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下)【完结】(14)
201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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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知道他爸已经去世了,闻言便垂头望他,见他一脸平静的表情时,心一动,问:“你想回去祭拜他么?”
“想。”安乐毫不迟疑答,心里有丝怆然浮上来,“11月7号是他的忌日,虽然知道李叔他们肯定会去给他们扫墓,但没能亲自去我还是很不好受,毕竟今年是头年,对生者死者来说都是个重要的年份。以前听大人们聊天时说是能让亡者安生者顺。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但迷信一旦扯上孝心亲情,那便是情有可原了。”
“那清明你想回去看看么?”牡丹揉揉他的耳垂,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想了,不过也可能只是想想而已吧。”安乐侧头望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想的事情多了,现在能实现的可能性小的可怜,路漫漫其修远兮,想当了徒生烦恼,不如不想。”
“嗯?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做一两件也不一定。”
“比如回家,比如去看看青云父子俩,比如把撞我爸的凶手揪出来鞭百次再剁碎了扔下油锅里炸、捞出来埋到地里生蛆、比如——”安乐顿了顿,捉起他的手一道兜进他外衣口袋里,紧握了一下又抽出来,“官越,我想念书。”
牡丹思索了一下,悠悠然道:“听起来都是很简单的事,要我帮忙么?”
安乐忍着踹他两脚的强烈念头,力持平静的不客气答:“要!”
“似乎今天到学校一趟让你茅塞顿开了,我记得昨晚你还一副死磕的矜持傲气相呢。”牡丹伸手将他脑袋拉近,下巴轻碰了碰他的发顶,话锋猝然一转,颇严肃道:“这些事我是可以帮你,但要找出撞你爸的凶手可能有些难度,毕竟容市离这儿太遥远了,鞭长莫及,一般来说像这类发生在夜里的没有人证物证的车祸案是很难破的,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每个地方都一样。”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试试看吧,机关里的人都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安逸心理,叫那边人帮忙盯一下别就这么蒙混过关。”牡丹凝神想了想,又道:“回头我给附近几所高中学校的简介给你看,你自己挑一个。还有,今年过完年后我才有空,到时候你如果想回去,我可以陪你。”
这些话让安乐平稳的心跳加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翻滚着,良久他才闷闷应了声,佯装轻快的语气道:“大恩大德小生无以回报,只能说声谢谢,还望三少爷别嫌弃才是。”
“施恩不望报是不符合我的立场原则的,这笔恩情先记下,哪天我想讨的时候,你抽皮剥骨也要给我付出来。”牡丹笑意盎然的说着冷酷血腥的话。
安乐视线上扬,轻飘飘斜睨了他一眼,快步前行,口中念念叨叨:诶,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一毫不落世情窼臼,便是一在世出世法也……
牡丹顿足凝望他细挑的背影,白脸上有着温情的笑。
拾荒 act 91 :岁暮
凌晨五点,安乐裹紧外衣又把围巾绕到眼皮下,再做一番心理暗示后才步出电梯,可还是被呼呼狂啸的冷风吹得瑟缩了几下,他又将外套的帽子拉起来,保住耳朵免被冻僵。
疾步走到马路斜对面的站牌,躲到广告灯箱后等车,心里默念“夏天来了,骄阳似火”自我安慰,约十五分钟后,那辆熟悉的空荡荡的608路公车晃悠悠过来了,长着一张敦厚端正脸庞的青年司机熟谂的跟他打招呼:“今天好象比往常晚啊,等很久了么?这时候的气温是一天里最低的,真难为你这时候才下班。”
安乐坐在他身后的冰冷塑料椅上,笑道:“是很冷,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眼下也许是临近过年了吧,酒馆的客人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几天下班后时不时要开个小会或加班给客人布置包房什么的。没办法,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有钱的都是大爷。”
司机闻言嘿嘿直笑,手上麻利的打着方向盘往燕西路飞驰,过了一会才回应:“这是咱们小老百姓的生活,苦中作乐,自我解嘲,心态放松了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细微的愉快。”
“说的是。”安乐笑答,转头透过被蒙上一层水气的玻璃窗望向路边速退的景物。
虽已是近早晨了,但这城市依然浮光魅影,霓虹渲染出的浮华在白昼即将到来的时刻显得有些张皇失措,而路两旁高大的白杨却是镇定傲然的,两者相比衬映,居然觉得极其谐调。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野猫野狗也不敢出来晃荡,车子一路畅行飞驰到天园门口,安乐轻快的与司机道别下车,跟披着厚大衣坐在值班室里的门卫打了个招呼,小步跑到D栋门口时,他已是双腿泛酸满额薄汗,连拿钥匙的手都轻微颤抖着。
体力几时差到这种地步了?安乐疑惑不已,蹑手蹑脚的进屋,靠在墙上享受了几分钟室内如春的暖意,随即进房,拿睡衣到客卫洗了澡,发觉自己毫无睡意,便趴上沙发,拧开小台灯,边啃薯干边翻老泰的《飞鸟集》——这是那天他和牡丹在燕大闲逛时,在校园书店里买的。
静谧的室内只闻偶尔“沙沙”的翻书声以细微的咀嚼声,安乐聚精会神的逐字逐句看页面上的内容,忽然后腰上被温热的重物搁上,他吓了一跳,转过头轻斥:“天还没亮呢,你出来吓人!”
