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铭慌张地打断他,楼安康也不赞同地看着他:“祸出口出!你连陛下都敢编排,不想活了吗!”
楼安康有个不省心的胞弟,平日里照顾他习惯了,待人处事也软和,很少有对他们说重话的时候,这种口气更是绝无仅有。一时间秦奚都不敢回嘴,呐呐地老实下来。
楼安宁嘀咕道:“我们也是替长生担心吗?”
贾家铭看了看不动如山的朱定北,叹了口气道:“陛下的想法谁知道呢?不过,这件事的过错不在长生父亲身上,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就算生气也不会拿元帅大人怎么样的。但是司马御棋,罪恶滔天,不仅把鲜卑治理得民怨沸腾,还胆大包天地敢把朱家军挪为私用!单凭这一点,陛下绝对不能饶了他,你们就放心等着看他的下场吧。就是不知道,陛下会派哪一位大臣接任鲜卑州牧。”
朱定北听贾家铭一番话,腾地眼睛一亮,张了张口,到底被涌上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太好了!”
楼家兄弟语气如出一辙。
秦奚急道:“如果这样的话……十一你说,陛下这时候把我阿公叫去鲜卑,不会是想让我阿公?”
鲜卑府那么一大烂摊子不说,那是人住的地方吗?要吃的没有,要穿的没有,更可怕的是冬天尤其的长,冰雪覆盖,呵气成冰,他阿公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楼安康道:“不可能的,你阿公是青龙阁老,系正一品官职位同侯爵,州牧是二品官,陛下要是派你阿公过去,不就是贬官吗?陛下选谁也不会委屈陈阁老的。”
“就是呀,秦奚你别闲操心了。现在天气暖还好,等天冷了鲜卑那里怎么能养老,陛下敢这么做,别人看见了还不要说他……那什么嘛,肯定不会的。”
楼安宁拍了拍秦奚的肩膀。
秦奚听了才松了一口气。
贾家铭见状笑了笑,又对朱定北道:“长生你别担心,大家都会平安顺利的。”
朱定北捏了捏他的脸,“十一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这样不会差了。”他笑起来,“你们都注意着点,回家对长辈也不要瞎放炮,免得挨揍。”
四人都点头答应了,朱定北回头看了眼宁衡,见他也朝自己点头,不由取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傍晚下学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六人道别后急忙忙上了各自的马车。宁衡拉住朱定北,把他往自己的马车上带,朱定北对水生摆了摆手,吩咐他上自家马车别穿着蓑衣骑马。
进了马车,朱定北不客气地把鞋子脱了爬小榻上去。洛京六月多疾雨,来势汹汹,虽然打了伞,但从学堂一路到门口鞋子都s-hi透了。
宁衡拿了干布巾递给他,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朱定北鼻子灵,一闻味道就叫道:“不是吧?这才走几步路头发都没s-hi一下,你真当我是体弱多病还是怎么着?”
那是朱定北最不爱喝的姜茶味道。
“有备无患。”
宁衡不看他的脸色,把姜茶递给他。
朱定北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接招,气愤地把擦了脚的布巾往他脸上丢,见丢了正着才哼哼声把姜茶接过来。
宁衡也给自己擦了脚,坐到他身边,说道:“长生,你觉得皇上会让谁接任这个位置?”
“你也觉得皇上会舍弃司马御棋?”
朱定北问得急,差点咬了舌头。
宁衡怔了下,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一向聪明的他会有这个疑问:“大势所趋,司马御棋已经是废棋,自然会被舍弃。”
朱定北眉头一拧,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x-ing。
贞元皇帝有多器重司马御棋他是看在眼里的,要说皇帝因为这一次司马御棋办事不利就将他弃之不用,朱定北怎么都不相信。
前世鲜卑难道就没乱吗?
司马御棋再有能耐,他的所作所为也瞒不了天子耳目。
可见前世贞元皇帝对司马御棋的作为,和鲜卑府官员的隐私和行事都心里有数。既然上一次他容忍了这些罪行,甚至给了司马御棋更重的宠信,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他之前听贾家铭分析只是惊讶,但此时宁衡这般笃定,倒让他有些意动。
宁衡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低声道:“你可知道皇上执政二十一年,还当廷仗责过谁?”
