要住好房子,这都快抵上他小半个月工资了!
  
  窗户边上的柳施逄从讲了刚才那句话就一直闭眼打坐,于鱼偷偷摸摸看他,没看出所以然来。
  他想到妖怪刚才自称本座,这个称谓他从来都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而且都是魔教教主才用的,不知道这妖怪在妖怪群里是什么身份,竟还有个‘座’,想来该是挺厉害的吧。
  于鱼也想不明白他现在怎么有胆量站在这里腹诽妖怪,明明是害怕的,可就是没想着逃跑,他甚至还左右看了看,然后选了一个与柳施逄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来,转着脑袋继续打量。
  对于他难得大胆的做法,柳施逄只是掀了掀眼皮,连眉毛也不挑一下。
  
  于鱼托着脑袋坐在地板上,没一会他挪挪位置,挪到床边的地板上,背靠床坐着。他昨晚没睡好,这房间里又不知是什么香味,闻得他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凉凉地说话,他一个激灵跳起来,使劲眨眨眼,有些惊疑道:“柳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柳施逄却好像又变成哑巴了,一言不发,于鱼以为是自己错觉,甩甩头要回房补一觉,却听身后妖怪不甚耐烦道:“去把你的房退了,搬到这里来。”
  于鱼这下听清了,却更加惊惶:“为、为什么?”难道妖怪终于要吃人了吗?要把他骗到房里吃掉?可是为什么现在不动手?
  柳施逄暗自道这寒酸的人类忒烦人,面上却仍旧不讲话。
  于鱼等了会,见他没打算解释也不改口,没办法只能妥协,一步三回头地下楼去退房,一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妖怪如此看不起他,应该也看不上他的肉才对。
  

寻找哥哥

  柳施逄等他惊疑不定离开,才睁开眼。要是可以他也不愿意跟个人类呆在一块,只是去寻找鬼魂需要等到一天中阴气足够重的时刻,且这时刻并不确定,随时都有可能,需要他时时关注才行。而他才不愿到那时出发前屈尊去人类房里找他,还不如现在就把他喊到边上,省得一趟麻烦,还方便驱使,这人类虽然笨拙寒酸又胆小,跑腿倒是够勤快,妖怪在心底嘲讽,他也就这么点优点了,哼哼。
  
  于鱼很快背着包回来,柳施逄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现在天气还十分热,太阳照下来毒辣辣的,他好像却全没感觉,整个人坐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也没见冒一滴汗,于鱼心里瘪嘴,还不知道妖怪有没有汗呢。
  他原先打不定主意柳施逄要干什么,现在看他半天了眼睛都不睁,索性在地板上盘腿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开始一笔一笔记帐,昨天到今天,车票、面包蛋糕水、晕车贴、房钱、晚饭……一笔不漏全记下去。
  本来今天该还有房钱需要花费的,但是妖怪既然愿意收留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于鱼都挺高兴能省下一笔。
  他写完了又拿起账本从头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支出,那天领到的四百二十块钱工资即使特地用红笔写上了,夹杂在一堆密密麻麻的黑字里还是显得可怜兮兮寡不敌众。于鱼颇为忧愁地叹口气,入不敷出啊。
  
  柳施逄瞥了眼愁眉苦脸的人类,冷冷道:“水。”
  于鱼赶紧收好账本站起来,垂着手小心问他:“是喝的水吗?”
  柳施逄没说话,于鱼点点头,去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拧了盖递给他,哪知妖怪却说:“浇下来。”
  于鱼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什、什么?”
  妖怪加重了语气,已经不太耐烦了,“浇。”
  于鱼连忙双手握着瓶子,管不得这要求是多荒唐了,闭着眼狠心往下倒,瓶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很快倒完,于鱼还不敢睁眼,就怕看见一个落汤鸡妖怪。
  
  只是他等了许久还不见动静,好奇之下小心翼翼抖着睫毛眯开一条缝,等看清情况,眼睛蹭地瞪大,嘴巴也张成个O形。
  这情景,就跟他早上看见的一样,那些水全变成水珠子在柳施逄边上绕啊绕,然后附在他身上被吸收。
  上午看见时他还吓得手打颤,现在却只是惊讶,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实在不可小觑。
  于鱼张口结舌之际突然想到,这只妖怪不会就是这样吃饭的吧?晒晒太阳喝喝水就饱了,这可真……环保。还有,如果他不吃东西,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不会吃人?于鱼在心里头不住点头,是吧是吧是这样的吧?这妖怪不会吃人……
  