回应他的是似有若无的呼吸声,过了许久后,才有个悠然的声音回答:“我是一个在黑暗中的孩子,我从夜的被单里向你伸手,安乐。”
安乐失笑,使力翻过身,推开腹上那颗脑袋坐起来,两手在他滑溜的脸颊上捏了一把,调侃:“少爷,此时此刻你不是应该跟你梦中的女神约会么,怎么会有神智下床呢。”
“你开门的时候把我吵醒了,然后就睡不着了。”牡丹说得颇委屈,整个爬上沙发把他当垫背。
“好沉!起来!”安乐抽气,忍着想踹他的念头推了他一把,可他如泰山压顶般纹丝不动,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呆会儿不是要上课么?赶紧再去睡一会儿吧。”
“已经六点多了,差不多到时间了。”
“这么快?”安乐惊愕的看看表,六点快过半了,“我得去睡觉了。”
“我也去吧。”牡丹飞快起身,一把将他拖回房,上床把他当布娃娃压着搂着,没一下便又睡着了。
安乐干瞪眼,压根不知道他说的睡不找理论是从哪儿得出的!本还想去刷牙的,可动了动发现挣不开他的箍制,便作罢,眼珠子乱转了一圈,见厚重的窗帘缝里隐隐透进星点微熹,适应了黑暗的视线也渐能捕捉到房内物什的模糊影子,头顶高挑起的淡紫床幔如高雅贤淑的女子,用冷静又温和的眼神爱抚床上的人儿,轻摇慢荡间如温柔的手拂开水面,清伶伶……
下午四点钟,安乐慢腾腾的爬起来梳洗,到厨房把冰箱里的剩饭剩菜囫囵捞一起,热了一下便当午饭解决了,顺手收拾好餐具,到客厅放了张CD后抽出习题本解答。
时间一晃就过五点了,门口传来开门声,安宁清高的嗓音传进来:“哥哥,我回来了!”
“今天林老师不叫你们留下来了?”安乐笑问,接过他扔过来的书包,放在茶几上,又迅速伸长手把他拉到膝上,“啪啪”在那小屁股上轻拍两下,板起脸佯训:“说过了以后不许再扔书包的,书本都给你扔破了!”——昨天下午看他写作业时发现的。
“那不是我扔破的!”安宁仰起小脸义正严词的辩解,“是柯乙跟我抢,不小心才扯破的。我教训过他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安乐全然不见他的保证放在心上,这小家伙有了太多前科了,信用度早已不及格。“要不你跟老师说,叫他换位吧,柯乙每次都欺负你,不跟他同桌了。”
“谁说他欺负我了?”安宁古怪的问他。“他跟我抢课本是因为我把他的课本丢到窗外去了,还有前几次藏我书包和笔盒也是,是我先把他的东西弄掉了的。”
安乐愕然,半晌才瞪眼道:“你去惹他做什么?以前跟你说要和同学和睦相处你都记哪儿去了?万一哪天他生气了打你怎么办?你瞧瞧你这小身板轻得跟羽毛似的,我一只后就能把你拍飞了。”
安宁闻言趴在他身上颤笑,哼叽几声,语不成句。
“笑什么笑……”安乐说着就忍住也笑了,轻抚他依然细瘦的脊背,心里一阵怜惜。近一年了,小家伙个头是长一厘米,但体重却半两没增加,平时专门给他做的那些营养的食物丝毫没被这小身体吸收,不过也还好,他很健康,这小脸变得白嫩嫩的更加可爱了,每次林末见着他总要捏一把,恶趣味比以往更甚。
“哥哥,”安宁直起脸,脸蛋红扑扑的,“柯乙跟我闹着玩的,我们不会真的打架的。我打不过他,不会去惹他的。”
“你知道就好。饿了么?想吃什么?”