“谁?”
朱定北忙问。
宁衡摇了摇头。
“从无一人。”
“咦?”
宁衡见朱定北惊讶,更压低声音道:“先帝脾气比当今急躁一些,被他当廷仗责的朝臣不计其数。还曾经在早朝上仗杀了当时的一位刑部主司。”
见朱定北挨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宁衡忍不住心里一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话音一顿,那头发上并不如他所说的一根都没有沾水,反而s-hi了一大块,他又探身在暗格里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出来,给他擦头发上的水。
朱定北嫌弃他婆婆妈妈,小题大做,抢过布巾自己胡乱擦拭,嘴上催促道:“快说,快说!”
宁衡无奈,只好说道:“那位主司之所以惹得龙颜大怒,就是因为当时还年少的陛下十分交好的伴读家里获罪,满门株连下狱。陛下求情无果,便一意孤行拿捏那位刑部主司让他放人。陛下当年虽然年纪小,但先帝也是疼爱有加,而且手段又比一般人狠绝逼得那主司就范,果然帮他把人弄了出来。”
“纸包不住火,问斩行刑的时候还是被人指出那个伴读不是本人。先帝查出真相,但念在陛下年少冲动的份上没有重罚他,那为伴读也早远盾不知踪影,于是便问罪了那位主司。没想到,那位主司当场竟点出陛下来,先帝大怒,仗杀了他保全陛下的名誉。”
“陛下脾x-ing和先帝肖似,但自那以后或许是心有愧疚,对廷仗很是避讳。司马御棋是第一个,可见陛下心中恼怒到将忌讳都抛之脑后的程度。陛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三十仗打下去,司马御棋若不受惩到底,岂不让陛下这个心病更重?”
朱定北眨了眨眼睛,理了下思绪,道:“这么说来,司马御棋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宁衡摇了摇头。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痛快话行吗!”
朱定北恼了。
宁衡忙道:“司马御棋不死就还有翻身的余地,但鲜卑府的事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沾手。”
朱定北正要松一口气,没呼出口又憋了回去,神色不愉道:“他还可以翻身……这一次我朱家和他是彻底撕破了脸,往后他要是再得势,我恐怕要睡不好觉了。”
想到这里,朱定北几乎断定司马御棋可以全身而退了。
贞元皇帝这阵急火过去,就会想到司马御棋的种种好处。
尤其是,留着他,日后就多了一个制衡朱家的筹码,或者说,对付朱家的前锋将军。
这么好用的人,贞元皇帝怎么会舍得他去死呢?
宁衡听到最后一句,眸光一闪。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朱定北闲置一旁的布巾,重新给朱定北擦拭被打s-hi的头发,轻声对他说道:“你会睡好觉的。”
“唔?”
宁衡低头看了他一眼,微笑,“否则就真的长不高了。”
“——滚!爷一定会长成七尺男儿!”
宁衡忍俊不禁,朱定北看他笑脸十分刺眼,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马车到了长信侯府就停下来,宁衡下车吩咐道:“我让孙必胜送你回府,我先走一步。”
孙必胜就是太后派给宁衡驾车的马夫,必胜是他的表字宁衡本不该称呼,奈何他本人执意如此。实在是他老爹不像他祖父那样的文化人,给他取了大名叫孙大胆,盼着他浑身是胆,却没少被京中子弟嘲笑。弱冠之年当机立断没有给他爹取表字的机会,自己向学府恩师讨了一个能见人的表字来。
朱定北虽然奇怪他没有和自己一道走,也没多问。
马车铎铎离开,隔着雨幕,宁衡看着马车消失在转角也没离开。
他在想一些事情。
本不是他这个长信侯爷该想的事情。
还未想出个头绪来,就又听见马车铎铎声不断靠近,宁衡起先没留意,待到马车近到身前,一人从车门中钻出,对他笑道:“长信侯爷,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了那么多次,我回蹭一次,你不会不欢迎吧?”
宁衡愣住,待他跳到跟前来,脸上冰冷的神态融化开。
“欢迎之至!”