  柳施逄才没空管他想什么,他就跟曹毛毛吐槽的那样,热衷于练功修炼,到哪里都能坐下来打个坐走几个周天,按照武侠小说里的说法,就是个武痴。虽然他们师徒三人如今隐在人界,不能随意施法,可柳施逄对于修炼一事却是一点都不怠慢。从前他没这么厉害时,施岩还能陪他练个手,在他手下走几圈,现在却死活不陪他玩了,老输老输的,还一招就败北,他这师父当得太没面子了。施岩不行,曹毛毛更不行,直到后来梅执义送了个看似挺能挨打的大黑来,柳施逄又蠢蠢欲动了,可惜大黑天天跟屁虫一样跟着曹毛毛不放,始终没空陪他切磋一二。孤独的高手找不到对手,一身劲头使不出去,又闲得蛋疼,只好天天躲着继续修炼。他越炼越厉害,越厉害越没对手,越没对手越修炼,如此周而复始到了今天,只有一句话能概括他的心情:
  高手的心酸你们不懂,闷骚就是这样炼成的。
  
  于鱼不知道他的闷骚成就史,就觉得这些妖怪可真奇特,外表人模人样跟人没差别,实际上却不用吃饭,光晒太阳就够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子,柳施逄这次没像之前那样吸了水就站起来,而是雷打不动地仍旧坐着。
  妖怪不用吃饭,于鱼却饿了。他摸摸口袋,里边几块零钱,打算去楼下街边买个煎饼,出于礼貌,他问:“柳先生,我要去吃饭,您要点什么吗?”
  按惯例柳施逄是不会理他的,而于鱼礼貌完了就能去吃饭,可这次却偏偏不能如意,因为妖怪说:“一杯苹果汁。”
  于鱼晕晕乎乎出了门,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妖怪会喝苹果汁?!
  到楼下一问,于鱼更加气闷,为什么区区一杯苹果汁要十块钱?!
  呜……一百块钱又要破开了。
  最后他啃着三块钱的煎饼提着十块钱的苹果汁回房,按照柳施逄的命令,把果汁‘泼’到他身上。于鱼觉得,这个动作做起来真是让人感到愉快。
  
  接下来一直到晚上,于鱼起来泼了好几次水,这几乎让他错觉自己不是坐在妖怪边上而是在家里给菜园子浇水了。
  晚上他又下去胡乱对付了一顿,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柳施逄还坐在窗前,晒完太阳接着晒月亮,于鱼看他盘了一天的腿就没动过,也不知会不会麻了。
  他在地板上发了会呆,撑起身坐到沙发上,整个人窝在里边,没一会就打起瞌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到半夜似有所觉睁开眼,柳施逄正好站起来,也没看于鱼,只淡淡道:“出发。”
  于鱼一下跳起来,终于到时候了。
  
  他整整衣服打算出门,柳施逄却没动,只是在原地伸手一摆在原地画了个圈,然而对于鱼说:“过来。”
  于鱼满脸疑惑走过去,才踏入圆圈里,就感觉迎面刮来一阵大风,吹着他差点站不稳,顾不得什么禁忌了,连忙揪住身旁妖怪的袖子。
  他一眯眼再睁开,已经换了个环境,明亮舒适的套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偶尔还有一两声虫叫。于鱼甩甩头揉揉眼,等眼睛能适应,才发现两人这是在一条小路上,路边远远的地方一座院子,院子里亮着灯。他觉得有些熟悉,转头四处张望,突然啊了一声,这地方,分明是他出生的村子呀!那间小院,就是他名义上的家!
  于鱼有些激动,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过去,可那院子里亮着的灯却在这时突地灭了,他也一下清醒过来,迈到一半的脚不尴不尬地停在空中。
  柳施逄在后边哼了声,于鱼大力闭上眼睛,低头把脚收回来。
  “柳、柳先生,这到底是……”
  柳施逄没打算跟他解释,径自往前走了几步,不太痛快道:“带路。”
  于鱼沉默了会,才跑到他身边引路。
  即便是在晚上,月影朦胧看不清什么,于鱼还是极力瞪大眼一路盯着那座院子,直到走到院子后边步入竹林才扭过头来。
  
  眼前的林子似乎比多年前还要茂盛,一眼望去黑漆漆的,夜风吹过竹叶间沙沙响,重重阻隔下竟好像穿不透这片林子。
  于鱼面上缓缓露出笑容,眼睛却湿了。
  哥哥……就在这里。
  
  他越走越快顾不得柳施逄,一个人穿入林子深处,双腿越迈越疾,在林子里跑起来,边跑边喊:
  
  “哥哥!哥哥我是鱼儿!我来看你了,哥哥你在哪!”
  