“不饿,回来的时候越叔叔给我买蛋奶包了,很好吃。”安宁边说边拉开书包把一小盒还热乎的飘着浓浓奶香味的西点拿出来,“这是给你的,热的比较好吃。吃吧。”
安乐把盒子放在茶几上,问:“你不是坐公车回来的?那越叔叔去哪儿了?”
“他送我到楼下又走了,说有东西忘在学校了,要回去拿。等会儿就会回来了吧。”安宁把矮垫拉到桌边,拿出书和作业薄开始写将。
安乐见他凝神注力的写得极认真,便到厨房做饭。待六点钟他把饭菜端上桌时,牡丹还没回,安宁已经写完作业了,此时正趴在桌边玩游戏。他过去跟着一起玩了十来分钟,牡丹依然没见人影,遂叫安宁先吃饭。
安宁端起碗时看了看桌上的小钟,问:“今天晚上休息是么?”
安乐笑言:“是啊。你想上哪儿还是想做什么?”
“想!”安宁双眼顿时熠熠生辉,挪到他身边眼巴巴道:“咱们一起玩电动吧,就赛车好了,上次我跟宁叔叔玩一直输他,我要练习,下次一定要赢!”
“行啊。”
安宁很高兴,埋头扒完饭便拖他到大背投前,接上遥控开始比赛。几局下来,输赢对半,他不甘心的缠着偶尔玩几次居然就赢他的安乐继续玩,非要自己一面倒胜利才罢休。
安乐挑眉乜他一眼,看时间已快八点了,立马不由分说的将闹别扭的小家伙拎回房,三两下扒光他衣服,丢进浴缸里清洗得香喷喷了才又捞起来往床上扔,两手往他白嫩的肚皮、胳肢下挠痒痒,逗得他笑得气息欲断,求天告地的要哥哥饶命。
“乖乖的看一下书,九点钟一定要关灯睡觉,明白了?”
“明白了,将军!”安宁挺身严肃的敬了个礼。
“乖极了。”安乐亲了他一下,把衣服拿给他后便退出房间,回到客厅把散落一地的遥控器收拾好,然后瘫趴在沙发上养息,刚闭上眼便听到轻微的开门声,他朝大门处望去,见是牡丹抱着一沓书回来了,忙坐直身问:“吃饭了么?”
“吃过了。”牡丹踢掉鞋子,没换室内拖鞋便疾步走过来,把书一股脑往沙发上扔,边扯开围巾边往房里走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坏习惯就是这么传染的!安乐边把掉落地上的书拣起边忿然想。这人有个与其表象极其不符的、如今愈来愈严重的坏习惯之一:爱扔东西——虽然他过后会收拾起来。
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来是牡丹在洗澡,安乐探头望了望,随手抽了本书翻看,见又是些数学习题和专业书集,不感兴趣的放回原位,继续看自己的书。过了一会儿,牡丹满身淡香衣着整齐的走到他面前,润泽的目光游移在他头顶发旋以拿笔的葱白手上,慢悠悠开口:“去换衣服吧,等会儿一起去夜店玩玩。”
“夜店?”安乐疑惑,抬头问他:“像酒馆类的还是真正的声色场合?”
“名义上是后者。但认真说起来差不了太多。”
“你和宁珂他们常去?”你看着不像是逛夜店的人啊。安乐其实想怎么说,但转念一想,他怎么个光芒四射的身份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六根清净如佛门弟子,切谁敢说王子就不能有平民的**了?他首先是个人,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吃喝玩乐的**!
