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间,偏殿已到。
朱定北走入殿中,巡视一眼没有见到宁衡。放眼过去,这些未弱冠的子弟除了远宁侯府的世孙马超之外,他竟一个也认不得。
马超转眼看到他,却没有理会他的打算。众人都将他对这个新入群的陌生人的态度看得分明,原本有心招呼的人也放弃这个念头,继续吃喝说笑。若是换做一般的九岁孩童,初入森严皇宫受到这样的冷遇怕是要露出怯意或是哭闹起来,不过此时他们的冷淡正中朱定北下怀。
他索x-ing找了个位置,吩咐人端了点茶水过来,正想着这么混过时间,就见宁衡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
宁衡一眼看到角落里的朱定北,脸上不禁浮起怒气,冷冷地看了眼笑闹着的众人,快步朝对方走去。
“长生!”
朱定北抬头便见他略带欢喜的脸,平淡寻常的脸上被他的情绪感染,自然而然便漾开一个笑容来。
“阿衡。”他起身来,还未说话就见宁衡面色不善地看着小几上简单寒酸的茶点,忍不住抱怨道:“你上哪儿去了,我刚刚还找你呢。”
宁衡满目歉意,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拉过他的手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命人将伺候的宫人叫来。
“拜见侯爷。”
掌殿太监毕恭毕敬地行礼,才跪下,冷不防就被茶水泼了一身!
碗碟砸在身上跌碎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太监浑身一抖不说,更是让殿中说笑的声音蓦地掐断。
“你好大的胆子。”宁衡森冷地看着他,“镇北侯府的世孙便只配这点破茶点?这便是慈宁宫的规矩?”
宁衡可以说自小就在慈宁宫长大,不说偏殿的掌殿太监,慈宁宫上下哪个见他发过脾气?如今这一发作,掌殿太监吓破了胆,连连磕头告饶:“侯爷恕罪,小侯爷恕罪!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再也不敢马虎了,请侯爷饶恕奴才这一回吧。”
慈宁宫上下都知道长信侯爷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对下人一向宽容。掌殿太监自以为了解,却没料到,龙有逆鳞触之必伤,他打错了算盘。
“你既知罪,还敢求饶?”
他声音冷肃,掌殿太监慌乱磕头,哭声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宁衡也不看他浑身发抖的丑态,转而看向殿中的天之骄子。纵然一言不发,却也让少年人不敢对上他的视线,纷纷撇开了眼睛,就连主使大家冷落排斥朱小侯爷的马超,此时也不敢出声。
这里可是慈宁宫,谁不知道太后最爱重的便是族中最后一根独苗,谁敢在这地界上惹恼他。
“我的佛,这是怎么了。”
偏殿才一闹开主殿就得了消息,太后也惊讶于宁衡的举动,连忙派了自己最得心的掌事嬷嬷来处理。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最了解。如果不是真的触及他的底线,做出了极其过分的事,对外人外事一向无动于衷的宁衡绝对不对出言,更不说是发这么大的脾气。
孙嬷嬷见了地上的狼藉,心中一沉,才跪下行礼就听长信侯爷毫无波澜的声音:“孙姑姑,宁衡僭越了。此间事端请姑姑秉公处理,代我向太后娘娘告罪,宁衡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管众人何等反应,直接拉着朱定北转身离开。
孙嬷嬷压低了头,瞥见他的袍角,直到听到宁衡的脚步远去,才直起身来。
第20章 太后告诫
孙嬷嬷是太后娘娘陪嫁丫头,宫院深深,她是当初四个陪嫁女官里活着的唯一一人。
陪伴太后多年,孙嬷嬷在慈宁宫可以说是比任何掌事太监或嬷嬷更贵重的人物。再则她出身自长信侯府,对于宁衡比他人更多一分慈爱,太后派遣她来就是怕别人处理起来损了长信侯爷的颜面。
宁衡走后,她直起身,转头看了眼已经瘫在地上的掌殿太监和跪了满屋子的奴才,平复了心中的诧异,脸色如常。起身吩咐人把掌殿太监带走,又着人将殿中清理干净,孙嬷嬷才转向殿中默不作声的孩子们。自然一番歉声告罪,又命宫人仔细伺候,才托词公事在身离开。
众人都知道她这是要收拾掌殿太监去了,不由看向马超。
“都看着我干什么?!”