  “哥哥,你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小鱼儿啊……”
  
  “哥哥你快出来,这里太黑了,鱼儿害怕……哥哥……”
  
  “哥哥,呜……我错了哥哥,你别吓我,你快出来……”
  
  夜风吹不出这片林子,他的喊声也出不去,被风带着不断在林中盘旋回荡,哥哥哥哥哥哥……渐渐连成一片。
  可不管他怎么喊,都没人回应他,十年前的一小片竹林如今好像蔓延到天边一样,无论于鱼怎么跑都跑不到边,无论他怎么喊都只有一个人。
  他越跑越慢越喊越无力,终于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抬起头时已经满脸眼泪。
  “……哥哥,我是鱼儿,你在哪……”
  

发飙的于鱼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是柳施逄跟过来了,于鱼满是眼泪的眼一下亮起来,他手脚并用爬起身,救命稻草一般揪着柳施逄的衣袖,“柳先生柳先生,我哥哥呢?你让他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让他出来好不好……”
  柳施逄看了眼他脏兮兮的手,满脸寒气,但到底没掀开他。自一开始进入这片竹林,他就知道要找的鬼魂不在这里。这林子被设了阵,跟个迷幻局一样,如果有凡人进来大概就别想出去了。林子里妖气有,阴气也有,却都不重,想来这其中的鬼怪已经离开,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面前的人类还在哥哥哥哥地喊个不停,柳施逄无端生出些烦躁,他甩甩袖子语气不善道:“他已经离开了。”
  “……什么?”
  于鱼不明白,离开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能离开吗?哥哥离开了去哪?为什么要离开?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曹毛毛说过,这世间除了妖魔神仙,人类里也有身怀绝技的人,就如梅执义那样的天师,专门收妖除鬼抓去炼丹,难道说……难道说哥哥碰上他们了?
  “……不、不会!哥哥才不会离开,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骗我!……都骗我!”他被这样的想法刺激得要崩溃,指着柳施逄狠狠开骂,眼泪却如泉涌。
  ……哥哥要是没离开,为什么不愿意出来见他?
  柳施逄脸色更臭,这人类也太大胆,简直不知好歹!
  “信不信随你。”他哼了句,甩着袖子离开。
  
  于鱼抱着腿蹲在地上,声音已经哭哑,他现在既不怕柳施逄发狠吃人也不在意是否被丢下了。反正已经这样,死了或许还能有缘与哥哥见上一面,不管是被抓去炼丹也好,被太阳晒得灰飞烟灭也好,他这一辈子对他好的人都死了,连魂魄都没剩下,若是能一起被炼成一颗丹,也算是一种团聚,总比剩下他一个人连哭也无力得好。
  
  柳施逄走了几步,回头看那人类哭成一团直发抖,方才的烦躁又起,他气咻咻臭着脸往回去,拉起于鱼的手臂没容他挣扎,默念了个决两人一起消失。
  于鱼一落地还没站稳就开始哭闹,竟还有胆对着柳施逄拳打脚踢,“你放开我!你们这些骗子!骗子!我要去找哥哥……你还我哥哥!呜……还我哥哥……”
  柳施逄没设防挨了好几下拳头,登时一张脸黑成墨汁,眼刀能杀人,可偏偏此时豁出去的人类全然不怕他,又揍了他好几下。他黑着脸左闪右躲,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平日里万般法术忘了使出来,最后被逼得没法子,才记得设个结界把于鱼挡在外边,又在房间门上下个小法术,让于鱼打不开,只能在房里闹腾。
  他完全没料到平时胆小得跟个老鼠一样的人类竟也能这样凶悍,一时间又气闷又纳闷,从来含冰的眼这下子全是火,恨不得把放肆的人吞了。
  