“偶尔会去看看,不过——”牡丹附下身与他面贴面,阴柔的笑道:“我一向洁身自好,不碰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放心吧。”
“我管你碰不碰呢!”安乐恼羞成怒拍开他,狠狠腹诽着裹着雷霆万钧的气焰回房换衣服,然后进安宁的房里跟他讲明要出去、让他早点睡觉。
安宁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保证九点钟一定睡觉,不信回来你过来检查。”
“越来越懂得狡辩了!”安乐敲他脑袋,遂带上门到客厅,蹙眉对牡丹道:“我其实并不想出去,不然你自己去好了,免得让我扫兴了。”
“怎么会,我是特意回来带你去看看的。”牡丹把他拖出门,坐上车时又补上一句:“其实那种地方跟酒馆的形式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而已。你就当是看看热闹好了。”
“你们今晚怎么有兴致去?”认识这么久了,从没见他们去过什么除酒馆之外的声色场合,安乐暗忖。不过话说回来,他没见并不代表他们没去。
“小布昨天夜里去龙盘山脚赛车了,赢了三万多,他乐得不行,今天早上去学校时买了一大袋的黑巧克力给班里的女同学。萧老师过来上课时,他还色胆包天的……”牡丹想到早上多媒体教室里鸡飞狗跳的状况就忍俊不禁,白脸真笑成一朵艳丽的牡丹样,顿了好半晌才继续说:“萧老师是很刻板的人,或者说任政治课的老师都是严肃严谨且一丝不苟的,平时除了上课外不会跟同学们嘻嘻哈哈,小布一直很忤他,今天不知是兴奋过头了还是怎的,居然拿两条巧克力去跟萧老师勾肩搭背,萧老师一张老脸拉得马脸似的,那眼神刺辣辣差点没把小布当场戳出千疮百孔来。幸好小布反应及时,傻笑蒙混过去了。”
“总算觉得你像个学生了。”安乐忘着他漂亮飞扬的脸笑道。难得见他有兴致的一下说这么多话,且那语气里掺和着少见的活泼与调皮,这两者让惯来以优贵沉稳形象示人的他突然变得亲和可爱起来,真张像个二十啷当岁的青春大男孩儿。“所以今晚也是小布说要去夜店的了?”
“嗯,他高兴就随他去。”
拾荒 act 92 :碰撞
车子平稳驰进停车场,安乐拉紧外套扯高围巾,下车和牡丹并肩一同走向电梯,突然疾行几步又转过身倒退着走,玩笑的伸手在自己头顶平行比划了几下,巴眨着眼问:“你说我什么时候才会长到你这高度?”
“不太可能。”牡丹用很遗憾的语调说,伸手搭上他肩膀并轻巧的将他旋正,“你长的同时我也会长,所以说你长得跟我这般高的机会是很渺茫的。”
“生物课上说过,男子最晚到二十三最就停止生长,所以你没几年也没多少厘米可长了。”安乐不以为意,转又恍然大悟的问他:“你的生日是几时?应该不远了吧?”
“八月八号,你想现在就备礼么?”
“怎么差那么多,不是三月八号的么!”安乐皮笑肉不笑的睨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也跟凌沐一样,借口生日以便实施三光政策行经?”
“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的。”牡丹微笑走进开启的电梯,按上八楼,“我只收大礼,到时候会通知你准备的。”
安乐撇嘴冷哼,不再搭话,到楼层后率先步出电梯,却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鬼魅舞曲及廊上刺目的各色彩光给弄得失聪盲目,眉头紧紧蹙起,掩住半边耳朵打起退堂鼓:“我万分讨厌这种舞曲,呆久了耳膜迟早会穿孔的,不如……”
“没有不如,习惯了就好。”牡丹不容他再找借口,直接拖进曲折迂回的装修得跟稀奇古怪的过道,行了几分钟,停在一扇破旧粗陋的柴门前,跟门口两位着灰布衫的小厮打了个手势后便进去了。
里间其实并不如在外头感觉到的群魔乱舞,过与优越的适应能力不仅很快就让安乐习惯了不绝于耳的英伦鬼魅,且室内别出心裁的洞穴式装修也吸引了他九成的注意力,他眼神四下转悠,唇角含笑的指着凹凸起伏的岩壁问:“那是真的把大块岩石弄上墙的?”
“当然不是,是树脂。岩石过重又危险,且隔声效果也不好,最主要的是它还不能随意变形。”牡丹边说边将他拉到奇形挑台处的角落位置,跟宁珂等人打了招呼,入座。
安乐环眼见易然、林末、甚至凌沐都一起来了,还有两个他没见过的年轻的男孩儿,看他们跟宁珂罗小布熟谂的举止便知道定是相熟的朋友,或者说会跟他们在一起的都是身世相当的朋友。
“今晚休息?”凌沐探头过来问。
安乐点点头,疑惑的眼神扫向他:“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馆里这时候不是很忙么?偷闲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凌沐如日里万机的难得休闲一次的国家领导人般大发感慨,贼眉鼠眼却老时不时偷瞄安乐,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似刚过家门的小媳妇,让人看了眼角抽搐又手痒。
这人贱病又犯了!安乐不再理会他,此时室内升腾的温度让他觉得闷热,遂低头把围巾摘下,又松开外套两粒扣子,抬眼时见牡丹一伙人莫名兴味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笑道:“怎么?我脸上开花了?”