马超怒吼,脸上的表情再不见之前面对宁衡的气短,咬牙切齿。众人见他气恼非常,唯恐被他迁怒,便转开视线讨论起来。
一人奇道:“刚才那是何人,宁衡不是从来不亲近宗室吗?今天倒是给人做面子来了。”
对于刚才那一幕他们还心有余悸,在场谁不明白,宁衡整治那个小太监其实就是杀j-i给猴看的。
真别说,平时不声不响的人发起火来当真可怕。就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比家中长辈严厉的责骂还要让人心生惧怕。
难怪老人都是咬人的狗不叫,说话的人暗恨地想。
“好像是镇北侯府的世孙,朱家的。才回京没一年时间,与宁衡是同窗,我也奇怪他怎么护着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朱家在大靖军伍声望极高,对外更是声名震慑外域,但在洛京文儒世家和皇族宗室眼中就是十足的匹夫。
这种观感由来已久,毕竟朱家男儿久在边疆,洛京世家的往来自然就浅薄了。而镇北侯府圣诏迁为一品世袭军侯也不足一年,老侯爷在洛京又十分低调,镇北侯府尚且不得洛京子弟看重,也就更不会将朱定北这个北疆回来的土猴子放在眼里。
马超道:“朱家养的假娘们,养在洛京就是废物一个,你们以为他以后能有什么作为吗?是能上场杀敌还是在朝为官?宁衡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成日与这些个废物为伍,真是不知所谓!”
宗室对于大局形势还是看的明白的,但这种话哪能放在明面上说?
这可是触犯圣意的事,众人不敢接他的话,忙抓着旁边的人说笑起来,算是揭过这一茬。
且不说这厢马超被折了面子怀恨在心,出了殿门,朱定北就笑弯了腰。
“长信侯爷好大的威风啊,哈哈,真让小的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宁衡扶着他防他摔跤,闻言微微笑了笑,但表情依然严肃,怒气未消:“他们欺负你。”
“哪能啊。”朱定北满不在意地攀着他的肩膀,道:“一群兔崽子,屁股都翘上天了,老子懒得和他们计较。但是你,平白拿一个小太监发作,也不怕人笑话你。”
“罪有应得。”
朱定北不懂,他在慈宁宫呆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宫里待客的规矩么。
要不是有人授意或掌事太监巴结远宁侯府世孙看菜下碟,怎么敢拿毫无规格的东西折辱长生?在他看来,殿中那些宗室子弟碍眼,那掌事太监更罪无可恕。
朱定北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他消气,转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宁衡看他踮脚辛苦,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握在手心,与他说:“我听说你来了,就到前殿寻你。”
“唔。”朱定北知道他定是打听到自己被太后召来,所以又匆匆赶了回来。对他牵挂自己也不由感动,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待得肯定无趣,兄弟够意思吧,这不就来给你解闷来了。”
宁衡笑起来,再听朱定北胡诌两句就到了宁衡居住的院落。
他转身打发了伺候一旁的宫人,吩咐关照慈宁宫殿的情况,以便朱定北与老夫人汇合离开。
宁衡住的地方离主殿很近,院中不论是服侍的人手还是各个精贵的摆件都可看出他在这里十分受宠。朱定北正想打趣他几句,但想起他自小孤苦无依才有了太后娘娘的这番荣宠,及时咽下话头,问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就说他自己,无关乎孝道,若一直与祖母作陪时间久了也无趣得很。再说他方才与太后打了个照面,这皇宫规矩那么大,宁衡在侯府里自由惯了,想必不舒服。
听罢宁衡说完,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晨昏的请安和用膳之外,宁衡也就在屋子里看他那本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医书,或是到太医院讨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自在。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我行我素,在哪儿生活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区别。
朱定北在他面前才恢复自在,毫无形状地叉着腿坐在榻上,接过长信侯爷亲自伺候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你倒是逍遥,我往这里走一遭,以后可都不想来了。”
他将自己面见太后的窘迫当做笑话说与宁衡听,后者自然明白太后对他的态度不会多少真心的和善。
这源自于当今皇上对朱家的忌惮。
朱家自百年前祖坟就只有女眷入墓,儿郎们战死或老死在战场,都与一般将士一样烧了亡体,随处安葬。
这才是朱家儿郎的天命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