  于鱼方才在竹林里一阵奔跑已经耗了不少力,现在没折腾多久就脱力跌在地上。也不哭了,傻傻愣愣睁着眼不知道看哪里,柳施逄手一抚,他就失了意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留下一个妖怪对着他咬牙切齿。
  一觉睡到大天亮,于鱼起来刷牙洗脸吃饭,柳施逄以为他已经恢复,还在心里讽了句不长情的人类,却没想到他吃完饭回来就窝在沙发里,抱着腿发呆。
  
  柳施逄不高兴了,这人类倒是好胆,下去吃饭没过问他,吃了上来让他倒个水竟然装作没听见,他这是在给他脸色看耍脾气么?!
  想他柳施逄别说在妖界,就是在人界也从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有人敢给他这样的闷气受,真是、真是想吃人!
  他满面戾气盯着于鱼,却也知道就这人类的小身板还不用他一根指头就能撂倒,想来想去不解气,伸手狠狠一拍地板,随后就不见了。
  于鱼被那一声巨响吓到,往窗边一看,柳施逄已经不在,他有些迟钝地起身走过去,就见实木地板上一个深深的五指印,他盯着那凹陷看了会,又坐下来托着腮发呆。
  
  其实他脑子是清醒的,身边发生什么事都知道,那妖怪要他倒水也听见了,可身体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懒得动不想动,往日怕那妖怪怕得要死,现在就连妖怪发怒他都懒得管了。
  于鱼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不对,但就是难以控制自己。
  哀伤吗?难过吗?
  可似乎现在才来难过哥哥的死已经太晚了。
  从前他不知道还有鬼魂一事,也从不奢望能再见哥哥一面,现在知道了,现实却告诉他永远也见不着了。
  于鱼从来不知道希望破灭是这么一种让人绝望的感觉,绝望到连恐惧都顾不上。
  
  柳施逄再次回来已经是次日早晨,他不声不响出现在房间里,带着一身寒气,头天那种气急败坏已经不见,现在的他,更像于鱼第一次见到他站在门内投来冷冷的眼刀时的摸样。
  他说:“回去。”
  于是于鱼背着包到楼下付了房钱,又跟人交涉一番赔了地板钱,两人才离开酒店。
  一路上两人一个冷着脸不说话,一个垂着头也不说话,就这么买了车票回去。
  
  到省城车站时大黑已经等在站外,于鱼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没也不想上他的车,可又想起之前答应了曹毛毛,要陪他玩几天作为条件,现在虽然没见到哥哥,但毁约显然不好。
  他想了想,只好跟着柳施逄坐上去。
  一辆车上一人一妖一鬼都是哑巴,当真诡异得很。
  
  曹毛毛跟施岩兴高采烈等在院子里,柳施逄一下车,施岩就狗腿地凑上去,八卦道:“小柳怎么样?好玩吗?有进展吗?你没发火把人吓到吧,啊?你怎么不说话?”
  柳施逄垂着眼皮看他一眼,冷冷哼了声甩开他大步离开。
  施岩摸不着头脑,奇怪道:“怎么火气比之前还要旺,难道约会不顺利?莫非……床事不顺?”他突然捂着脸一副我好害羞的样子,“哎呀小柳你这速度也太快了!”
  
  曹毛毛拉着于鱼左瞧右瞧,赞叹道:“不错嘛,跟我师兄待了这么多天还是完好的,于鱼你不简单呀。”
  于鱼没什么精力应付他,抱歉道:“我有点累了,可以先去休息吗?”
  曹毛毛好脾气地点点头,“去吧去吧,跟我师兄一块确实累人,你去休息吧,还是上次那个房间,不用我带路吧,你当成自己家就好。”
  他目送于鱼离开,一扭头看见大黑,眯着眼盯了会,才慢吞吞问他:“大黑,你跟我说说,他们两个在车上讲话了吗?都讲了什么?”
  大黑站得笔直笔直,木着脸说:“没有。”
  曹毛毛一噎,恨恨瞪了他一眼,跺跺脚气哄哄道:“一边去别挡我太阳!”
  