“好大一朵。”宁珂朗笑,耙了耙稍长了红发,倾身靠向罗小布,求证似的问:“是吧小布哥?”
“毛病!”罗小布鄙视之,转跟旁人闲扯。
安乐疑惑的望了众人一眼,备觉无趣的瘫向椅背,视线往上绞在头顶那片长青苔的岩石上,脑子呈空白状态,两耳塞豆不闻重低音环绕的曲子及周身的喧嚣声,直勾勾看了一会儿,居然眼皮就阖上,睡着了!
宁珂错愕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实他不是装睡,登时把脸贴上罗小布的肩膀处,爆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林末也兴味盎然的邓着他宁静俊秀的睡脸,笑道:“这种环境下没醉酒居然也能睡着,不得不说是个人才啊!”
“可能是中午起得比较早吧。”牡丹答,转问凌沐:“最近馆里是不是很忙?他今晚早上五点多钟才回到家。”
“是比较忙。往年这时候你也知道,包房时时都处紧缺状态,客人是撤了一组立马换另一组,还得应他们的要求布置准备,他应该是下班后又跟林宇哲一起加了会儿班。”
“难怪。”牡丹沉吟片刻,道:“过年前你另外找人顶他的位置吧,下学期开学后他要去上学了。”
“上学?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凌沐眼神复杂的望着安乐。一直知道这少年不会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屈就与小酒馆内当个小服务生,但真正听说他即将展翅飞离时心里还是一阵阵不舍,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是真喜欢这时刻薄时热心的孩子了。
“前些天刚做的决定。也许他也是想等过几天再跟你表明吧。”
“诶……”凌沐装腔作势的长叹一气,见自己独自苦恼着、而那始作俑者却稳睡如山,立马不甘心的狠揪了一把他的脸,咬牙切齿哼叽:“睡睡睡,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大爷我难得拨冗前来,你居然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睡觉,嗯!”
安乐被揪疼了,也醒了,不假思索就拍开他的手,揉揉脸皮,特混沌的脑子恢复清明时才慢腾腾道:“我又怎么了你了?吃别人瘪了你就找我怨气,天理不容。”
“……小安乐啊!”凌沐更是唉声叹气的挪近椅子勾搭上他的肩膀,一副被人抛弃的贱模样,“你走了我怎么办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会想你想得心碎脑瘫肝肠寸断瘦骨如柴神思恍惚元神出窍的。”
“可怜的经理,又病急乱投医了,早提醒你不要乱吃东西乱说话的,看看,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安乐兔死狐悲又悲天悯人的表情,“我走哪儿去?”
“你还不懂啊?”凌沐朝牡丹处努努嘴,“你家少爷刚下令叫我找人顶你位置,意思是过年后你就是那庞大的失业人员大军中的一员了。”
安乐闻言飞快的转向债主,从他淡定平静的表情中确定这消息并非凭空捏造,心忖过年完后没几天学校是要开学了,按酒馆的上班时间来看,他是真不可能继续在那儿上班了的,遂笑道:“嗯,本来是打算过些时候跟你提的。你要是不舍得,那就让我周末去打短工好了。”
“可以啊,就这么说定了。在你调到酒馆之前也有大学生周末去上班的,后来我见你们挺闲,就叫他到保龄球馆去了。”
你是故意调他走好有理由把我换上去的吧!安乐了然的乜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么做的初衷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被**或者对他好奇,而事到如今,估计他早已对他改观。
“喝酒么?”罗小布推了推貌似果汁的紫色液体给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还是喝果汁?”
安乐不答,反问:“哪儿有洗手间?”