柳施逄出动

  十一七天假期两人一来一回花去四天,还剩下三天。
  于鱼回来那天一觉从傍晚睡到第二天天大亮,醒来时精神终于好了些,不再蔫蔫的,曹毛毛拉着他唠嗑也有劲应付了。
  两人坐在回廊外凉亭里,大黑在不远处垂手候着。
  曹毛毛跟施岩师徒俩对于两人这一趟旅途内容是抓心挠肺地好奇着,偏偏这两个一个冷一个闷,都问不出话来,惹得他们更加好奇。
  问得烦了,于鱼便照实跟他说,曹毛毛却不信,如果真是那样,只是没找到要找的鬼魂,他大师兄干嘛一副谁都欠他一顿揍的摸样?照他跟施岩的分析,那分明是……嘿嘿,分明是欲求不满!
  于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柳先生大概是生我的气……”
  曹毛毛眼前一亮,赶紧凑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干什么生你的气?你怎么惹到他了?他竟然没干掉你?”
  于鱼张张嘴,又不说了,这次是真的死活不说,任曹毛毛怎么逼问也没用。事实上他自个儿也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没帮他倒水么,那妖怪不至于小心眼成这样吧?
  
  这边曹毛毛出师不利,那边缠着柳施逄的施岩更是铩羽而归,一大早他徒弟就出去了,害他连个人影都没逮到,这可真是大出他的意料。要知道自从三只妖怪来了人界,最不爱出门的就是柳施逄了,这么久时间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还都是施岩死缠烂打缠出来的,可现在他刚从外边回来,第二天就不声不响又跑了,有鬼,绝对有鬼!
  
  只是柳施逄到底去了哪里?
  曹毛毛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大声喊:“大黑,我师兄去哪了?”
  大黑朝他的方向微微躬身,说:“梅家。”
  “梅家?梅执义家?”曹毛毛自言自语,“他去道士窝里做什么?”
  大黑老老实实道:“不知。”
  曹毛毛给气得,“没问你呢!真有事问你连个屁都不放,现在凑什么热闹,边上去!”
  
  梅家,外人说起时总要加个前缀,江南梅家。
  绝大部分人不知道梅家的存在,而那些少数知道的人提起它时又是讳莫如深,既敬又怕,既需要仰仗又厌恶得很。
  曹毛毛说梅家是个道士窝倒十分准确,这不但是个窝,还是个大窝,占着整整一大片山头,要在古代,说山大王都不为过了。
  梅家是一个大家族,拥有千年以上历史的大家族,虽然跟施岩这样的老妖怪一比它嫩了点,但比起这个年轻的国家,它简直能算得上老祖宗。
  据传梅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有特殊的能力。能力强者可收妖除鬼,保一方平安;弱者也能画符念咒,保自身安危。往通俗了说,就是一大窝道士与道姑,但是梅执义不喜欢这个称呼,觉得吐了吧唧的,他总自称天师,虽然在曹毛毛看来天师还是一样的俗气。
  
  梅执义作为梅家这一辈长房长孙,能力在其一大堆兄弟姐妹中自然是佼佼者,他又特别幸运,一出生就得到梅家老祖宗的青眼,被抱去亲自教导,跟一般梅家弟子比起来,他便显得更加不凡。
  从小不凡的梅执义长到十七岁,做了件在梅家人看来简直不能理喻的事,他离家出走了。
  其实要是在一般家庭,这完全是正常现象,小孩子嘛,谁没个叛逆期青春期,谁没有白日做梦的时候,只要过了这段骚动期就成了。
  可梅家不是一般家庭,梅执义也不是一般小孩,这事就有点严重了。
  他老爹梅家家主梅老大跪在祖宗牌位前,深刻地反省自己教子无方,愧对列祖列宗,当不起家主这个位置。
  几个叔叔姑姑从老二到老九一溜烟排排站,站在后边看热闹,这时候一哄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这个说不关大哥的事,那个说执义自有主张不用担心,面上一家子倒是一条心和和美美的。
  梅老大在祖宗牌位前跪过了,又挪到老祖宗院子前继续跪着,接着反省。
  他跪了两天,整个梅家都以为这次热闹了,该重新洗牌了,却听梅家老祖宗从院子里不咸不淡飘出一句“庸人自扰”。
  然后大伙就灰溜溜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梅老大也被他二房姨太太微颤颤扶回房去。
  
  过了大半年,梅执义自己回来了。梅家又轰动一次。
  梅执义夹着人字拖穿一条大花裤衩背件吊带小背心叉开腿站在门外,他老爹带着一大家子风风火火迎出来,一见他这样,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娘亲则已经哭倒在儿女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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