“直走到过道尽头,贴着山姆大叔头像的是男用,山姆大婶的是女用。”
宁珂的详细解释惹来两道鄙视的眼神,安乐起身拍拍衣服,慢腾腾往山姆大叔的家挪,无视正贴在墙上激吻了两个雌雄莫辨别的人类,径直走到洗手台,拧手的时候惊喜的发现他家居然有冷热两管水,失笑之余也顺利成章的洗了把脸,把面上残留的些许混沌彻底清除,回座后继续听一伙人闲聊扯淡,偶尔回应一两句。
近十二点时,凌沐和林末先行离开,剩下六人继续天南地北扯淡,宁珂又说起早上罗小布**萧老头的事,易然等人哄然大笑,纷纷表达对他的仰慕之情后又扯起萧老头的八卦来,说他早年为了现任老婆而抛妻弃子,等等。
安乐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几人都是同校不同级的同学,难怪对自己老师的生活怎么兴致勃勃!不插话,他只是静听着,知道这些人心里其实是尊敬那位呆板又刻薄的萧老师的,就如他们对老头的喜爱却私下说他酸一样。
聊了半小时左右,易然接了个电话便要走了,其余的人看时间也差不多,索性一道离开。
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安乐边低头拉紧围巾边慢吞吞拖步出去,原本走在前面的几人的嬉闹声突然戛然而止,他疑惑的抬头望了望,见几步外的对面不知何时立了三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而中间那个眼神平淡却气质冷冽的男人不知为何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方人就这么对峙了几秒,牡丹隐含笑意的声音道:“难得在这种地方见到你们,真巧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晚上。”中间那个男人走到牡丹面前,让人错愕不已的突然伸手搓了一把他的后脑勺,像是抚摩一只小猫小狗似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你,这儿的环境跟你不太相符吧。”
“嘿,你来,他也来,什么地方规定哪些人不能去的么!”宁珂啐了一声,扬扬手豪气跟另外两人打招呼:“单令夕,李欧。”
单令夕侧头对李欧笑道:“这小子那头红毛从来都这么嚣张耀眼,即使是百丈开外的人流中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
宁珂讲了什么安乐没听进去,他只是盯着眼前那个在转院手续上签名的单令夕和那个跟牡丹熟谂的全名应该叫做沈破浪的男人,喉咙被一股从丹田涌出的烈气堵住了,他疾步走到沈破浪面前,揪住他衣袖问:“沈破浪,萧香在哪儿?”
“你?”沈破浪疑狐的打量他。
“安乐。”牡丹也奇怪的看他,“这件事跟沈三哥有什么关系么?”
“他……”安乐心头一阵悸动,手抚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才看着沈破浪继续道:“是你们在医院带走了萧香不是么?转院手续是单令夕办的,医生给我看了,护士也说是三个年轻的男人带走他的,那就是你们吧!”
“你就是安乐?”沈破浪没答,倒反问,眼神更是莫名专注的盯着他看,“你没事?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了?”
“这不关你的事。”安乐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冷漠,“告诉我萧香在哪儿!”
“你想见他?”沈破浪微笑问,但眼中去无任何温软的笑意。
安乐抬眼扫见,猜想这人心思肯定不单纯,遂又回想起萧香唯一一次对他的评价,顿时面色一整,垂下视线黯然道:“我,我很想见他,也很担心他,我一直想不通是谁带走了满身是伤的他,一度以为是莫玉或原习礼,我怕他再受到伤害。”
沈破浪深思的忘着近在咫尺的被人记挂许久的少年,半晌后才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怎么可能!”安乐猝然抬眼,眼神森冷的刺向眼前让他疑惑更让他愤怒的男人,语气抑制不住的冷硬如铁:“是你带走他的没错吧!你有什么理由带走人后又不知道人在哪儿!难不成他会自己飞了还是你已经埋了他了!”
“安乐。”牡丹蹙眉揽住他紧绷的身体,侧头跟宁珂等人打了个眼色,遂又跟沈破浪三人道:“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我们先走了。”
“不……”安乐不想让他就这么走了,他想问出萧香的下落,直觉告诉他沈破浪刚才在说谎!
牡丹伸手紧箍制住他的上身,将他推进已启开的车门里,跟着坐上去后便对罗小布道:“直接回去吧。”
安乐坐稳后便挣开他,两手捂住脸,弓起身子伏下头,脑子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刺激得一片空白,一路上就以这个姿势沉默着回到天园,进屋后照样一言不发的径直回房,脱掉外衣后拿了睡衣裤进浴室,把热水调高,站在花洒下把水流拧到最大,哗啦啦从头淋下,不稍片刻,过热的水温就将他一身细白皮肤烫得绯红灼热,他自虐似的不愿站出来,牙关紧咬着又仰起脸承受砸落的水花,满脸晶莹剔透的珠子分不清是水是泪亦或是汗,或许都有。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身体的麻疼能缓解心理上针扎一样的绵密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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